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心有靈犀
寧勿缺道:“在我沒有習武之前,我便知道在西域一個神秘的地方有這樣一種武功了?!?/p>
眾人更是不解,別人至今不知的武功,他竟在沒有習武之前就已經(jīng)知道了,也不知是寧勿缺太博知了,還是自己太無知了。
寧勿缺道:“我自幼至今別無嗜好,生平只愛讀書,有關‘心有靈犀’這一武功,我是從一本名為‘異品經(jīng)’的古書中看來的,此書名為‘異品經(jīng)’,其實并不是僧尼用的經(jīng)文,里面記載的全是一些奇聞怪錄,許多事情真是聞所未聞,比如說書中說到高麗西部……”
他發(fā)覺自己說遠了,忙又收回話題:“還是說‘心有靈犀’吧,書中說此種武功是吐蕃暹娑城的一位近乎神一般的人物所創(chuàng),吐蕃人尊稱他為‘那巴拉亞’。意思是‘與天齊高’的人,他所創(chuàng)之武功本來自是不會稱‘心有靈犀’,這種說法是漢人在吐蕃聽說此高深莫測的武功后給它取的名字?!?/p>
元曲插言道:“那么它原來是什么名字?”
寧勿缺道:“原先的名字生澀拗口,我也記不全了。”
頓了一頓,他又道:“人與人之間因為體力、武功等諸因素的不同,會導致心脈、血液、心跳、呼吸之不同,即使一樣年輕、武功相近的人,他們之間的這些癥狀也是不同的。而‘心有靈犀’這種武功便是要利用某一個人的聲音,在短時間內創(chuàng)造與他完全相同的脈搏、心跳、呼吸……”
元曲又忍不住插話道:“這是為何?”
寧勿缺道:“這樣便可以殺人于無形了。”
元曲更迷惑了——迷惑的又豈止元曲一人?連麻小衣也是云里霧里,不明就里。
寧勿缺解釋道:“當一個人向另一個人揮擊出內家功力時,對方會如何反應?”不待他人回答,他又接著道:“自然是以內力相抗衡。而‘心有靈犀’創(chuàng)造出與對方完全相同的心脈、呼吸、心跳,便等于與擁有了與對方性質完全相同的內功,當攻擊者將內家真力凝于聲音中,對方便無法抵御這種與自己內功完全一樣的內力之侵入,所以,只要一開口說話,便等于給了寒夢公主以攻擊的機會?!?/p>
麻小衣有所悟地道:“好像這便等于一個人喬裝打扮,混入對方的陣營中,再突施殺手,對不對?”
寧勿缺喜道:“還是麻幫主說得明白,這二者的確是有異曲同工之妙!這種武功能夠殺人于無形,自然威力不凡,但這種武功又極其難以練成,須得有很高的悟性與韌性,沒想到寒夢公主如此年輕,便已練成了‘心有靈犀’!”
麻小衣道:“那么她為何不用這種武功對付苦道人、好好和尚兩位前輩呢?”
寧勿缺道:“世間沒有攻無不破的武功,‘心有靈犀’自然也有它的弱點,那便是不能用這種武功去攻擊內力比自己高得多之人,否則對方的內家真力反而會乘隙反攻回來?!?/p>
元曲道:“就好像混入了對方陣營之后,卻因為力量太懸殊,反被對方圍殺了一樣?!?/p>
寧勿缺笑道:“我也是人云亦云,知之不多,不過我想與元大俠所說的也差不多吧。”
麻小衣道:“那么你所寫的‘掩耳盜鈴’又是什么意思?”
寧勿缺道:“這是‘異品經(jīng)’一書中所記載的破解‘心有靈犀’的方法,其實‘異品經(jīng)’一書中是將‘心有靈犀’描述成一種似法術般的能力,畢竟,它太不可思議了。吐蕃人沒有意識到它是一種武功,我看此書時,也是如此認為的。直到昨日親見寒夢公主出手才知這是一種武功!”
麻小衣嘆了一口氣道:“如此說來,即使沒有看見敵人,也可以用‘心有靈犀’殺人,只要能聽到對方說話?”
寧勿缺緩緩地點了點頭,又補充道:“書中說要達到以聲殺人目的,修為尚不夠高的必須先設計對方吸入一種叫‘一點通’的迷藥,這一次,寒夢公主出現(xiàn)時的花瓣中,定有‘一點通’。”
眾人一下子都沉默下來了,每個人都意識到了這種武功的可怕!
如果,寒夢公主的功力再高一些,那又是什么樣的結果呢?
何況,寒夢公主本就不是“九幽宮”中地位最高的,一個寒夢公主已如此可怕了,那么她身后的人豈不是更為可怕?
晚上,寧勿缺心中有些煩悶,便獨自一人在鏢局的后院中踱著步,不知不覺中已走出了后院院門。
外面的空氣很好,有一種淡淡的清新的泥土氣息。這種氣息對寧勿缺來說,是熟悉的,卻也是久違的。在龍堆鎮(zhèn)里,他經(jīng)常能感受到這樣的氣息。
而這些日子,他奔波于生死之間,已無暇去顧及這些東西了,深印在他腦中的是濃濃的血腥之氣!
于是,寧勿缺便由著性子慢慢地走著,便在這時,他的身后響起了腳步聲,回頭一看,卻是方雨。
不知為什么,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方雨緊走幾步,便與寧勿缺并肩而行了。
寧勿缺第一次與方雨單獨同行,奇怪的是這一次他的心情卻是平靜得很,只是有一種莫名的溫馨在沖擊著他的心靈。
也許,是因為有夜色掩飾的緣故吧?
從鏢局后院出來,便是一條長長的石板街道,街道并不寬,人也不是很多,道旁兩側的店鋪生意都是頗為清淡。
一切是那么的安寧、協(xié)調。
便在此時,街的那頭慢慢地走來了一個人,他的個子似乎很高,而身后的燈光照向他時,將他長長的影子投在了前面,因為背著光,寧勿缺與方雨無法看清那人的臉。
但寧勿缺卻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他覺得此人與這條街是這般的格格不入,以至于當他從街的那邊出現(xiàn)時,似乎連街上的燈光也變得昏暗了一些。
遠處,有一條狗像瘋了般狂吠著,聲音傳出很遠很遠……
方雨大概也感覺到了這一點,她向寧勿缺靠了靠。
寧勿缺走得很慢,但對方更慢。
可他們仍是不可避免地越走越近。
寧勿缺的右手摸在了劍柄上,劍柄的冰涼氣息清晰地傳到了他的手上。
就在雙方就要擦肩而過時,那高個子突然開口了。
“朋友,請留步!”
寧勿缺真的站定了,卻沒有說話。
那人道:“你是不是想找一個人?”
寧勿缺霍然轉首!
這時,他才看清那人的臉。這是一張清瘦的臉,卻顯得很有力度,每一個棱角,每一條皺紋,都像是用刀深深地刻出來的,甚至包括他的鼻,他的唇。
寧勿缺沉聲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緩緩地道:“許多人稱我為苦木?!?/p>
“苦木?”
“不錯,我這次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p>
“什么事?”
“一件你最想知道的事,我知道你要找一個人,一個女人,而我要告訴你的,就是她的下落。”
寧勿缺神色一變:“你是九幽宮的人?”
苦木緩緩地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是什么人?!?/p>
寧勿缺咬牙道:“你們若敢碰封姑娘一根毫毛,我便要殺得你們雞犬不寧!”
苦木冷冷地道:“我對這些事并不感興趣!如果你想知道她的下落,就請跟我來?!?/p>
“去什么地方?”
“到了那里你自然知道,這兒并不是適宜說話的地方?!?/p>
“我為什么要聽你的擺布?”
“因為你別無選擇!除非你不怕你要找的人死去!”苦木的聲音冷得像鐵,他望著方雨道:“而且只允許你一個人來!”
寧勿缺神色變了又變,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才對方雨道:“你回鏢局吧。”
方雨道:“不,我在這兒等你!你要小心!”
寧勿缺沉默了少頃,用力地點了點頭。
苦木便自顧轉身向前走去,寧勿缺默默地跟在他的后面,他的手一直沒有離開他的劍。
漸漸地,已走出一里之外,這兒很靜,看不到一個行人。
苦木終于停了下來。
寧勿缺道:“現(xiàn)在,你可以說了吧?”
苦木忽然輕輕地笑了一下,轉過身來面對寧勿缺,緩聲道:“你知道我想說什么嗎?”
寧勿缺沒有回答,因為他知道這樣的問題并不需要回答。
果然,苦木又接著道:“我想說的是:你是一頭豬!”
“豬”字一出,他的身上突然同時有十八把飛刀一齊向寧勿缺射出!
寧勿缺便像身上裝了彈簧一樣掠空而起!他的劍也在這時劃空而出!
劍光如虹,金鐵交鳴之聲不絕于耳,轉瞬間十八把飛刀已全部被“屬縷劍”劃落于地!
而苦木在射出十八把飛刀的同時,已疾然向后倒掠!
寧勿缺擊落十八把飛刀之后,尚來得及追上去,苦木的輕功雖然很好,但寧勿缺的輕功也是絕對的不俗!
但寧勿缺沒有追過去,因為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一聲驚叫!
是一里之外的驚叫聲,并且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是方雨的叫聲?
所以,寧勿缺沒有追趕苦木!在那一瞬間,他心中想的是:我果然是一頭豬!
他恨自己為什么要與方雨分開!這是一個并不高明的騙局,而他卻輕易地上當了!
他的輕功已發(fā)揮到了極點,一里的路程,他幾乎是如飛而至!
但他卻覺得自己怎么那么慢,簡直慢得讓他快要瘋了。
掠至他與方雨分手的地方,他的心便一個勁地往下沉,往下沉。手腳開始變得冰涼一片!
甚至,他覺得站立都有些困難了,整個身子哆嗦著如秋天的樹葉!
方雨已倒在地上,無聲無息!她的身邊,有一攤鮮血!
寧勿缺終于從震驚中清醒過來,他半跪于方雨身邊,大聲地呼喚著方雨,可她卻沒有任何反應。
她的臉色蒼白如紙,身上卻沒有傷口。
那么,她一定是受了內傷!
恍惚中,他聽到身邊有人道:“方才那人怎么會突然向這位姑娘出手?”
另一個道:“的確奇怪,我看他們二人開始還說了幾句話的……”
寧勿缺一驚:難道向方姑娘下毒手的人是方姑娘認識的人?
極有可能!否則以方雨的武功,能夠在那么短的時間里便擊敗她的人并不是很多!方雨一聲驚叫,自己便趕過來了,一里路對現(xiàn)在的他來說,的確不算遠。
就在這時,從鏢局那邊沖過來一大群人,為首的便是麻小衣!
麻小衣一見地上的方雨,他大吃一驚,失聲道:“寧兄弟,是誰下的毒手?”他們大概也是聽見驚叫聲之后才趕來的。
寧勿缺搖頭道:“我不知道。”自便將事情大略地說了一遍。
麻小衣也蹲下身來,探了探方雨的鼻息,神色變了變,又將右手扣在方雨的脈搏上,一臉的鄭重肅穆。
寧勿缺有些緊張地望著他。
麻小衣終于道:“方姑娘還有救?!?/p>
“有救”的意思是說她還有被救活的可能,但也僅僅是可能而已。
在群豪當中,就不乏醫(yī)術高明之人,但試過了之后,都是束手無策,方雨仍是不曾醒轉過來,無聲無息地躺在那兒,臉色蒼白如紙!
寧勿缺自己也試過了,他對醫(yī)術之研究,的確不俗,只可惜方雨受的是內傷,如果不知道傷了方雨之人用的是什么手法,那么就極難將方雨救活。
包括麻小衣在內,誰也看不出對方是用什么手法傷了方雨的。方雨的呼吸已完全停止,但卻仍有脈搏,更不可思議的是她的脈搏已與常人迥異,與尋常垂危之人的脈搏也截然不同!
她的脈搏比正常人要快上三倍!
群豪四出尋找名醫(yī),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趕回!
方雨就在這種狀態(tài)下,靜靜地躺了一天。每過一個時辰,她便要吐一大口鮮血!
一個人又有多少鮮血可以吐呢?
寧勿缺像無頭的蒼蠅一般在房子里亂躥,走了一陣子,又停下來,取出包裹中幾本醫(yī)藥之書翻上一陣子,最后總是失望。
傍晚時分,元曲找來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人,這位老者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仙風道骨。
在這樣的老者面前,每一個人的心都會不由自主地平靜下來——寧勿缺也一樣,忽然覺得方雨一定有救了,盡管他對這位老人的情況一無所知。
元曲道:“這位是蔡老先生。”
語氣極其的恭敬,簡直有點誠惶誠恐的味道。
寧勿缺并不知道蔡老先生是誰,但聽元曲的語氣,蔡老先生一定是極其有名的人物,所以寧勿缺必須什么也不問地尊敬、信任蔡老先生。
蔡老先生微笑著向寧勿缺點了點頭,便由元曲扶著走近方雨的身邊。
蔡老先生的臉色忽晴忽陰,良久,他終于抬起頭來道:“老朽也救不了她?!?/p>
他繼續(xù)道:“她所受的手法極其詭異,幾乎每一個人都認定這種武功已在江湖中失傳了,我也一樣,沒想到今天卻在這位姑娘身上出現(xiàn)了!”
寧勿缺的心便沉了下去,飄飄忽忽的似乎總也落不到底,他張了張口,似乎要說什么,卻什么聲音也沒有。
麻小衣失聲道:“這是什么武功?難道方姑娘就必死無疑了嗎?”
蔡老先生道:“這位姑娘所中的手法名為‘刻骨銘心’掌,對方的內家功力此時是蟄伏于這位姑娘的心上、骨骼里,每隔一個時辰便復發(fā)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強烈,最后……”
寧勿缺急切地道:“蔡老先生,你知道這種武功手法,就一定能救方姑娘,對不對?”
蔡老先生道:“我救不了她,能救她的人世間也只有一個!”
寧勿缺只覺得自己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他甚至不敢開口問這個人是誰,只是緊張地望著蔡老先生,似乎一錯開眼,這意外的驚喜便會又“呼”地飛走了!
蔡老先生緩緩地道:“這個人便是人稱‘無牽無掛’的邊左城!”
“無牽無掛”邊左城!
元曲與麻小衣同時失聲道:“是他?”
寧勿缺急道:“二位都知道這個人么?他在哪里?”
麻小衣看了看他,方道:“你竟然連他也不知道?”
寧勿缺搖了搖頭,心道:“連你麻幫主我也是近幾日才知道的呢。”
麻小衣有些驚訝地道:“‘無牽無掛’邊左城的名字,幾乎每一個江湖中人都知道,據(jù)說他的醫(yī)術與毒術已高到可以讓人九死九生的地步,據(jù)說他的年紀已在百歲之外……”
寧勿缺不解地道:“為什么都是‘據(jù)說’?”
麻小衣道:“因為真正見過‘無牽無掛’邊左城的人,絕對不會超過三個!他的醫(yī)術雖然高明,但若不到萬不得已,沒有人愿意去求他,即使到了萬不得已,許多人也是沒有勇氣去求他?!?/p>
寧勿缺更糊涂了,他不得不問道:“為什么?”
麻小衣的眼中閃過了一種古怪的神情:“因為每一個求過他的人都必須與他賭一局?!?/p>
“賭一局?”
麻小衣道:“不錯,一種用命作賭注的賭局!”
說這句話時,屋內的每一個人的神色都十分凝重、肅穆,甚至還有少許的不安。屋內的空氣也一下子變得沉寂起來。
少頃,麻小衣方道:“不少人在他設下的賭局面前,望而卻步了?!?/p>
寧勿缺忽然站了起來:“他在什么地方?”
麻小衣看著他道:“你真的要去找他?”
寧勿缺驚訝地道:“只有他能夠救方姑娘的命,我不找他找誰?”
麻小衣沉聲道:“你知不知道與他賭一局,你自己生存下來的機會將不到一半嗎?”
寧勿缺道:“不知道——但現(xiàn)在我知道了,可我仍是要去!”他的臉上有一種不同尋常的東西浮現(xiàn),笑了笑,又道:“因為如果我不去找他,方姑娘是必死無疑,所以論起來,應該說是我占了便宜,至少我還有贏的可能!”
元曲忍不住道:“如果你輸了,不但你死了,而方姑娘她也照樣得死!”
寧勿缺緩緩地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的意思你們卻未必明白?!彼粗樾∫拢又溃骸奥閹椭?,請問怎么樣才能找到邊左城?”
麻小衣沉默了一陣子,嘆了一口氣,他用力地拍了拍寧勿缺的肩膀,道:“好,我告訴你,要見‘無牽無掛’邊左城,就必須先去報一個名?!?/p>
“報一個名?”
“不錯,因為想找他的人還是不少的。只不過許多人在報名的時候知道賭局的內容時,都改變了主意?!?/p>
寧勿缺苦笑道:“但愿我是一個例外!”
這是一條極不起眼的巷子,在巷子的最深處,有一間極不起眼的屋子。
在這間屋子里,你會看到許多你根本沒想到會在這兒看到的人。
寧勿缺現(xiàn)在便走進了這樣的屋子中,屋子外面有麻小衣等十幾人在等著他。
走進屋子,身后的門便“吱呀”地一聲關上了。
屋內兩側放著兩排長長的凳子,凳子上坐著兩排人,這些人都沉默著,就像一棵棵樹樁在那兒一般。
當前面的“樹樁”被召喚進去時,后面的“樹樁”才挪了挪位。
可惜寧勿缺在對江湖人物的認識方法實在應該說是孤陋寡聞,要不然,一進這屋子,他就應該大吃一驚了。
屋子里坐著的成名高手絕對比任何人想象的還要多,有一些人在江湖中卻是須得仰視的人物。
比如四川唐門的唐禾。
唐禾是唐仲伯的三弟,唐仲伯是唐門的掌門人。
唐禾現(xiàn)在已排在最前面了,他的身材有些高大,估計四十幾歲,似乎他有什么東西落在地上了,目光就一直緊盯著地面。
“唐禾。”門簾里面有人在喚他。在這里,每一個人都只有一個名字,沒有什么幫主、大俠之類的名號。唐禾,就是唐禾。
唐禾便拉開厚厚的門簾,進去了。
他身后的“樹樁”又向前移了移,包括寧勿缺。
少頃,唐禾出來了,走出那道門檻時,竟一個踉蹌,似乎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
他的神色有點木然,目光不向任何地方掃視,就那么直接地穿過屋子,出去了。
然后是后一個。
讓寧勿缺奇怪的是里面不露面的人為何會知道在座的每一個人的名字?
“他會不會知道我的名字呢?”寧勿缺心想。
“寧勿缺?!?/p>
寧勿缺“啊”了一聲,很是吃驚,像他這樣無名的人,怎么對方也知道自己的名字?這實在有點不可思議!
寧勿缺也掀開門簾,進去了。
里邊只有一桌一椅一人。
木桌、木椅、面無表情的人。
說一個人面無表情,是一種模糊的說法,因為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多多少少有一點表情。
而這個人卻是地地道道的沒有一絲表情!
如果不是對方開口說話了,寧勿缺很可能會把他當作一個蠟人。
“蠟人”道:“寧勿缺?”
寧勿缺點了點頭,里面的空間有點小,所以他與“蠟人”離得頗近,這使寧勿缺有一種莫名的不適之感,好像全身有許多蟲子在爬一般。
“蠟人”道:“你賭過么?”
寧勿缺搖了搖頭。
“蠟人”道:“你要求我的主人救人,就必須與他賭一局?!?/p>
原來他是“無牽無掛”邊左城的屬下。一個下人已如此詭異古怪了,很難想象他的主人會是什么樣子。
寧勿缺道:“愿聞其詳。”
“蠟人”道:“我們會給你三杯水,其中只有一杯是無毒的,但表面上看來,它們一模一樣,包括氣味、顏色……你必須選出一杯?!?/p>
“我答應!”寧勿缺沒有理由不答應,因為他百毒不侵,他有千年血蟬護體。
“蠟人”的神情在這時候竟然還是不變!似乎他已判定寧勿缺會答應一般。
“如果到時候再反悔,就必須自斷一臂?!?/p>
“沒問題!”寧勿缺道:“我怎么會后悔呢?”
“蠟人”便從懷中掏出一個本子來,翻開,里邊空空蕩蕩,只有第一行寫了不少字。
是人的名字。
寧勿缺三個字也成了本子上的名字。從本子旁邊已泛黃這一點來看,此本子存在的時間絕對不短!寧勿缺還發(fā)現(xiàn)絕大多數(shù)的名字后面都打了一個觸目驚心的勾!
“也許,他們都不可能如我這般幸運,有千年血蟬護體吧?”寧勿缺如此想著。
“蠟人”道:“你出去吧,在門口等著,會有馬車帶你想去的地方,見你想見的人。”
寧勿缺施了一禮,道了聲:“多謝?!北愠鰜砹?。
“蠟人”的臉上忽然有了一種表情。
一種詭秘而得意的笑容!
△△△ △△△ △△△
寧勿缺坐在馬車的車廂里,方雨躺在他身邊,車廂后面及兩側窗子都有黑色的絨布垂掛,他什么也看不見。
但他的心卻反而平靜下來了,因為臨行前馬夫已喂了方雨一顆丹藥,他說服了這顆丹藥,可以保證方雨在見到“無牽無掛”邊左城之前,絕對不會有事。
寧勿缺愉快地想著:“見到邊左城之后,就更不會有事了,哪怕三杯都是有毒的水,我也不怕!”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無牽無掛”邊左城在救人之前為什么要出這么大的難題刁難別人呢?救人,總不是什么壞事吧?
馬車跑得很平穩(wěn),以至于寧勿缺無法判斷出它的速度,顯然,這個車夫也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也許跑了大概有三個時辰,馬車終于停了下來。
寧勿缺下車時,發(fā)現(xiàn)自己已身處一個莊園之中。
這實在是一座美麗的莊園,有花有草有樹,有曲折幽靜的石徑,有假山,有亭閣。
可寧勿缺總覺得這兒似乎有什么不協(xié)調的地方,但一時卻又想起來。
突然,他明白過來:這里少了人!諾大一個莊園,卻靜得不可思議!
寧勿缺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就在這時候,莊園里響起了一種空洞的聲音:“帶上你想救的人,向前走?!?/p>
寧勿缺抱著方雨,依言前行。
他的身后卻響起了馬車轆轆之聲,然后便是“咣當”的一聲,莊園的大鐵門被關上了。
寧勿缺沒有回頭。
直走過去,庭院很深,一重又一重,每一扇門都是虛掩著的,當寧勿缺走過去的時候,身后的門總是會重重關上,似乎有一只無形的手如一個幽靈般隱于寧勿缺的身后。
除了那個空洞的聲音之外,寧勿缺沒有看到任何人。
“為什么那個空洞的聲音能夠如此清晰、準確地指揮著自己的線路,而自己卻根本無法看到對方?”寧勿缺很是奇怪。
終于,寧勿缺走進了一個很大的大堂之中,大堂大得可容下數(shù)百人!
可現(xiàn)在里邊只有一個人。
寧勿缺走進去時,那人正靜靜地坐在那兒,他身上穿的衣服是一種很奇怪的極其少見的顏色,有點像凝固了的鮮血!
他蒙著面。
在他的面前,是一張方方正正的小桌子,而他則席地而坐,在大廳的一側,還有一個張床。
除此之外,屋內便什么也沒有了。
無論是誰,站在這樣空蕩蕩的屋子里,心中都會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寂寞的感覺。
寂寞,豈非也是一種毒?
何況這個人似乎是日復一地生活在這樣的空間里。
對他來說,寂寞之毒豈不是更濃?
那人緩緩地道:“你來,坐下吧,把你抱的人放在床上?!比允悄欠N空洞的聲音。
這兒沒有任何凳子、椅子,所以寧勿缺將方雨放置于那張床上之后,只能也與蒙面人一樣席地而坐。
那人道:“我就是‘無牽無掛’邊左城,現(xiàn)在我們開始我們的賭局吧?!?/p>
一切都是那么的簡單明了,似乎他與寧勿缺是老相識了,似乎他久居此處,為的就是等待寧勿缺到來的一天——既然等了這么久,那么還需要多說什么呢?
寧勿缺只是點頭的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便見邊左城伸出一只手來,在方桌的一只角上輕輕地一拍。
便聽得“啪”地一聲,方桌底下的那塊方磚突然陷了下去,露出一個凹坑。
坑中有一個木盤子,木盤子里面有三杯水,三杯水一樣的多,一樣的清澈,一樣的無味。
“無牽無掛”將三杯水端了上來,放在方桌之上,然后道:“如果你自斷一臂,就不需要履行賭約,否則,你是出不了這個莊園的?!?/p>
寧勿缺平靜地道:“開始吧?!?/p>
他看著面前三杯一模一樣的水,靜坐了一會兒,然后向其中一個杯子伸過手去。
他之所以靜一陣子,是因為他不想讓“無牽無掛”邊左城看出他是成竹在胸的。
一杯水被寧勿缺喝了個干干凈凈,滴水不剩。然后,他將杯子放在了桌子上面,靜靜地坐著。其實他心中很平靜,但他的表情卻故意顯得有些不安。
只聽得“無牽無掛”冷冷地道:“你中毒了?!?/p>
寧勿缺故作驚訝地道:“是嗎?我怎么一點感覺都沒有?”
“無牽無掛”道:“因為我在三個杯子里都放了毒藥。”
寧勿缺心道:“好哇,你這么歹毒,幸好我有百毒不侵之身,否則豈不死在你的手上了?”
口中卻驚呼道:“你……你為何不守信用?不是說只有一杯水中是放有毒的嗎?”
“無牽無掛”邊左城冷笑道:“我為什么要守信用?我的目的本來就不是救人,而是要殺人!你也不用再演戲了?!?/p>
這一下寧勿缺真的吃驚了,他失聲道:“演戲?我為什么要演戲?”
“無牽無掛”眼中閃過了一絲譏諷之意,他緩緩地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有千年血蟬護身么?”
寧勿缺呆住了!
此時,寧勿缺的感覺是從一個寒冷的冬天落進了千年冰窖中,一種徹骨的寒意從他的心底升起,彌漫了他的全身!
“他竟然早已知道我是有備而來的?那么他為何還要說我中了毒?他不知道有千年血蟬護體,可以百毒不侵嗎?不!不可能!能知道千年血蟬的人,就一定知道這一點!”
“無牽無掛”的眼中閃過一種殘酷的貓戲老鼠般的笑意。
他冷冷地道:“千年血蟬乃千古神物,幾乎沒有任何毒能夠對付有千年血蟬護體的人,但只是‘幾乎’而已!”
寧勿缺靜靜地聽著,他只有靜靜聽著的份了。
“無牽無掛”繼續(xù)道:“世間知道如何破解千年血蟬之人,只有兩個?!?/p>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然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一個是我,另一個是九幽宮的宮主?!?/p>
寧勿缺本在暗自揣測他會不會是九幽宮的人,現(xiàn)在聽他的語氣,就不可能是九幽宮的人了!
不是九幽宮的人,那會是什么人呢?除了九幽宮的人之外,自己又何嘗與別的什么江湖組織結下怨仇?
寧勿缺糊涂了,他想:“自己會不會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連為什么會死都不知道?”
他的心中又閃過一個念頭:“會不會是‘無牽無掛’在騙我?”但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立即又被他自己否定了。
“無牽無掛”得意地道:“你知道蟬在什么時候會死嗎?”
寧勿缺沒有回答,邊左城也不需要他回答,便接著道:“蟬在秋露降臨的時候就會死去!”
他端起了一只杯子,輕輕地晃著里邊的水道:“而這三只杯子里裝的,就是采自大山深處的三十年秋露!每一滴,都是每年秋露第一次降臨的子夜里凝于花葉上的,我整整收集了三十年!它除了能化解千年血蟬的精氣之外,沒有其他任何作用!”
頓了一頓,他又道:“當然,它可以解渴,可以澆花?!毖粤T,他端起了杯子,一飲而盡,笑道:“千年血蟬精氣已解開,它也就沒有什么價值了,與普普通通的水毫無兩樣。”
他的手指輕輕地叩了叩杯子:“你所中的毒,不是杯子里的,而是在杯子外的。”
寧勿缺不由自主地向杯子望去。
“無牽無掛”道:“在杯子的外緣,我涂了一層東西,只要你的手一碰上,就會由你的手心滲透進去,因為你的千年血蟬精氣在這時候已經(jīng)被化開了,所以你便中了毒!”
寧勿缺道:“你為什么要殺我?我與你好像并無怨仇!”
邊左城道:“因為你手中的劍。每一個手中拿著‘屬縷劍’的人,他通常都會死得比較快?!?/p>
寧勿缺嘆了一口氣,道:“那么你如果得到這把劍,豈不是也危險得很?”
邊左城道:“我與你不同,你是一個人,而我不是?!?/p>
寧勿缺驚訝地望著他。
“無牽無掛”道:“我們是一個作坊,就像其他作坊一樣,我們有很精細的分工。比如制陶作坊,就會分為制坯、成形、煅燒、上光、描繪。不過我們的作坊不生產任何東西。”
寧勿缺道:“那么你們是干什么的?”
“無牽無掛”道:“殺人!”
“殺人?”
“不錯,我們的作坊便叫殺人坊!我相信普天之下,沒有誰會比殺人坊殺人殺得更完美無缺了。我們的特色便是‘量體裁衣,度身殺人’,對付什么樣的人,用什么樣的方法?!?/p>
寧勿缺動容地道:“難道從頭到尾,這就是一個圈套?”
“無牽無掛”邊左城道:“不錯,蔡老夫子是殺人坊的人,元曲也是殺人坊的人,苦木更是?!?/p>
寧勿缺似乎聽到了一種聲音,那是心在滴血的聲音。
但他忽然笑了,他道:“好險!”
“無牽無掛”邊左城眼中閃過一抹驚疑之色,道:“好險是什么意思?”
寧勿缺不答反問:“既然我中了毒,為什么我到現(xiàn)在還沒死?”
“無牽無掛”道:“因為我還想再與你賭上一局?!?/p>
寧勿缺道:“再賭一局?如何賭法?”
“無牽無掛”道:“只要你能夠在十五天內替我們殺了一個人,我便可以替你解開身上的毒,否則,十五日之后,你便會毒發(fā)身亡!”
寧勿缺皺眉道:“好像比剛才的賭局要公平一些,可我這個人是逢賭必輸,贏面再大的賭局,對我來說,都沒有什么值得高興的。何況,方才我已說過兩個字了。我說過‘好險’,對不對?”
“無牽無掛”點了點頭。
寧勿缺道:“好險的意思就是本來很危險,而現(xiàn)在卻不危險的意思,我要告訴你的是我并沒有中毒?!?/p>
說完,他舉起了他的左手:“因為,這是假肢?!?/p>
“無牽無掛”不動聲色地道:“看上去它很像是真的?!?/p>
寧勿缺道:“的確如此,可它卻是假的。所以,毒素并不會由這只手滲透到我的體內?!?/p>
方才他是用左手端的杯子。
寧勿缺笑著又道:“如果你不信的話,我可以證明給你看看?!彼Φ檬悄敲礌N爛自信,從他的表情看來,誰也不會懷疑他所說的是一個事實。
“無牽無掛”卻緩緩地搖了搖頭,道:“不必了?!?/p>
寧勿缺道:“你相信了?”
“無牽無掛”道:“恰恰相反。因為如果真的沒有中毒,恐怕我已經(jīng)不可能還坐在這兒與你說話了。你的劍法的確很高明,只要給你一點機會,你便可以發(fā)出致命的一擊!”
頓了一頓,又道:“所以,我不會給你機會,你說左手是假肢,然后再抽劍斬向自己的左手,在斬下左手的同時也把我的腦袋斬下來,對不對?”
寧勿缺嘆了一口氣,道:“不對,我在斬下自己的手臂之后,只會制住你,因為我還要你救人!”
“無牽無掛”平靜地看著他,良久,方道:“現(xiàn)在我相信了,如果你身上沒有千年血蟬護體,你也一樣會來赴這個賭約的?!?/p>
寧勿缺沒有說話。不說話,有時便等于承認了。
邊左城道:“我很尊重你,但我是殺人坊的工匠?,F(xiàn)在我倒要讓你看一件東西,證明你根本不能拒絕與我們一賭的機會?!?/p>
他的右手突然在方桌的一只角上一叩。
方雨所在的床突然發(fā)出一陣機括之輕響聲,寧勿缺駭然望去,便見方雨已被數(shù)個鐵環(huán)扣在床上!
“無牽無掛”邊左城道:“只要我動一根小指頭,床下立即有尖刀自下而上扎進她的心臟,你信不信?”
寧勿缺已說不出話來了,他的整個人似乎已在燃燒,心被烤得直冒煙。
“無牽無掛”邊左城道:“殺了人之后,只要留下屬縷劍,你與她都可以活下去?!?/p>
他接著又道:“當然,你很難信任我,可你別無選擇?!?/p>
寧勿缺靜靜地坐在那兒,就像入定了一般,一動也不動。
良久良久,他終于說出了一句話:“那個人是誰?”短短幾個字,他卻費了好大的勁才說出來,說完此話,他的整個人便虛脫了一般,再也動彈不了!
為了救人而去殺人,這是一種多么殘酷的玩笑!
“無牽無掛”邊左城看著他道:“他就是‘劍匠’丁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