第九章 怪異之病
南宮或與阿羚這才松了一口氣,抹去了額頭的冷汗。
南宮或心有余悸地道:“每次陳老前輩發(fā)病時,都是如此痛苦不堪嗎?”
阿羚有些哀傷地道:“不錯,這種病已折騰爺爺十幾年了,我不知道在我沒有長大之前,他是如何挺過來的,又是如何給自己控制痛苦的?!?/p>
南宮或聽她這么一說,不由驚訝地問道:“即使是你長大了,一個人也無法控制得住他呀?”
阿羚道:“但以往病情發(fā)作時,都是在每月的十五日,所以一到十五日,我與爺爺二人便早早地作好準備,在我爺爺?shù)牟∏檫€沒有發(fā)作之前,先將他捆好,然后將藥也準備好,一旦爺爺?shù)牟∏榘l(fā)作,便盡快完成割脈療傷的動作,那時,我爺爺還有一定的自控能力?!?/p>
南宮或有些憐憫地看了看阿羚,無論如何,自己的親人每年中有十二個日子要在這種非人的折磨中度過,而她又是惟一一個可以幫助陳老藥的人,這對于一個才十幾歲的小姑娘來說,實在是不易。
二人便那么靜靜地坐在陳老藥的床前,一時反倒無話可說了。
阿羚將鐵索小心翼翼地解下,重新放下,又讓床板恢復(fù)了原樣,再細心地替陳老藥擦拭身上、臉上、嘴上的血跡。
陳老藥暈迷未醒,鼻息也很弱。
南宮或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問道:“阿羚,為何今日,你未提早做好準備?”
阿羚道:“因為今天不是十五日?!?/p>
南宮或有些吃驚地道:“你爺爺?shù)牟∫郧笆欠裼胁话磿r間規(guī)律發(fā)生嗎?”
阿羚道:“沒有,從來沒有,以前總是準時的在十五日那天發(fā)病,不知為何,今天只是十二日,便發(fā)病了,若不是恰好遇到你在這兒,恐怕……恐怕我一個人無論如何也應(yīng)付不了?!?/p>
說到這兒,她的眼圈不由一紅,大概是想到萬一有一日她爺爺病情發(fā)作再也控制不住,那么這世上她便是孤苦伶仃的一人了,所以才黯然傷神。
盞茶的工夫過去了,陳老藥還未醒來,他牙關(guān)咬得鐵緊,臉色也蒼白得可怕,他的身子本就干瘦,現(xiàn)在更是如此了,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十年,在苦難與折磨中蒼老了十年。
他的形態(tài)萎縮憔悴。
阿羚看了看陳老藥,她的眼中有一種擔憂之色。
又等了一刻鐘,陳老藥還沒有醒過來。
阿羚的擔憂之色更甚了,她忐忑不安地絞著手指,嘴唇被抿得變成青白之色了。
南宮或試探著道:“莫驚慌,有什么不對勁嗎?”
阿羚聽他這么一問,更是驚惶失色了,她道:“以前,每次我爺爺在病情控制住后,盞茶的工夫,便可以蘇醒過來的,這一次卻……”
南宮或一聽,心道:“大概有些不妙!”
他急忙替陳老藥切脈,以前,他與解百木在一起的時候,解百木便曾經(jīng)教過他如何如何地切脈,當時他只是出于好奇之心,才學(xué)了一點點,想不到今天卻用上了。
他的眉頭皺了起來,陳老藥的氣息不但弱,而且很亂。
看著他的神情,阿羚更為惶然不安。
南宮或突然抓起陳老藥的雙手,與他的雙掌對抵。
他要以自己體內(nèi)的真力,為陳老藥護住心脾,同時疏導(dǎo)陳老藥體內(nèi)的氣血。
南宮或的武功已是一流,眼下雖然已是重傷之體,但身體剩余的真力全力提運,還是不弱的。
但他的真力一進入陳老藥的體內(nèi),似乎一下子便進了泥潭之中,全然沒有發(fā)揮出什么作用。
南宮或有些驚訝,他再催真力,這次,陳老藥的身體有了一點反應(yīng),他體內(nèi)的氣血開始漸漸地鼓蕩起來,但卻總是差了那么一點點,不能完全地貫通全身,而在前胸處滯納下來,停止不前,然后再慢慢地消散。
如果總是這樣,時間長了,陳老藥便危險了,以他如此衰老之體,暈沉?xí)r間一長,體內(nèi)的各種功能器官便會衰竭枯死。
情急之下,他已不顧自己剛剛重傷過,失血過多已使體質(zhì)極為虛弱,便運起全身的真力,由掌心催吐!
陳老藥的氣息開始變得粗重了,但此時,南宮或自己卻已覺得有些胸悶、耳鳴,氣血在胸中翻涌了。
南宮或已顧不得太多,他不想功虧一簣,事實上,現(xiàn)在只有以內(nèi)力方能將陳老藥救醒過來,而阿羚連武功都不會。
倏地,他覺得下腹一痛,然后便有了一種溫?zé)嶂?,他知道下腹部的傷口又重新裂開了。
但他不敢停手,他知道只要他再支撐一會兒,便可大功告成。
阿羚驚叫起來:“血!你又流血了!”
南宮或顧不上說話,他只是搖了搖頭,意思是告訴阿羚,他沒什么事。
但在此時,他的胸口之處又是一疼,胸口中又有鮮血滲出!
情況很是不妙,鮮血的流走,使他的內(nèi)力開始下降,而他又不能全力以赴!
頭腦已開始“嗡嗡”作響了,視物也開始模糊,南宮或大急,暴喝一聲,體內(nèi)的一股罡烈真氣提運到極致,疾然貫入陳老藥的體內(nèi)!
真力在陳老藥的體內(nèi)運行得似乎極為順暢,流至他的胸前時,也只是略略一滯,便又向丹田飛貫而下!
南宮或一喜,然后忽然聽到腦中“錚”的一聲響,似乎有一根細細的東西斷了似的,他兩眼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待他醒來時,已是傍晚了,一抹夕陽從窗子里射了進來,在他的床前涂了一片金黃色。
陳老藥坐在他床前的一張椅子上,在默默地注視著他。
陳老藥終于被自己救活過來了,南宮或不由欣慰地笑了,他在暈迷之后醒過來,便是一臉的笑容。
陳老藥也笑了,他也是一臉欣慰的笑容,南宮或從未見過他笑,現(xiàn)在,他突然發(fā)覺只要是出自內(nèi)心真誠的笑容,哪怕是一個臉皺如菊的老人,他的笑容,也是美麗動人的。
兩人的“謝謝”之聲,幾乎是同時脫口而出的,這把在一旁的阿羚逗得“撲哧”一聲,也笑了起來。
南宮或身上的傷口已重新處理過了。
陳老藥忽然道:“我還不知怎么稱呼你呢?”
南宮或忙道:“在下南宮或?!?/p>
“或?或乃‘有文才’之意,而你卻是一個武林中人,也許你爹本是希望你成為一個文人吧?”
“我猜大概不會如此的,因為我們南宮家族從來都是習(xí)武之人,承奉江湖中的朋友看得起,稱之為江南武林第一世家,也許我爹取此名字時,并未作如何深思吧?”
他如此一說,心中卻再一次為陳老藥一個山里農(nóng)人,竟懂得“或”字之意而驚訝不已。
陳老藥道:“你倒是個心直口快之人,覺得我說得與事實不符,便直言不諱了,這樣的年青人,唉,是越來越少了?!?/p>
他的眉目中,竟又有了那種沉郁悲憤之氣。
南宮或暗自驚訝不已,他不明白為什么陳老藥為何總是那么的壓抑寡歡。
陳老漢接著道:“不知南宮少俠為何會被人打得如此重傷?我看你的劍創(chuàng),傷你之人,武功應(yīng)該不弱吧?”
南宮或忙道:“前輩切莫再稱我為少俠了,無論是‘少’字,還是‘俠’字,我都是名不符實的,至于這傷口,是被這些日子把江湖攪得風(fēng)風(fēng)雨雨的‘無面人’所傷。”
“無面人?”
“不錯,他們戴著人皮面具,便自稱是‘無面人’,江湖中不少成名人物,都已死在他們的劍下,比如霜雪刀仇九天、無常鞭郁道僧、瘋尉遲、洛陽風(fēng)云莊莊主全風(fēng)云,甚至,還有洛陽‘刀尊’皇甫皇,前輩不是武林中人,自然不知道他們,而武林中人,便知道他們的武功都是極為不弱的,尤其是‘刀尊’皇甫皇,據(jù)說他的刀法,已可列入使刀者的前十位?!?/p>
卻見陳老藥的眉頭越鎖越緊,待到南宮或說完時,他的眉頭已擰成一個大大的川字,只聽得他喃喃自語道:“怎么是他們?是了,是了……果然不出我所料!”
南宮或驚愕地望著他,阿羚也是吃驚不??!陳老藥如此說,便等于說他自己是武林中人,否則,他怎么識得那么多武林人物?
陳老藥忽然問道:“‘無面人’沒有向青城派掌門人墨山水下手嗎?”
這下,南宮或幾乎是目瞪口呆了,他一臉驚疑地望著陳老藥,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阿羚緊緊地抓著陳老藥的左手,搖晃著道:“爺爺騙我,你怎么知道這么多的武林中事?你說你不會武功的!”
南宮或也緊張地望著陳老藥,他越來越感到陳老藥的深不可測了,這是一個謎一樣的人物!
也許,從他的口中,可以知道“無面人”的來歷,甚至,還可以由此而查出尋找皇甫小雀的路徑!
因為,皇甫小雀本就與“無面人”一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但陳老藥卻揮了揮手,道:“今天晚上,我要給你們兩人說一個故事?!?/p>
說此話時,他的眼中有一種奇異的光芒!
南宮或知道這個故事一定與陳老藥自己有關(guān),也許,主人公便是陳老藥他自己。
他要以故事的方式來說,只不過是為了讓自己能擺脫自己的過去,以便于更清晰,更理智地看待從前,而不至于為自己的感情所束縛。
陳老藥看了看南宮或,道:“我讓阿羚去將晚飯做起來,我們待會兒邊吃邊聊,你看如何?”
南宮或只有點頭的份了。
然后,阿羚與陳老藥都出去了。
小屋又一下空蕩蕩了,陽光已偏移了許多,現(xiàn)在只有那么狹窄的一束能照進房子當中,印在地上,便如一把狹長的劍!
南宮或靜靜地躺在床上!
他忽然覺得整件事怎么那么巧?自己無意中被陳老藥救起來,又恰好碰上陳老藥發(fā)病,而這個陳老藥似乎又很不簡單,在他身上,也許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
至于秘密是什么,也許晚上便可得知。
夜幕已經(jīng)降臨,屋外的一切都沉入一片昏暗的迷蒙之中,時間在悄無聲息地移動著。
不知為何,陳老藥備下了二壺酒,酒是花雕酒,用瓷瓶盛著。
阿羚有些驚訝地道:“你們能喝嗎?”她指的自然是南宮或與陳老藥都是有傷在身。
陳老藥道:“怎么不可以?我在這兩瓶酒中至少放了十二種藥,一般的人,哪有福氣喝這樣的酒?”
笑了,阿羚、南宮或,還有陳老藥自己。
阿羚這十幾年來,很少見爺爺笑過,所以她今天的心情也很好,便使出了渾身的手藝,張羅了滿滿的一桌子菜。
菜都是自家種的,但燒得好,燒得味兒正,未入口,便已先享受到了那種誘人之香。
干了一杯,又干了一杯。
南宮或與陳老藥靜靜地喝著,誰也不說話,也不說敬不敬的辭令,只是相對略略一舉杯,再干下。
酒是陳老藥倒的,他的手有點抖,一顫一顫的,于是,他便讓手在空中停了一會兒,然后對南宮或道:“你看,我的手竟變得會抖了。”
說罷,他便給南宮或斟上了一杯,有幾滴酒濺出去了。
酒勁酒意一點一點地積攢起來,有點細流入海的意思,酒香從瓶口中冉冉升起,而酒味則潺潺地在他們體內(nèi)循環(huán)。
也許是酒意的作用,陳老藥的雙眼,開始有了一種光芒,這種光芒,讓他有點不像是一個種花采藥的山里老人。
大概,他本來就不是種花采藥的山里老人吧?
陳老藥往嘴里挾了一大口菜,然后含糊不清地道:“南宮兄弟,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你的劍,不知你對自己的劍術(shù)如何評價?”
不知為什么,他又開始稱南宮或為“兄弟”了,南宮或有些好笑,但也就那么沉默著,他聽陳老藥那么一問,方道:“在下認為還勉強過得去的?!?/p>
他有點謙虛,但又沒有謙虛過度。
陳老藥笑了,笑得有些古怪,笑罷,他道:“我想與你比一比劍術(shù)?!?/p>
此言一出,南宮或差點被一口酒嗆住!
阿羚也是傻傻地看著陳老藥,似乎不認識自己的爺爺一般。
陳老藥將手中的一只筷子舉起來,道:“我們現(xiàn)在以筷子為劍,不運內(nèi)力,比劃幾招,你看如何?”
南宮或看了看阿羚,阿羚沒有說話。于是,南宮或點頭道:“好吧,請多多賜教。”
他相信陳老藥的劍術(shù)一定不錯!
南宮或也舉起了自己的一根筷子。
陳老藥的筷子斜斜而立,他平靜地道:“你先出招吧。”
南宮或忽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他覺得坐在他對面的不是一個枯瘦的老人,而是一個劍氣凌厲洶涌的絕頂劍客!
陳老藥的神色很平靜,舉重若輕的樣子,隱然有一種大家風(fēng)范!
南宮或暗暗吃驚,他決定要全力施展自己的修為,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沒有必要藏著掖著。
一根筷子,竟也被南宮或舞得神出鬼沒!
他的筷子,以驚人之速,作一回環(huán)穿射,然后曲腕回挑,筷子閃如疾電,以凌厲之勢,點向陳老藥身前的“中府”、“天池”、“或中”三大要穴!
阿羚心中暗暗為南宮或的“劍”術(shù)而驚嘆,她驚疑就一根普普通通的筷子,怎么有那么多的繁雜莫測的變化。
但更驚訝的事情發(fā)生了。
南宮或的筷子在離陳老藥的胸前僅二寸遠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
阿羚先是以為南宮或手下留情,但很快她便知道事情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樣,此時,陳老藥的那根筷子已不可思議地點在南宮或的喉節(jié)上!
如果這是劍,如果再前遞出一點,那南宮或便倒下了。
南宮或的額上已不由自主地冒出了汗!
他不是怕,而是驚訝,他忽然覺得自己以前一向自詡的“后羿劍法”,似乎已是一文不值了。
當陳老藥收回他的筷子時,南宮或還是那么愣在那兒,他不明白為什么這么一個貌不驚人的老漢,竟會有這么高深莫測的劍術(shù)!而自己以前卻從未聽說過!
也許,這只是一次巧合?
陳老藥似乎已看出了他的心思,笑著道:“再試一次,如何?”
南宮或用力地點了點頭!
又是全力一擊,比先前的那一招更為玄奧,更為難以捉摸。
但,最后,又是一根冰涼的筷子點在南宮或的喉節(jié)處!而此時,南宮或的筷子離陳老藥的身子尚有三寸之距!
南宮或的神色一下子變得很失望很頹萎,他覺得自己怎么一忽兒便變得如此不中用,先是敗給了青城癡顛劍陣,現(xiàn)在又輸給了這么一個干瘦干瘦的老漢,盡管陳老藥以前可能是成名的江湖好手,但無論如何,自己輸?shù)眠@么干脆利落,心情也是不好受的。
但陳老藥的心情似乎也不好,他怔怔地望著自己手中的筷子,喃喃地道:“老了,老了,手腳也不靈活了?!?/p>
聽他的口氣,似乎對自己的勝利還是很不滿意,南宮或的心情便更差了。
阿羚是最驚訝的一個,她沒想到自己朝夕相處的爺爺,竟也有如此高超的劍術(shù)!太過意外了,她反倒不會說話了,就那么一會兒看看南宮或,一會兒看看自己的爺爺。
南宮或終是豁達之人,雖然有些失落,但還是沉得住氣的,他收起筷子來,為陳老藥倒?jié)M了酒,然后端杯道:“實在是真人不露相,想不到陳老前輩如此深藏不露,比起你來,我那點雕蟲小技,便是麻線穿豆腐,不用提了。我敬陳老前輩一杯,為你的驚人劍術(shù)!”
陳老藥端起酒杯,卻并未喝,他道:“南宮兄弟也莫枉自菲薄,以你的年齡,能有這樣的修為,已是極為不錯了,其實,如果我與你是真刀真劍對陣的話,恐怕我在你手下過不了一招!”
“為什么?”南宮或極為吃驚,但他知道陳老藥說的話是真的,因為他臉上有一種讓人不能不信的神色。
也正因為是真的,才讓他如此驚訝。
陳老藥一口抿盡杯中的酒,道:“因為,十八年前,我便已功力盡失,你的劍只要與我劍一接實,那我的劍便會脫手而飛。我又拿什么與你相搏?我又拿什么與你相搏?……嘿嘿……拿什么相搏?……”
他一連說了好幾句“拿什么與你相搏”,邊說邊笑,到后來,卻已是老淚縱橫,神色極為哀傷,滄然!
南宮或與阿羚一臉驚惶地看著他,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還是陳老藥自己停歇下來,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道:“哎,我又忘了要對你們說故事了,現(xiàn)在開始吧?!?/p>
南宮或不由神色一斂,把身子坐正了。
陳老藥道:“你們,噢,不對,是南宮兄弟你一個人,你聽說過‘天劍’長孫無影嗎?”
此言一出,南宮或不由一震,道:“莫非便是二十多年前名震江湖的‘滄浪樓’樓主?”
“不錯,正是他,我今天要說的,便是他的事?!?/p>
阿羚插嘴道:“爺爺是不是天劍?”
陳老藥“嘿嘿”笑道:“我像天劍嗎?天劍會是我這模樣嗎?”
南宮或忙道:“先不管天劍是誰,前輩先將故事說完吧?!?/p>
事實上,關(guān)于“天劍”長孫無影之事,他以前聽他父親南宮伐說過不少。
長孫無影在二十年前,便已名滿天下,他的劍術(shù),已是獨步江湖,加上他有一個極有勢力的組織:“滄浪樓”,所以當時他已隱然有武林盟主的風(fēng)范。
二十四年前,江湖中突然出現(xiàn)一個邪教組織,在短短的十天之內(nèi),便有無數(shù)的成名好手死于他們的手下,他們殺人的手段千奇百怪,只要能殺人,他們都會去做,有一次為了殺“玉笛書生”朱村,他們竟在“玉笛書生”所居住之小鎮(zhèn)的十三口井中全下了毒,當時便有七百九十多人陪著“玉笛書生”一同歸天!
如此邪惡之徒,自然引起了武林公憤!許多武林好手為了消滅這個組織挺身而出。
但此時似乎已是魔長道消,當時有無數(shù)人為此事而喪命,這不僅僅是因為這個名為“仇天殿”的組織有四個武功極高的“滅絕客”,更因為是“仇天殿”的殿主的武功已臻化境,江湖中人能在他手下走過三招之人,已是廖廖無幾。
而更多的人,連他的面都見不到,便已送了命。
一時,似乎已是江湖末日到了,武林為此而在亂,群奸并起,暗無天日。
“天劍”長孫無影自然不能袖手不管,事實上,當時他已是為武林人所默認的領(lǐng)袖,自從“滄浪樓”加入這場關(guān)系武林正義的生死存亡之爭后,方才開始互有進退了。
在這個時候,“天劍”長孫無影作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事后也證明那是很英明的決定:他派自己手下的“滄浪八衛(wèi)”混入了“仇天殿”。
當然,這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為了實現(xiàn)這個計劃,在長孫無影的安排下,“滄浪樓”為此而折了二十多人。
然后,滄浪八衛(wèi)便候機而發(fā)。
滄浪八衛(wèi)中有兩個人武功最高,一個是墨山水(聽到這兒,南宮或驚訝中“啊”了一下),另一個是叫柳如風(fēng),這兩個人在消滅“仇天殿”一戰(zhàn)中,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其中墨山水在混于“仇天殿”當中時,借機暗殺了四位“滅絕客”當中的一位,而柳如風(fēng)的功勞最大,他人極為聰明,很快便贏得了殿主的信任,后來,他便利用這種信任,在“仇天殿”殿主的身上下了一種藥,使他的功力開始在不知不覺中消散。
聽到這兒,阿羚忍不住插話道:“那為何不干脆在他身上下毒,直接要了他的命?”
陳老藥道:“你未親身經(jīng)歷,就不知道當時‘仇天殿’在江湖中掀起的風(fēng)浪有多大!‘仇天殿’殿主有如此能耐,若是尋常之毒,下在殿主身上,他能察覺不到嗎?惟有那種無聲無息而且發(fā)揮極為緩慢的藥物,方可湊效?!?/p>
南宮或道:“那豈非很難辦到?”
陳老藥道:“是難,也正因為難,才更顯出了柳如風(fēng)的能力,當時,他是將那種藥下在‘仇天殿’殿主平日用的胭脂中?!?/p>
“胭脂?”南宮或與阿羚同時失聲驚叫,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二十多年前在江湖中橫行一時的人會用胭脂,那豈非成了人妖?
陳老藥道:“只有女人才會用胭脂,對不對?但‘仇天殿’殿主就是女人!”
南宮或愣了,一想,也是的,為什么“仇天殿”的殿主就不能是女人?南宮伐對他講長孫無影之事時,不但講得很模糊,而且也從來沒提過“仇天殿”殿主的性別,因此南宮或理所當然地便將其人認定是男性了。
犯這種錯誤的人,又豈止他一個?許多人常常忽視了女人的力量,而事實上,女人并不比男人差。
胭脂,是女人每日都用的東西,這樣一來方能使藥性極慢的毒藥一日一日在“仇天殿”殿主身上遞增。
陳老藥接著道:“即使是如此,在后來那場驚天地泣鬼神的爭戰(zhàn)中,‘仇天殿’殿主的武功仍是驚世駭俗!那一場爭戰(zhàn),這一個人神共怒的邪教才被打垮了,而正道人士,也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僅‘仇天殿’殿主一人,便殺了九位絕頂高手!最后,是‘天劍’長孫無影拼著身受重創(chuàng),才殺了她?!?/p>
“那一戰(zhàn)中,‘滄浪樓’的傷亡很大,‘滄浪八衛(wèi)’死了一個,即‘亂劍’邊長白,傷了四衛(wèi),即仇九天、郁道僧、瘋尉遲、全風(fēng)云!至于其他武功不甚高之人,死傷更多!”
聽到這兒,南宮或已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了,“滄浪樓”所傷的四個“滄浪衛(wèi)士”,竟然全是“無面人”所殺之人!
這,絕對不會是巧合那么簡單了。
但為何江湖中人竟都未想到“無面人”與所殺的人之間有這種聯(lián)系,連南宮或的爹爹南宮伐也未向南宮或提起這此事,那豈非有點不正常?
阿羚雖然不了解“無面人”之事,但她方才已聽南宮或說過仇九天、全風(fēng)云、郁道僧等幾人的名字,而她爺爺又在這兒提到,所以便大為奇怪,忙問道:“爺爺所說的被傷了的四衛(wèi),豈非便是后來死于南宮大哥所說的什么‘無面人’之手的那些人?”
陳老藥道:“不錯,正是他們?!?/p>
南宮或再也忍不住道:“那為何江湖中無人知道他們這幾個人在二十多年前有一種共同的身分?”
陳老藥道:“你說‘滄浪八衛(wèi)’要混入‘仇天殿’的第一個要求是什么?”
南宮或想了想,道:“至少,‘仇天殿’的人應(yīng)該不會認出他們便是‘滄浪八衛(wèi)’?!?/p>
陳老藥頷首道:“不錯,事實上,真正知道‘滄浪八衛(wèi)’是什么人的,普天之下,只有‘滄浪樓’樓主一人!”
阿羚急忙道:“那……那爺爺你卻知道了,莫非……莫非你就是‘滄浪樓’樓主長孫無影?”
南宮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陳老藥,不知為何,他的心情很緊,很激動。
只見陳老藥的臉色忽然變了,變得極為愴然肅穆!他抬頭望著窗外的沉沉夜色,幽幽地道:“我曾經(jīng)是長孫無影,但現(xiàn)在長孫無影已經(jīng)不存在了,只有一個老朽無能的陳老藥在茍延殘喘!”
他的眼神極為古怪,有恨有悔有怨!
有那么一剎,南宮或的思維幾乎已停止了,他沒有想到自己竟會遇上二十多年前叱咤江湖的一代奇人長孫無影!
在江湖人的口中,長孫無影的武功,已是超凡入圣了,他的劍術(shù)奇異,而他的無端消失,則更為奇異,如今,一個已經(jīng)在江湖中銷聲匿跡二十幾年的人,突然出現(xiàn)在面前,還與他共坐于一張桌子,喝著一瓶酒,甚至以兄弟相稱,這怎不讓南宮或驚愕欲絕?
陳老藥——不!應(yīng)該是“天劍”長孫無影似乎看出了南宮或的所思所慮,他道:“在江湖人的傳言中,我是神秘失蹤的,是吧?”
南宮或道:“有人說前輩你是被‘仇天殿’的殘余勢力所害了;有人說你已看破紅塵,遁入空門了;還有人說你已感到自己的劍術(shù)已獨步天下,無人能敵,所以便東渡去了扶桑,以尋求更高的劍術(shù)?!?/p>
長孫無影忽然哈哈大笑,似乎天下好笑的事讓他給撞見了,笑了半天,竟笑出淚來:“遁入空門?東渡扶桑?有趣!有趣!簡直有趣極了?!边呎f邊笑,一發(fā)不可收拾,他手中的酒也笑得灑了一桌。
阿羚有些害怕地望著長孫無影,輕輕地叫道:“爺爺?!?/p>
長孫無影一邊摸著淚,一邊笑道:“爺爺沒事,爺爺只是覺得有些滑稽,大伙還真會想,竟給我想出了那么多的去路,卻惟獨沒想到我會被自己的屬下逼得隱居山中,做了一個種花采藥的老漢!有趣,有趣!我東渡扶桑?”
他的臉上,已是老淚縱橫了。
南宮或心情極為復(fù)雜地望著他,他已猜出長孫無影莫名其妙地從江湖中消失,其中定有重大的隱情,但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是長孫無影的屬下造成的。
也許,長孫無影在這二十多年來,壓抑得太久了,所以今日將隱藏在心中二十幾年的事說出來之后,情緒便有些失常。
所以,南宮或雖然很想知道為什么他會被自己的屬下所逼,卻也不忍再問了。
還是長孫無影自己控制住了情緒,立刻,他又變回了原來的那副模樣。
南宮或這才敢試探著問道:“前輩所指的屬下,一定是‘滄浪八衛(wèi)’吧?”
長孫無影道:“是‘滄浪八衛(wèi)’之一!當然,邪教一除,各門各派開始重振自己門派之事務(wù),對于在那一次爭戰(zhàn)中立了赫赫之功的‘滄浪樓’一時反倒無暇去留意,當然,這是人之常情,我們‘滄浪樓’并沒有什么不平衡的?!?/p>
“‘滄浪樓’重新為眾人注目,是在兩年后,因為‘滄浪樓’樓主突然在一夜之間無影無蹤了,就像南宮兄弟所說的那樣,關(guān)于‘滄浪樓’樓主——也就是我的去向,有無數(shù)種猜測,而事實上事情是這樣的:‘滄浪樓’在攻打‘仇天殿’時,出力最多,也是最早攻入‘仇天殿’核心的,在那兒,我與‘仇天殿主’一場血戰(zhàn)之后,殺了她,同時也得到了她的一本劍譜,此事,只有我的七衛(wèi)知道,當時八衛(wèi)中的‘亂劍’邊長白已經(jīng)死了,所以便只剩七衛(wèi)了?!?/p>
“你也知道,對一個武林中人來說,武學(xué)便是他的靈魂,每一個人對高深的武學(xué)都有一種向往,雖然,我的劍術(shù)那時已經(jīng)是相當不錯了,但在與‘仇天殿’殿主對陣時,我發(fā)現(xiàn)我的劍術(shù)遠遠不如她,只不過是因為她的功力因柳如風(fēng)下的藥物,而減了不少,我才能勝了她?!?/p>
“我得了那本‘滅絕劍譜’之后,細細一看,發(fā)覺這種劍法殺氣太重,若是沒有極為寬廣坦蕩的胸懷,習(xí)成此劍法后,便不能自控,反而會為劍法控制了自己的心智,成了一個大奸之人,我自估我還無法真正地駕奴那種劍法,如冒然習(xí)練,恐怕會走上邪途,所以,我便決定不再習(xí)練?!?/p>
“按理,我應(yīng)該毀去此劍譜,免得將來禍及武林,但我感到那本劍譜中的武學(xué)實在是太精湛,可以說是驚天地泣鬼神,若是毀了,著實有些可惜,也許將來真的有人能駕奴此劍法,那豈不是一件美事?甚至,我還把希望寄托在我自己的身上,因為當時劍術(shù)能超過我的人,幾乎是廖廖無幾了?!?/p>
“我知道若是那本劍譜由我一個人保存,著實有些危險,若是一不小心落入心術(shù)不正的人手中,那便是成了天大的禍患。所以,當時,我便想到自認為很高明的一個辦法,我將那本劍譜分成八個部分,‘滄浪七衛(wèi)’每人手中持一份,而我自己手中也持有一份?!?/p>
“滅絕劍譜的奇特之處便是它劍分邪、狠、柔、猛、奇、異、絕、滅八式,每一式的威力并不相同,而且也可以獨立成式,從第一式開始,每一式的武功在慢慢地增加,學(xué)齊八式,便可貫通融會全部的招式,那時,必將是無敵于天下了?!?/p>
“仇天殿主未能成功,便在于她急于求成,只習(xí)成七式,便開始興風(fēng)作浪,我把七式分給‘滄浪七衛(wèi)’時,將劍法的第一式,交給武功最低的仇九天,而將第七式交給柳如風(fēng),我則持有第八式——滅!我希望他們七人各自守衛(wèi)一份,能將這本曠古奇書保存下去?!?/p>
“但我沒有料到自從‘滄浪八衛(wèi)’混入‘仇天殿’之后,他們的性格、人品已大大地改變了,因為他們要取得‘仇天殿’中人的信任,就必須學(xué)得與他們一樣無惡不作:燒殺奸擄!雖然一開始,他們只是為了以此為表象,瞞過‘仇天殿’,但人的本性決定人要學(xué)好不容易,而要學(xué)壞,則太簡單了?!?/p>
“也許,是因為人在做惡事時,能體會到一種釋放的快感,所以,人極容易陷于其中,慢慢地,本質(zhì)也就變了。”
“這其中,尤其是柳如風(fēng),他變得最多,因為他走得離‘仇天殿’殿主最近,因此所受的影響最多,他幾乎已與‘仇天殿’的人沒有什么區(qū)別了,我一直在暗自稱幸的是,在我們攻打‘仇天殿’時,他們沒有反擊一戈,否則,后果便不堪設(shè)想了?!?/p>
“仇天殿被擊垮之后,我的名聲如日中天,而‘滄浪七衛(wèi)’仍與以前一樣,隱匿了他們的本來面目,若在以前,他們根本不會為此而計較什么,但自從打入‘仇天殿’回來之后,他們的心靈已開始蛻變了,他們無法接受這種立了大功,卻無名無望的現(xiàn)狀,尤其是柳如風(fēng),他在那時是出了很大的力量,沒有他,也許我根本就殺不了‘仇天殿’殿主,換句話說,殺死仇天殿主,有一半功勞是柳如風(fēng)的,但現(xiàn)在要他仍是做一個無名英雄,他已不再能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