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武林劍匠
走出莊園,寧勿缺仍覺有些恍惚,就如同在夢境之中一般。
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實在不適合做一個江湖中人,江湖中如此多的叵測,如此多的詭計,實在不是他所能夠理解、看透的。
他當(dāng)然不會平白無故的去殺“劍匠”丁當(dāng),但他必須為自己爭取十五天的時間,他想不出在這十五天里他會有什么方法既不殺“劍匠”丁當(dāng),又可以救出方雨,但有十五天的時間總比沒有要好。
現(xiàn)在他最想做的事便是找到元曲,然后一拳將元曲的腦袋打得稀爛!但他卻知道現(xiàn)在連元曲的一根毫毛都不能動,不僅是元曲,還有蔡老先生,還有其他任何與“殺人坊”有關(guān)的人。
殺人坊,多么詭秘的名稱!每一個字都帶著一種深入靈魂的血腥之氣!
寧勿缺已將“劍匠”丁當(dāng)?shù)囊磺星闆r爛熟于胸——當(dāng)然,元曲不可能是他的師弟。這些都是“無牽無掛”要求他記下的,這是他殺“劍匠”丁當(dāng)?shù)那疤釛l件。
殺人坊為什么要殺“劍匠”丁當(dāng)?能不能從殺人坊殺“劍匠”丁當(dāng)?shù)膭訖C著手,揭開殺人坊的真面目?
揭開殺人坊的真面目之后,是不是會有利于救方雨?
寧勿缺覺得存在著一定的可能性,盡管這種可能性很小,但他必須一試。只要有一分希望,他都要十分努力爭取。
現(xiàn)在,寧勿缺手中所握的劍,已不再是“屬縷劍”,而是一柄名為“步光”的劍,這也是一柄名劍,幾乎不亞于“屬縷劍”,寧勿缺已試過,同樣削鐵如泥!
殺人坊將此劍給他,為了讓他能夠順利地完成任務(wù),他們沒有把“屬縷劍”給他,顯然是因為對殺人坊來說,“屬縷劍”遠比“步光劍”更有價值!
單單以鋒利而言,兩劍相差無幾,那么區(qū)別自然是在別的地方。
寧勿缺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會不會也是因為“屬縷劍”可以幫助他們找到千百年前的神秘墓穴?
有這種可能!既然元曲是殺人坊的人,那么殺人坊便知道“屬縷劍”這種功用了。寧勿缺想到那天把一切都對元曲坦然相告,不由暗恨自己太過輕率,劍是封姑娘的,現(xiàn)在卻落入了殺人坊的手中!
同時,他也驚詫于元曲的演技,寧勿缺根本沒有看出對方有任何做作之處!
寧勿缺一路向西而行,在路中,他到過一家馬行要過一匹馬,是“要”,而不是買,因為“無牽無掛”已告訴過他這家馬行的人也是殺人坊的。
騎馬行了二百多里,他在一座不知名的小鎮(zhèn)上打了個尖。一進鎮(zhèn)子,他便看到了鎮(zhèn)子邊上有一家客棧,門前匾上有四個字:四方客棧。
他便進了“四方客?!保@也是“無牽無掛”邊左城要求他做的。寧勿缺將在這兒等一個人,等一個殺人的幫手。
想必殺“劍匠”丁當(dāng)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殺人坊”給他安排了一個幫手。
想到自己成了一個有幫手的殺手,寧勿缺不由苦笑了一下。
他本不喜歡喝酒,但今天卻要了不少酒,而且喝得很快,就像一個十足的酒鬼那樣,一碗接著一碗地往嘴里倒。
他自嘲地暗想:“反正喝得再多,也是殺人坊的,我替他們賣命,還不該他們將我伺候好?”
其實他自己也明白喝這么多酒的目的,他想讓自己麻木、糊涂。也許麻木了、糊涂了,他便會好受一些。
可惜他的酒量實在不夠好,只喝了五碗,他便覺得酒已經(jīng)成了鋒利的刀子,在狠狠割著他的舌頭、咽喉、心、肝……
當(dāng)他咬咬牙,奮不顧身般為自己倒了第六碗酒的時候,有一個人走到他的前面,在桌了的那邊坐下了。
是一個女人,一個全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像一個成熟的女人,只有一雙眼睛說明她還是一個女孩。
女人與女孩有時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女人最誘人的是她的肉體,而女孩最誘人的地方是她的純情。
那么,一個很像女人的女孩呢?
很像女人的女孩在他的前邊坐下后,便看著他道:“我叫瓶兒,瓶子的瓶?!?/p>
她就是殺人坊安排的助手?她沒說,但寧勿缺能感受到這一點。
他有些奇怪,一個人怎么會叫瓶兒?他更奇怪自己為什么在這種時候,還有心情去想這個問題。
瓶兒道:“你只剩下十三天的時間了?!辈皇谴叽伲翘嵝?,她的語氣與她作為助手的身分很配。
寧勿缺像牛一樣把碗中的酒喝完后,又用衣袖抹了抹嘴,然后道:“我有權(quán)決定如何去賭這一局。”
瓶兒看著他,忽然道:“你后悔嗎?”
“后悔什么?”
“一切?!?/p>
寧勿缺笑了,他搖了搖頭,然后又補充道:“事實上你們根本沒有給我留下后悔的機會?!?/p>
沉默了一陣子,瓶兒輕聲道:“不錯,我們從來不給任何人留下回絕的余地。所以,也許你會越陷越深,而這一切,你只是為了一個好像與你沒有什么關(guān)系的女人。”
她這么一說,寧勿缺忽然想起自己與方雨真的沒有什么關(guān)系,而在這之前,他已完全忽略了這一點。他只覺得自己應(yīng)該保護她,讓她平安,卻從未去想為什么,值不值得。
當(dāng)然,現(xiàn)在他也沒有去想值不值得的問題,只是瓶兒的話似乎提醒了他什么,讓他去思索為什么如此心甘情愿地做一切事。
這里面,是不是已隱含了什么東西在其中?比如,自己的情感?
想不明白,就不去想吧!寧勿缺又要為自己倒酒,卻被瓶兒握住了酒壇。
瓶兒道:“你喝得太多了?!?/p>
寧勿缺紅著眼道:“如果我一定要說這是我殺人之前的一個過程呢?”
瓶兒咬了咬嘴唇,道:“那么我就應(yīng)該幫你一起去完成這個過程,因為我是你的搭檔。”
當(dāng)寧勿缺已喝得不分東南西北的時候,女孩瓶兒看上去卻是清醒得很,盡管她也很喝了不少酒。
只是她的那雙眸子似乎格外地亮了,似乎有一種霧一般的東西在里面浮動。
寧勿缺被一個伙計與瓶兒兩人一起扶到了一間屋子里,寧勿缺覺得自己是踩在棉花上,輕飄飄的,似乎總像要一個跟斗栽在地上。
當(dāng)寧勿缺被擱在一張床上時,他好像聽到瓶兒對伙計說:“打烊吧。”
在這兒,居然是“顧客”讓客家打烊。
然后,伙計便出去了,瓶兒卻留了下來。
寧勿缺知道自己這樣胡亂地趴著很不雅觀,但他已沒有力氣改變一下自己的姿勢,不知不覺中,他便迷糊了。
忽然,他被一種涼意刺激得清醒過來,睜開眼睛時,他看到瓶兒正在用一條濕毛巾為他擦臉,床邊已是滿地狼藉了。
寧勿缺只覺一嘴的苦澀,他有些尷尬地道:“我……我吐了么?我自己怎么不知道呢?”
那只握著毛巾的手便停住了,然后瓶兒便站了起來,緩緩地走至窗邊,看著窗外。良久,方回過頭來,道:“你知不知道你的所做所為,可以說已經(jīng)與整個武林的命運聯(lián)系在一起了?”
整個武林?寧勿缺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者是瓶兒說錯了。他抬起了沉重?zé)o比的頭,有點吃驚地望著瓶兒。
瓶兒繼續(xù)道:“這是因為你已身不由己地走進了一個敏感的境地中?!闭f到這兒,她便停了下來,復(fù)歸沉默。
寧勿缺很想問個明白,但他又知道即使他問了,瓶兒也不會再說什么的——她是殺人坊的人,也許今晚她已經(jīng)說得太多了。
寧勿缺用力地搖了搖頭,方道:“明天早一點叫醒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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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亮,寧勿缺便被瓶兒叫醒了。寧勿缺狠狠地洗了一把臉,他要將疲憊全洗掉。
然后,他吃了兩籠小籠包,一個煎餅,喝了一碗稀飯,最后還啃了一根油條。
待他站起來時,完全沒有了昨夜的頹廢!
瓶兒很滿意地看著他。
她從懷中掏出一物,攤開手來,卻是一把劍——確切地說,是一把具備了劍的形體,卻微乎其微的劍,這“劍”只有三寸長!但從它的形狀看來,它與真正的劍沒有什么兩樣。
只是這微型劍的末端上還綴著一只手,一只鐵鑄的小得不能再小的手。
寧勿缺驚訝地看著這把劍——或者可以說是看著“玩具”。
瓶兒道:“按計劃,我們應(yīng)該分頭進入‘空劍山莊’,這東西,便是我們之間的信物,當(dāng)你看到有人持有這件信物時,便可斷定此人是我了?!?/p>
寧勿缺吃驚地道:“我本就已認識你了,又何需多此一舉?”
瓶兒笑道:“我們又豈會以本來面目進入空劍山莊?”
寧勿缺道:“你的意思是說你我都要易容?”
瓶兒道:“不錯,因為……”她忽然笑了:“因為像你我這樣出類拔萃的年輕人,走進空劍山莊,太引人注目了。”
寧勿缺忍不住也笑了。的確,像瓶兒這樣極像女人的美麗女孩,最易吸引別人的目光,對于殺人者來說,需要的卻是平凡,不起眼!
寧勿缺道:“即然如此,你只要把你將要化裝成的模樣告訴我,不就少了這么多麻煩了嗎?”
瓶兒道:“不行,只有連你也不知道我是誰時,我的戲才能演好,因為你并不是一個很會騙人之人,當(dāng)你知道我是誰時,你看我的眼神都會與看別人時有所不同了。”
寧勿缺明白了。
他不會易容術(shù),自然是由瓶兒代勞。
當(dāng)瓶兒完成他的工作后,寧勿缺在銅鏡里看到了一個極為俊美的少年,簡直有點逼人之眼的意思!
寧勿缺也算夠俊朗了,但與銅鏡中人比起來,卻又差上了一截。
看著看著,寧勿缺的眉頭慢慢地皺了起來:“這銅鏡中人怎么如此面熟?我一定在什么地方見過!”
他不由陷入了苦思之中,當(dāng)他的目光落在銅鏡中人那微微上翹的嘴唇時,他感到了一種冷傲之氣!
靈光一閃,寧勿缺失聲道:“是他!”
瓶兒一愣,道:“你認識你現(xiàn)在的容顏所顯現(xiàn)的人?不知他是誰?”
寧勿缺道:“不錯,雖然我不知道他是誰,但我見過他!”他看著瓶兒道:“我曾看到他與風(fēng)雨樓的方雨方姑娘在一起!”
瓶兒沉默了片刻,緩緩地點頭道:“你說得沒錯,你現(xiàn)在的面目的確是風(fēng)雨樓中人,此人與方雨常在一起,名為葉紅樓,是方雨的師兄。”
寧勿缺覺得很不自在,他心中有一種潛在的想法:他寧勿缺化身為任何人,也不愿易容成葉紅樓!
瓶兒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她道:“我選擇了葉紅樓,自然是有原因的,而且這不僅是我的意思,也是整個殺人坊的意思。葉紅樓為武林名俠房畫鷗的弟子,‘劍匠’對葉紅樓自然不會加以防備,那么你出手成功的可能會更大一些!”
寧勿缺無可選擇,殺人坊根本不會給他選擇的權(quán)利,他所做的,只有無條件服從!
瓶兒道:“我們的人都已把行動的大概計劃對你說了吧?”
寧勿缺點了點頭。
瓶兒道:“那么你便按計劃去做,后天便是‘空劍山莊’一年一度的品劍大會。到了‘空劍山莊’后,也許情況會瞬息萬變,你得見機行事,現(xiàn)在你便動身吧!”
此時她所說話的語氣不再像是一名助手,而像是凌駕于寧勿缺之上的女子。其實,這也是事實,殺人坊中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對他發(fā)出指令。
寧勿缺苦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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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劍山莊。
應(yīng)該說“空劍山莊”所處的地方是比較偏遠的,但它的名聲卻并不因此而受到影響。
因為空劍山莊的主人是“劍匠”丁當(dāng)。
空劍山莊地勢高幔,群巒起伏,依山而臨水,草木蔥蘢。山莊前面有數(shù)百畝的湖泊,小嶼星羅棋布。
山莊堪謂風(fēng)光旖旎至極,如果沒有一年一度的品劍大會,人們幾乎會忘記它也是屬于江湖,而把它當(dāng)作世外之桃源,人間之仙境。
即使有“品劍大會”,有“劍匠”丁當(dāng),它仍是比一般的武林門派要清靜、平和得多?!皠场倍‘?dāng)也幾乎從未插手過武林中事,他沒有隱居,卻與一名江湖隱士行徑相去無幾。
這樣的人,總是容易讓人心生敬仰之情。何況他的劍法已臻化境。雖然沒有人見過他出手,但從他的七個弟子的身手也可以想象出“劍匠”丁當(dāng)?shù)奈涔Α?/p>
一個武功卓絕的人能夠超脫江湖恩怨,就更容易讓人肅然起敬。
山莊共有四扇門,奇怪的是這四扇門都不是開在山莊四邊的中央,而是在空劍山莊的四個角上。這與尋常的建筑習(xí)慣,實在是大不相同!
自山谷中流出的一條小河將空劍山莊分為東西兩部分,奇怪的是東西兩部分的亭閣樓榭竟然完全對稱!
包括山莊中的古樹,也是如此!山莊中共有五十八棵古樹,東西兩部分各有二十九棵,稍加留意,便可以發(fā)現(xiàn)這些古樹種得頗為齊整,但又不完全齊整,因為行列間常常被各種建筑物給隔斷了。
山莊中的建筑物共有三十四處,分布東西兩側(cè),每側(cè)十七處建筑物。
有不少來過空劍山莊的人都對如此格局產(chǎn)生了很大的好奇心,但總也猜不出個所以然來,而“空劍山莊”存在的時間已有百年以上的歷史,所以也不會是“劍匠”丁當(dāng)布下的什么陣式。
因為格局的獨特,所以歷任主人都不愿添設(shè)建筑,而是把已破損的樓閣修整一番。
十年、幾十年、幾百年,年年如此,所以山莊才得以基本上保持了原貌!
這幾日,空劍山莊又開始了一年一度的忙碌,自三十年前“劍匠”丁當(dāng)成為“空劍山莊”的主人之后,每年他都要在莊內(nèi)舉行一次品劍大會。
看起來似乎只是一些武林人物聚在一起對劍評頭論足而已,又需要什么準(zhǔn)備?而事實上這其中卻有極多的繁瑣之事。正如男女成親一樣,看起來只是兩個人合在一起過日子那么簡單,而事實上其中的復(fù)雜卻足以讓人焦頭爛額!
如此繁瑣之事,“劍匠”丁當(dāng)卻樂此不疲,整整三十年從不間斷。更讓人想不通的是沒有人知道“劍匠”丁當(dāng)圖的是什么。除了勞民傷財之外,“空劍山莊”好像什么也沒有得到。甚至,“空劍山莊”連一把像樣的好劍也沒有。
江湖中人愛劍,便像商人愛錢、浪子愛女人那樣天經(jīng)地義,所以每年的“品劍大會”來的人都不少,來者都會帶來一柄利劍。
當(dāng)然,并不是每一個來了的人,都可以讓自己的劍在“品劍大會”上亮亮相的,如果那樣的話,“空劍山莊”早已被劍及劍客擠垮了。要想順順利利地進入“品劍大會”,還得先經(jīng)過幾次篩選,到最后,進入“品劍大會”的人所攜帶之劍,都是削鐵如泥的好劍。
當(dāng)然,就像并不是每個有錢人都想顯示自己的闊綽,并不是每個浪子都愛顯示自己女人之美麗一樣,許多劍客并不愿意將自己的劍讓世人共睹。
在弱肉強食的江湖中,“擁有”有時就等于“危險”。
不過,在“空劍山莊”中,這樣的危險是不存在的,“劍匠”丁當(dāng)不允許任何人在莊內(nèi)發(fā)生爭斗。
“劍匠”丁當(dāng)不允許做的事,好像沒有幾個人有膽量不從。所以,這三十年的“品劍大會”都算頗為順利。
現(xiàn)在,山莊的四扇門都有人候著,每扇門都是兩個人,他的七個弟子加上“劍匠”丁當(dāng)?shù)呐畠骸?/p>
如果一定要讓“劍匠”丁當(dāng)說有什么東西比劍更重要的,他會毫不猶豫地說是他的女兒。
他的女兒就是丁凡韻,見過丁凡韻的人,都說她是第二眼美人。
意思是說,乍一看,丁凡韻很平凡,但看久了,你便會發(fā)現(xiàn)她是一個美人。而這種美,是一種從靈魂深處滲透出來的美,如果要用酒來比喻,這種美便是黃酒,不容易醉,但若真醉了,你就很難醒轉(zhuǎn)過來。
他們八人候在四扇門前,一是迎客,二是拒客。每一個來的人,都是客,但如果你手中所持之劍不夠上品的話,你便只有到西莊坐上一陣,喝一杯香茗,然后打道回府。
受這種待遇的人,很是不少,十成人中有六七成人都有些無奈地回去了。
無奈歸無奈,卻仍是有禮有節(jié)的。山莊待客,一向謙遜有加,客人自然也不能亂來,何況又有誰愿意與“劍匠”丁當(dāng)翻臉呢?那不是抓個蚤子放在自己頭上咬么。
丁凡韻在東南門。因為每扇門都不在邊側(cè)的中央,所以四扇門都是夾于正方位之間,與丁凡韻在一起的是丁當(dāng)?shù)亩茏影嗑啊?/p>
今天是接待來客的最后一天,從東南門進來的共有十四人,只有三人沒有受到“香茗一杯”的待遇。
日頭開始偏西,已經(jīng)有大半個時辰?jīng)]有來人了,丁凡韻心道:“大概不會有人來了吧?”
丁當(dāng)?shù)亩茏影嗑笆莻€大胖子,忙碌了一整天,已把他累慘了,一張圓圓的臉上也是如花貓一般滿是汗?jié)n。見這么久沒人來,他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氣,從一棵樹摘下一片寬葉子,用力地扇起來,也不知是不是真能扇出風(fēng)來。
正這當(dāng)兒,遠處有一個人緩步向這邊走來,腰間自然有一柄劍。
到“空劍山莊”不帶劍,就像到賭場不帶錢一樣不可思議。
班景心中嘆了一口氣,忙將身子站正了。
來人漸漸走近,班景已看出來者是一個英俊不凡的年輕人,“劍眉星目,瑤鼻尖梁”,發(fā)現(xiàn)他聽說過的幾個好詞,都可以用在這少年身上!
丁凡韻也已看清了來人,她的神情如舊,嫻靜、平和——但,她的心情?
沒有幾個少女在如此英姿逼人的少年面前,還不怦然心動的。
班景迎上幾步,拱手道:“朋友,一路辛苦了。”
少年微微一笑,道:“在下葉紅樓,聽說貴莊近日有一品劍大會,也想斗膽一試?!?/p>
班景笑道:“原來是風(fēng)雨樓的葉少俠,久仰久仰!”這倒不是客套話,葉紅樓的江湖名聲可不小。
寒暄一陣,葉紅樓便解下腰間之劍,雙手奉上,道:“請過目?!?/p>
班景接過,緩緩拔劍,只拔出一半,便收了回去,一臉驚訝地道:“好劍!”
丁凡韻便上前道:“葉少俠請隨我來。”因為班景說了聲“好劍”,自然便是說此劍已過這一關(guān)了。
葉紅樓道了聲:“多謝!”便隨著丁凡韻之后,向東莊走去。
當(dāng)他到達東莊中央的“洗劍堂”時,堂內(nèi)已有四十幾人了。
此時的葉紅樓自然是寧勿缺易容而成。他進了“空劍山莊”便知有些不妙,因為莊內(nèi)江湖人物如此之多,而葉紅樓在江湖中名聲頗響,想必見識的人也不少,如果在這些人中,有人是與葉紅樓相識的,而自己根本不知怎樣應(yīng)對,到時豈不尷尬?
若是一個兩個倒也可以含糊過去,若是為數(shù)眾多呢?
寧勿缺暗暗叫苦,眼見“洗劍堂”內(nèi)四十幾個人在那兒交頭接耳,寧勿缺只覺頭皮發(fā)麻。當(dāng)他踏上第一步臺階時,忽然停下了腳步,干咳一聲,道:“姑娘……”
丁凡韻回過頭來,望著他。
寧勿缺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在下……在下有些內(nèi)……內(nèi)急,不知……不知……”
丁凡韻的臉一下子紅了,她有些慌亂地指了指南側(cè),低聲道:“那邊……”
寧勿缺心一狠,道:“麻煩姑娘指引一下,我……我怕找不著。”說完這些話,他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括子,可他實在想不出別的緩兵之計了。
丁凡韻沒有說話,卻也退了回來,低垂著頭,向南側(cè)走去。
寧勿缺不遠不近地跟在她的后面,心中在一刻不停地盤算著怎么辦?怎么辦?可越急,越是想不出辦法來,反倒真的感到有些內(nèi)急了。
拐了幾拐,丁凡韻便站住了,指著一間茅屋,卻不說話。
寧勿缺有些慌亂地說了聲:“多謝!”走了幾步,忽又回頭,道:“我怕回去時又迷了路,請姑娘等上一等,如何?”
這實在是一句不十分高明的謊言!寧勿缺心道:“這一次,葉紅樓的英名可是被我大大地損了。”
他也不管丁凡韻答不答應(yīng),就向前走去。
蹲在茅屋里,根本沒有什么真材實料,直蹲出一頭汗來,寧勿缺也是一籌莫展。他總不能老是這么蹲下去吧?不由暗暗責(zé)怪瓶兒,為何非得將他寧勿缺易容成葉紅樓,隨便化成一個乞丐、老頭、駝子也比這強多了。
他不得不站了起來。
丁凡韻居然真的沒有走,寧勿缺走過來時,她看著他的腳尖,輕聲道:“葉少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寧勿缺“啊”了一聲,搔搔頭,一咬牙,便道:“的確如此。”
丁凡韻抬起頭來,看著他道:“葉少俠不妨說出來,也許我能幫上一點什么忙。”
她的目光真誠而友好,寧勿缺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踏實了不少。
如果說瓶兒是讓人心亂的女孩,那么丁凡韻便是讓紛亂的心平靜下來,然后微醉的女孩。
看著她的目光,寧勿缺忽然覺得自己完全可以信賴她,她一定會幫助自己的。
于是,寧勿缺道:“在下記性不好,有一些一面之交的江湖朋友見過面之后,我便記不清誰是誰了,也許是因為見過的人太多的緣故吧……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其實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丁凡韻道:“葉少俠是怕見了本應(yīng)認識的人卻不認識了,以至于彼此難堪,對不對?”
寧勿缺用力地點了點頭,又補充道:“我是怕萬一有些事情發(fā)生,但總的來說,我還是能夠記清的?!?/p>
丁凡韻看了看,道:“那我便將莊內(nèi)的客人大致說一下吧。”
當(dāng)下,她便將客人大致描述了一遍。之后,她道:“有六七成的客人我都說過了?!?/p>
寧勿缺深深施了一禮,道:“多謝姑娘,如此一來,我想不會再有什么差錯了?!毙闹袇s想,她所說的特多,與真正的人還不一定能對得上號呢,這就要看臨時的發(fā)揮了。
一進“洗劍堂”,便有一個黑鐵塔似的漢子朗聲招呼道:“葉少俠,沒想今日又重逢了!”是齊魯口音。
寧勿缺一轉(zhuǎn)念:石魅!這自然是丁凡韻的功勞,心中轉(zhuǎn)念,臉上表情可不打轉(zhuǎn),一直是笑著的!待反應(yīng)過來,他便開口了:“原來石兄也在此!難得難得!”
誰也看不出他心里打過小九九,連丁凡韻也看不出他是自己認出來的,還是受她方才點破之功。
其實這也是幸虧招呼寧勿缺的石魅長得牛高馬大,而且又黑,站在那兒比誰都高出一截,這樣鮮明的特征,寧勿缺自然好認出來。
石魅哈哈大笑,聲若洪鐘,似乎很是高興。葉紅樓為人本是冷傲得很,今日卻稱他為兄,雖然是場面上的客套話,但他也是高興得很。
寧勿缺正暗道僥幸之際,突然有一只手從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寧勿缺一回頭,卻沒見人,正驚駭間,卻聽得有人道:“葉少俠,你好哇!”聲音嘶啞難聽。
寧勿缺發(fā)覺這聲音仍是來自身后,忙又回頭一看,這才見一個駝子站在自己背后,因為駝得太厲害了,所以寧勿缺第一次回頭時,沒有看到他的人,因為他的人太矮了。
寧勿缺一下子慌了神,因為丁凡韻可沒有說到這么一個駝子!一急,便出了一身細汗,寧勿缺正想從丁凡韻說的人兒中揀出一個名字與駝子對上之際,駝子又道:“葉少俠在川西的臉可露大了!”
寧勿缺心中一動,此人語氣不太和善,一雙小眼睛中有兇光閃射!
這下寧勿缺反倒高興了,他便嘴角一挑,冷冷一笑,沒有答話,一臉冷傲之氣溢于言表!
便有人搶先上前,站在寧勿缺與駝子之間道:“二位少俠,切莫掃了丁莊主的興致!”
一個枯瘦老兒也道:“不錯,品劍大會的規(guī)矩可不能壞!”
顯然,葉紅樓與這駝子之間結(jié)過梁子。
駝子大概也知道“空劍山莊”不是鬧事的地方,狠狠地看了寧勿缺一眼,那目光冷得像刀,便轉(zhuǎn)身走去!
阻隔開寧勿缺與駝子的是一清朗俊儒之中年人,頷下五柳長須,面如冠玉,一臉正氣。寧勿缺不由心生好感,沖他一笑,心想:可不要這人又是我認識的——不,是葉紅樓認識的。
那人道:“老夫蘇州慕容政!”
寧勿缺不由動容,沒想到此人竟是慕容世家的慕容政!忙恭身施禮,道:“晚輩葉紅樓見過慕容前輩?!?/p>
慕容政哈哈一笑,道:“不必多禮。老夫聽說葉少俠為人有股傲然之氣,今日一見,卻感到有些言過其實!”
寧勿缺謙聲道:“晚輩淺學(xué)末進,何來傲氣?”
他知道自己與慕容政原本并不相識之后,就想與他在一起,這樣可使自己不至于一下敗露了身分。
令寧勿缺心喜不已的是之后再也沒有人過來向他打招呼了,丁凡韻不知什么時候也已退了出去。
寧勿缺這才暗暗松了一口氣,留神看了看這四十幾人,卻是高矮胖瘦,男女老少,僧儒丐吏,無所不有,還有幾個人,分明不是中原人氏,他們也不與他人說話,獨自擇個地方或站或坐,想必是因為語言不通的緣故吧。
寧勿缺暗道:“這‘品劍大會’看來名聲不小,什么樣的角色都給攏來了?!?/p>
人不同,卻有一點是相同的,那便是每人都有一把劍,或掛于腰間,或斜背于肩后,或持于手上。
到了掌燈時分,“劍匠”丁當(dāng)終于出現(xiàn)了。
青衣布鞋,樸素得不能再樸素了,卻有一種無形的凜然之氣,讓人不由心生仰視之感。
眾人紛紛上前與之相見,彼此間少不了又是一番恭維寒暄,寧勿缺不想太惹眼,所以揀了個不早不遲的時間上前。
寧勿缺道:“晚輩葉紅樓見過丁莊主!”神情甚是恭謙:“家?guī)熥屛掖硭先思蚁蚨∏f主問好?!?/p>
丁當(dāng)微笑道:“原來是房大俠的高徒,果然是英雄年少,房大俠他可好?”
寧勿缺道:“多謝丁莊主掛懷,家?guī)熀芎??!?/p>
這時,又有人上來了,寧勿缺便趁機告退,站在一旁,方覺手心已濕了。心中暗道:“看來瓶兒易容之術(shù)的確高明。只是她如何能對葉紅樓的容顏如此熟悉?以至于可以瞞住石魅、駝子這樣與他認識的人?”
便在此時,只聽得“劍匠”丁當(dāng)朗聲道:“承蒙諸位江湖朋友捧場,老夫不勝感激,按歷年‘品劍大會’的規(guī)矩,最后進入‘品劍殿’的只能有八把劍。諸位所帶來的劍,自然都不是凡品,讓人難分高下,所以我們?nèi)缘冒匆郧暗牧?xí)慣,以刀試劍。”
想必眾人在來之前,都已知道這個規(guī)矩,所以每個人都平靜得很。
當(dāng)下,便有丁當(dāng)?shù)乃拿茏优醭鏊谋秮?,又有兩名莊丁抬來一副架子,架子兩端各有一個卡口,恰好可以卡住刀。
第一把刀在架子上,刀口向上地卡好之后,“劍匠”丁當(dāng)?shù)懒艘宦暎骸澳奈慌笥严日???/p>
第一個走出來的石魅,他走至刀架之前,“嗖”地橫出劍來,一劍揮去。
只聽得“當(dāng)”地一聲,刀應(yīng)聲而斷!
便有人高聲叫好,石魅很是高興,將劍回鞘,作了個圓圈揖,方退了下來。其實這是人家隨口說個彩頭,光從這一劍看來,還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便有人上前將刀換了。
第二個人是一虬須大漢,他的劍頗為厚沉,卻沒有石魅那般幸運,一劍下去,刀沒斷,他的劍反而斷了,他立即紅了脖子,一聲不吭,退了下去,也不停步,就向外走去。丁當(dāng)?shù)囊幻茏用s上去,說了些什么,但虬須大漢終是沒有留下,竟星夜離開了“空劍山莊”。
如此一個一個地試下去,叮當(dāng)之聲不絕于耳,斷的或是刀,或是劍,地上亮光閃閃地躺了一片。
有幾個斷了劍想不開的,都如虬須大漢一般離開了“空劍山莊”,但有更多的卻留下了下來,而劍斷了刀的人,就更是不會走了。
寧勿缺覺得這事如此乏味,真不明白為何有那么多人愿意不遠千里來參加這個“品劍大會”,看上去,倒有點像小孩子玩的過家家。
他看著這些陌生的面孔,心中在想:“這其中,哪一個會是瓶兒呢?顯然她一定已混進來了,卻不知是扮作什么模樣?!边@兒的女人不多,僅有的兩個女人卻不像瓶兒那樣年輕,再看別的人,都有可能,又都不像。
四十幾個人一路試過來,倒有二十幾把劍斷在刀上了。寧勿缺的“步光劍”自然是信手一揮,便削斷了架子上倒置著的刀。
寧勿缺心想:“如果遇上高手,即使拿著一把木劍,也可以貫入內(nèi)力,然后一劍揮下,將那把刀震斷!”又一想,必定是不許這般做的,看試劍的人,果然都沒有運起真力的跡象。
之后,共剩下十九把劍完好無損,而留下來的人卻有三十八人,想必有一些人是要留下來看看這場熱鬧了。
“劍匠”丁當(dāng)看著每一個人試劍,一直微笑不語,直到最后一個人試完之后,他方道:“老夫已略備薄酒為諸位接風(fēng)洗塵,諸位請隨我來。”
寧勿缺已是饑腸轆轆,自然很是高興。他本就不愿意平白無故地殺人,所以見了“劍匠”丁當(dāng)時,他竟沒有去想該如何如何地設(shè)法殺了他。
他在心頭道:“好在還有十三天時間,待我先將‘劍匠’的底細摸清了再作打算不遲?!?/p>
酒宴上的杯光斛影,且不去提它。用過晚飯,寧勿缺便由莊丁領(lǐng)著去安睡了。
一夜無話,只是在臨睡之前寧勿缺又想起究竟誰是瓶兒的問題,但也只是想了片刻,便迷糊地睡了。
第二日上午無事,有幾個人閑著便耐不住性子,夸耀起自己的劍來,便有人不服,冷言相譏,雙方越說越僵,眾人還沒有來得及勸開,爭執(zhí)者雙雙抽出劍來,以劍擊劍!結(jié)果自然是一存一亡!斷了劍的倒不翻臉,神色卻不好看了。
如此一來,到了午時,已只剩下十六柄劍。
午后,便是由“劍匠”丁當(dāng)親自品劍之時,哪八柄劍可以進入“品劍殿”,便是由他評定的,沒有人會懷疑他的目光。
第一個被選中者是一高麗人的劍,當(dāng)丁當(dāng)緩緩拔出那把劍時,讓人感覺到的卻像是一汪具有形體的秋水緩緩出現(xiàn)!
丁當(dāng)默視半晌,忽一振腕,便見那把劍已在空中劃出一片明亮之光,如微風(fēng)吹過湖面般漾起一片銀光!
好一把“水劍”!
丁當(dāng)?shù)哪樕嫌辛藵M意的笑容。
他品劍時,是獨自一人在一間很小的屋子里,而眾人則圍坐在外面。誰也不會擔(dān)心丁當(dāng)會私吞了寶劍,因為這三十年來,在“空劍山莊”從未發(fā)生過這種事。
當(dāng)他出來時,八柄有資格進入“品劍殿”的劍已確定了。
它們的劍主分別是高麗人李成珠、慕容政、“殘駝”駱西、大理段圣、洛陽“劍公子”秋飛、“不歸客”仇萬巔、銀月夫人姬小絲及寧勿缺。
李成珠年約四旬,皮瘦肉緊,個子不高,與中土人士最大的不同便是他的額頭斜傾,似乎天上下雨了也不會淋濕他的鼻子,因為有前額擋著。
“殘駝”駱西便是那個駝子,他的劍也如他的人一樣極短,外面之劍鞘丑陋不堪。
大理段圣高大偉岸。大理段圣為皇姓,段圣自然與大理皇室有關(guān)系,但在中原武林人物眼中,他卻是一個喜歡游歷山水,為人豪爽仗義的劍客,他雖然不是中原人,但他在中原的朋友絕不比任何人少。
“劍公子”秋飛風(fēng)流倜儻,一身衣飾華麗異常,衣袖熏香,帽子綴珠,他的劍鞘上竟嵌有九顆綠寶石及一顆碩大的夜明珠!
“不歸客”仇萬巔是一枯瘦如柴的老頭,一臉惡相,寧勿缺看他幾眼,便覺得自己渾身極不舒服,忙轉(zhuǎn)過身去,不再看他。
銀月夫人姬小絲寧勿缺也不敢看,這倒不是她長得丑陋詭異,而是因為她太嫵媚妖艷了,一雙勾魂攝魄的樣子顧盼生情,寧勿缺覺得她那雙眸子似乎有意無意地總是掃向自己,目光柔情似水。
可有幾個敢招惹銀月夫人呢?銀月夫人本身的劍法已是出神入化,她的丈夫銀月島島主溫孤山更是個讓人談之色變的人物,溫孤山亦正亦邪,行事不可以常理論之,對銀月夫人卻是百般疼愛,銀月夫人讓他說葫蘆,他絕對不敢說瓢,所以銀月夫人的任性刁蠻在江湖中是出了名的,知趣的人都是對她避而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