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遙遠的和田成了岳明的輕車熟路,一年去三四次,一次住一兩個月,大半年就過去了。母親說他真應(yīng)該調(diào)到和田去,否則都對不起自己。正因為常年在和田,尤站長也就不再提調(diào)動的事了,可以用一個不發(fā)工資的得力員工,他正偷著樂呢。就在這時,廠務(wù)會認為和田的供料已十分穩(wěn)定,基礎(chǔ)打得牢固,岳明就是不親自去,原料也會源源不斷。但廠里的原料不能太單一化,東北老黃玉總弄不到像樣的,只有派岳明去遼寧岫巖。
父親說:“馬廠長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坐在山梁上,西邊河里的水喝飽了,又要喝東邊江里的水。”
已經(jīng)升為副廠長的熊科長對岳明說:“沒去過東北吧?廠里給你一個機會。雖然我沒帶你去過東北,但好玉講的是個緣,不是誰想遇就能遇到的,你去了,就算空手回來也正常。”
岳明沒打一聲嗑吧,就像每次去和田那樣,拎起包走人了。
遼寧岫巖產(chǎn)的透閃石俗成“東北老黃玉”,后來南方一般叫“東北青玉”、“東北黃口料”。該玉料主要產(chǎn)自岫巖縣偏嶺鎮(zhèn)細玉溝的山上礦井和山下河流中。其中偏嶺鎮(zhèn)細玉溝出產(chǎn)的玉石為山料,一般肉色為黃白,皮質(zhì)較厚堅硬;偏嶺鎮(zhèn)細玉溝村白沙河及其流域出產(chǎn)的玉料稱為“河磨玉”,主要有黃白玉,以及綠色玉、青色玉和許多過渡顏色的玉石。當(dāng)?shù)厝肆?xí)慣以黃白色為優(yōu),稱之為“黃白老料”。一般來說,黃白色的河磨玉多產(chǎn)自細玉溝河,而青綠色河磨玉多產(chǎn)自海城市析木河。產(chǎn)自析木河的河磨玉,由于當(dāng)?shù)劓V礦的因素,白色砂土皮殼較多;玉肉一般為深淺不等的綠色,玉質(zhì)溫潤細膩,與新疆地區(qū)青玉比較顏色沉而不悶,是上佳的雕刻玉材。
岳明剛走,蘇嬋就來家找他了。
“找小明做什么?”岳母親切地問。
蘇嬋說:“沒什么,就是想問問師哥,從和田再帶回來好玉了沒?!边@幾年,岳明一直在為嬋兒尋找羊脂玉,但成色都不如那塊玉蟬的料純。天下真是沒有兩塊一樣的石頭。
岳母說:“如果他帶回來,肯定會給你的。”她知道蘇嬋一定有別的事。蘇嬋點點頭,禮貌地離開了。
望著蘇嬋的背影,岳母的目光有些不忍。岳母此時正在為岳明張羅婚事。岳明轉(zhuǎn)眼都二十六歲了,再不找對象,就成老小伙兒了。
嬋兒、岳明、岳川從小一起長大。岳母一直都喜歡天生麗質(zhì)的嬋兒,那時候她想,無論岳明還是岳川娶了嬋兒,都是天賜良緣。后來嬋兒去學(xué)了玉雕,可惜了,岳母固執(zhí)地認為女孩子搞玉雕不好?,F(xiàn)在岳川大學(xué)畢業(yè)留在了北京,岳明也是一年有半年之多不在家,三個人好像變得生分了。前段時間聽說嬋兒被廠長的兒子馬琪追求,結(jié)果如何不知。人的命,天注定,誰家的媳婦就是誰家的,誰也改變不了。
在去東北的路上,有漫長的時間可以沒人打擾岳明想蘇嬋。幾年過去了,嬋兒會關(guān)心他,夸獎他,但再沒有給他送過手絹之類的物件,可見她心里對他并沒有情愛。只是岳明自己放不下,見不得嬋兒眼神里的憂郁,見不得她形單影只的背影。就算娶不到嬋兒,他也要看到她有了好的歸宿再離去。當(dāng)初不舍得離開師父工房,就是因為能日日見到嬋兒。如果他知道蘇嬋去家里找過他,那將會有怎樣狂喜的心情。
母親說,一個女孩子家常年在涼水里摸涼石頭,手和身體肯定都侵入了寒氣。岳明在新疆給她買了皮手套,卻沒能給她。岳明干什么事情都雷厲風(fēng)行,唯獨對待感情,總陷入猶豫??偸菫閷Ψ较氲锰?,總覺得自己不夠好,因此他錯過很多好時光。
無論去西北還是東北,岳明都會親自到玉礦去選料。他到了遼寧岫巖老玉礦,住在山上,幫著礦工炸石頭。那里在用冷爆破,對玉的傷害很大,但沒有更好的開采方法,基本上都是在玉帶的旁邊炸。岳明學(xué)到了很多的知識,也明白只有一線的工人才知道什么樣的料是最好的。山上的條件很艱苦,礦工們經(jīng)常和野獸同吃同住,在山上總要高聲叫喊對方才能聽得到。幾個星期下來,岳明那俊秀的臉也變得粗獷起來。
兩個月后,一輛滿載玉料的汽車從東北開回了灣頭鎮(zhèn)。玉器廠的院子里,大家都驚呆了,因為玉器廠從來沒能一次買到過這么好這么多的黃玉。
瞬間岳明成了玉器廠的神人,有關(guān)他采玉的故事分好多個版本流傳,說得神靈活現(xiàn)。岳明不再是那個清秀、單薄的南方小伙子,他變得壯實魁梧起來,因為經(jīng)常在山上高聲大喊,聲音也變得洪亮,若不是改不了的鄉(xiāng)音,別人真要把他當(dāng)作北方大漢了。
玉器廠廠務(wù)會一致通過,二十六歲的岳明擔(dān)任供銷科科長。不干?不行,必須干!岳明不能有任何推脫的理由。
供銷,顧名思議,就是既供原料又銷產(chǎn)品,銷售對岳明來說是新的課題。原來國營企業(yè)從原料到產(chǎn)品全部由國家統(tǒng)購統(tǒng)銷,后來原料自己跑,產(chǎn)品也變成自找銷路了,眼下又正趕上國營玉器廠產(chǎn)品銷售最艱難的時期。岳明找到了老科長:“老科長,不,副廠長,不,還是叫老科長順口。老科長,這也太難了!”
“不難也不會找你?!崩峡崎L說,“你小子好福氣,學(xué)了采購再學(xué)銷售,將來廠子不是你的是誰的?”老科長榮升為副廠長后主抓生產(chǎn),他說這個老廠子和全廠職工可都指著你岳明呢。
岳明說:“我能走到今天全拜老科長所賜,現(xiàn)在你指著我,我指著誰去啊?”
“指著你自己?!笨崎L說?!鞍ィ阒牢揖烤箍瓷夏闶裁戳??”
“知道。看上我老實聽話唄?!痹烂鞑恍嫉卣f。
“亂講。還記得你十八歲那年干了一件什么事嗎?在廠門口?!?/p>
岳明想起來了,那年廠門口有個人拿了一塊石頭在推銷,沒有人看得上那塊石頭,岳明問父親借了二百塊錢把石頭買了下來,誰都說他傻。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那是塊石包玉,岳明反手一千元賣了出去。
“當(dāng)然我不會憑那一件事情來判斷你,也不是因為大家夸贊你的踏實有韌性,我是覺得你有好的面相和運氣?!崩峡崎L又要耍陰險了,岳明愛聽什么話他都知道。
沒說的,千斤重擔(dān)落在了岳明年輕的肩上,就像第一次獨自去和田,他又一次被老科長拋下了懸崖。
原料已
不成問題,岳明不用親自跑礦山了,好玉出來,礦長們會第一個想到他。關(guān)鍵是銷售,產(chǎn)品銷不出去,有再好的原料也不行。
岳明準(zhǔn)備主打南方銷售市場,打交道的多是香港、臺灣人。參加廣交會是玉器銷售的重要渠道,每次出門,他都要帶上十多箱上百件的玉器,憑他的熱情和真誠總能打動那些玉商,并且能賣到不錯的價錢。沒有人知道他有多辛苦,反而覺得這么好的一件事攤到岳明頭上,他賺盡了風(fēng)光。也有人說,這小子的確有一套,廠長就是伯樂,有識千里馬的慧眼。
這天,岳明一頭亂發(fā)走出廠門口,不想,遇到了蘇嬋。蘇嬋穿著簡簡單單,渾身散發(fā)出讓岳明無法抵御的青春魅力。岳明并不知道蘇嬋曾經(jīng)去找過他,半年多沒見過面,只覺得心中升起強烈的喜悅。
“嬋兒,好久不見。”岳明抑制著情緒。
蘇嬋望著他,皺了一下眉說:“師哥,不要太累了?!?/p>
一股暖流涌到岳明心田,熱氣直達眼睛,他感動了。這些日子以來,除了母親,幾乎沒有人關(guān)心過他的身心是否疲勞。
岳明脫口而出:“嬋兒,我有話對你說。”
蘇嬋愣了一下,輕聲說:“你說。”
岳明一時卻不知該怎么說了,他輕咳一聲,說:“當(dāng)初廠里調(diào)我到供銷科時,我心里是舍不得離開工房的,你知道為什么嗎?”
蘇嬋搖搖頭。
岳明接著說:“那時我覺得自己不夠好,所以離開師父那里后就很少回去見你了;現(xiàn)在,雖然我還是不夠好,但我有信心變得更好……”嗨,到底要說什么?
“師哥,其實調(diào)你去廠供銷科,是熊科長先來找的師父。”蘇嬋插話轉(zhuǎn)移了話題。
岳明一愣,“???那師父怎么說?”
“師父先是不同意,還罵了他。后來熊科長說,搞玉雕有什么出息,整天守著冰冷的石頭,連老婆都討不到?!碧K嬋羞澀地說。
岳明生氣地說:“他這不是在揶揄師父嗎?”
“是??!所以師父很生氣,就說看岳明自己的意思吧?!?/p>
“我自己的意思很明白,可我是團員,不服從廠里的調(diào)動總是說不過去的吧。嬋兒,我走了以后,師父就靠你照顧了。”
蘇嬋點點頭:“嗯吶?!?/p>
“那你呢,好嗎?”
蘇嬋紅著臉說:“師哥,你常年不在家,可能還沒聽說,我就要結(jié)婚了?!?/p>
岳明一震,不敢相信地問:“你要嫁人了?”
蘇嬋:“師哥,其實,我去家里找過你,可是你已經(jīng)去東北了?!?/p>
“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痹烂饕活^霧水。
蘇嬋說:“我想征求你的意見,因為我實在拿不準(zhǔn)這件事。”
岳明懵然地問道:“哪件事?”
蘇嬋說:“就是結(jié)婚啊。后來……”
岳明問:“后來是誰幫你拿的主意?”
蘇嬋低下頭說:“我媽,不,是我自己。事到如今,就什么都別說了。師哥,我錯過你了,我運氣不好?!?/p>
岳明事后想了許久,蘇嬋所說的“我錯過你了”,是指征求意見錯過了,還是人生大事錯過了?不管怎么說,他都覺得以往的思念、奮斗、孤獨都值得,因為在蘇嬋心里,自己是一個錯過了會感到遺憾的人,這就夠了。
蘇嬋要結(jié)婚的對象是廠長的兒子馬琪。馬琪是岳川的中學(xué)同學(xué),他知道蘇嬋的初戀是岳川。
當(dāng)岳明為廠子拼命跑采購,跑銷售的時候,馬琪大專畢業(yè)卻沒有去工作,而是在家里搞起了古玩收藏。廠長恨鐵不成鋼,可是馬琪卻寶來變錢,錢來變寶,變著花樣掙錢。據(jù)說他給蘇嬋的求婚戒指是一個“鴿子蛋”鉆戒,一下就把蘇嬋的母親擺平了。蘇嬋媽說,我如花似玉的女兒值這個數(shù),他岳川就是掙十年也掙不到這個錢。
馬琪卻認為嬋兒媽說錯了,據(jù)說岳川現(xiàn)在的一幅畫也能賣不少錢,嬋兒看人還是有些水準(zhǔn)的。馬琪嫉妒岳川的同時,也有些不屑,岳川就是再有才,掙的也是辛苦錢,比不上他馬琪錢來得容易。不過馬琪收藏并不完全是為了錢,他是興趣所在,光看他博古屋里的書和雜志,就知道他對古玩和古玉的癡迷程度。
馬琪對蘇嬋的癡迷僅僅源自人群中的一瞥——蘇嬋就像一塊白玉,潔凈、溫潤,幾乎看不到瑕疵,就是有瑕疵也真實。她才是他馬琪真正的收藏,更何況她還有一雙琢玉的巧手。
有一次,馬琪等不得約會時間,直接去工房找蘇嬋,正好單師傅不在,蘇嬋準(zhǔn)備換衣服下班。馬琪說著話就忍不住想抱一下蘇嬋,不想,蘇嬋身上釋放出一種石頭一樣的冷氣,將他拒之一米以外。馬琪暗暗發(fā)怵了,這就是冰清玉潔嗎?她是女人還是石頭?不行,就是塊石頭,我也要捂熱她。
晚上兩人吃完飯,馬琪送蘇嬋回家,馬琪問蘇嬋:“嬋兒,你母親答應(yīng)我家的提親了,你也同意跟我約會,是不是我們結(jié)婚的事就算定了?”
蘇嬋說:“只能說是同意相處?!?/p>
馬琪說:“嬋兒,我收藏玉有個習(xí)慣,就是喜歡收藏有點殘缺的玉器。玉器是很看重品相的,稍有損壞或略有瑕疵,可能比完美無缺者的價格差數(shù)倍。不過,如果工藝好,材質(zhì)好,有點品相問題也不妨收藏。”
蘇嬋不懂地:“你突然說收藏是什么意思?”
馬琪笑笑說:“不懂嗎?我的意思,我不追求完美,你不必在我面前太謹(jǐn)慎。”
蘇嬋更不懂了:“談戀愛和收藏一樣嗎?”
馬琪:“在我看來就是一樣的,收藏每一樣寶貝都要追求啊?!?/p>
蘇嬋又問:“那你收藏是為了什么?”
馬琪不假思索地回答:“主要是玩賞,其次是投資。我不想說得那么有文化,那么高雅?!?/p>
蘇嬋又問:“談戀愛結(jié)婚呢?”
馬琪回答:“那我不能說是玩賞和投資,其實性質(zhì)一樣?!?/p>
蘇嬋氣呼呼地向前走去:“我可不想做你的玩物。”
馬琪急忙追上前,笑嘻嘻地說:“你別不愛聽實話,從人性本能講,‘靈趣之愛’都是與生俱來的,只有‘靈趣之愛’是傾情的。你不想得到傾情所愛嗎?”
馬琪憑他的三寸不爛之舌一直圍攻到蘇嬋發(fā)笑,直至答應(yīng)求婚。
馬琪邀請岳川參加他的婚禮。他知道岳川不會來,但他要通知岳川,廠里最美的姑娘他馬琪娶到了,如果岳川知道蘇嬋暗戀過他,會不會撞墻呢?想到岳川的表情,馬琪都要笑出聲來。
沒想到的是,岳川如期而來,而岳明卻遠走廣交會。
岳明感謝這次廣交會開幕的時間和蘇嬋婚禮的時間沖突,他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借口,擺脫了尷尬。他都能想象自己在婚禮上失魂落魄、生無可戀的呆樣。
婚禮很盛大,這并不是一向節(jié)儉的馬廠長的本意,也不是馬琪所想,只是不請自來的人太多,只好不斷地加桌加菜。
新娘蘇嬋穿了一件繡著海棠花的水紅色旗袍,明媚而清新脫俗,她那曼妙的身姿盡顯一個玉女本色。馬琪時不時扭頭望向新娘,似乎自己還沒看夠就放在大庭廣眾之下,很是不舍。蘇嬋微笑著和馬琪肩并肩給客人敬酒,一直很平靜。這美好的一切都在岳川出現(xiàn)之前。
岳川是什么時候坐在來賓中的,蘇嬋完全沒注意,無意中目光相對時,她怔忡良久,以為是幻覺。岳川出于禮貌站了起來,蘇嬋頓時被記憶喚醒。她很無助地看了一眼馬琪,馬琪扶住她的肩膀,討好地說,“那是岳川啊,是我特意邀請他來的?!闭f完便拉著蘇嬋去和岳川碰杯。
蘇嬋恍恍惚惚走到岳川面前,與此同時看到了岳川脖子下面戴著的玉蟬,瞬間心理防線崩塌,淚水失控奔涌而出。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像一個突然降臨在地球的火球,撞擊并改變了好幾個人的命運軌跡。
岳明從廣交會回來,廠里人人都很有談資的樣子,談?wù)擇R琪結(jié)婚當(dāng)天,蘇嬋當(dāng)了逃跑新娘,馬琪氣急敗壞地砸了場子,婚禮取消了。說到原因,又有多種版本,但每個版本都與岳川有關(guān)。
岳川已經(jīng)回京,嬋兒也不知去向。只聽母親說,嬋兒見到岳川就哭了,岳川回到家時,臉色很難看,什么話都沒說就走了。
岳明問誰通知岳川來參加婚禮的。
母親說:“好像是馬琪,這個笨蛋孩子?!?/p>
誰都不知道蘇嬋去哪兒了。岳明迫切地想確認嬋兒是不是跟岳川走了,如果真是這樣,他也就放心了。岳明飛去北京,卻失望地發(fā)現(xiàn)嬋兒并沒有和岳川在一起,而岳川也是一問三不知。岳明憤然拍案:“你到底對嬋兒做了什么,以至讓她做出逃婚的的事。”
岳川平靜地說:“我什么都沒有做。我想,她是看到我還戴著玉蟬就哭了?!?/p>
“既然你舍不得摘掉玉蟬,為什么這么多年對嬋兒視而不見?”
“玉蟬并不是我和嬋兒之間的定情物啊,嬋兒是哥哥喜歡的女人,我不能覬覦?!?/p>
“你胡說什么?你怎么知道我的心思?”
“我當(dāng)然知道?!?/p>
岳明更加氣憤:“自作聰明。那你知道嬋兒的心思嗎?你明明知道嬋兒喜歡的是你,你卻漠視她?!?/p>
岳川慢騰騰地說:“哥,喜歡的人未必就要在一起啊?!?/p>
岳明一愣:“喜歡,為什么不在一起?”
“就算我喜歡過蘇嬋,那也是過去式。我們現(xiàn)在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你現(xiàn)在不喜歡她了?”
“感情的事難以說得清,那天在婚禮上看到她哭,我還是有心痛的感覺。可是,回到北京,那種感覺就消失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p>
岳明失望地望著弟弟。弟弟并不了解他自己的內(nèi)心,還要當(dāng)哥哥的怎么說。
蘇嬋再也沒有回到玉器廠,也沒有回揚州,去哪兒了誰也不知道。蘇嬋媽就像做了虧心事,從不會說起女兒,也不許旁人提到女兒,就當(dāng)她死了。蘇嬋走時把“鴿子蛋”鉆戒留在了自己屋的桌上,蘇嬋媽意會女兒的意思,便拿起還給馬琪。馬琪沒有收,送出去的禮潑出去的水,他馬琪才沒那么小氣。蘇嬋媽卻明白,馬琪是還想等嬋兒回來。
嬋兒會去哪兒呢?一個女孩子家,哪里才能讓她安身立命?想到這些,岳明心急火燎,他托人四處打聽,但始終杳無音訊。
這個時候,還有一個為嬋兒憂心忡忡的人,就是師父單常青,他不時地打電話給岳明,指揮他到這里找找,到那里找找,但總是落空。師父因身體的原因,兩年前病退回蘇州老家去了,他單身一人住進了蘇州相王弄的廉租房。工藝精湛是師父的重要名片,他到了蘇州,立即就有蘇州玉人捧場,他不得已又開起了玉房。
在市場經(jīng)濟大潮的沖擊下,廠里的狀況也讓岳明憂慮。民營玉器廠紛紛興起,國營廠的資源流失,處境越來越艱難了,不少廠子宣告破產(chǎn)。市場環(huán)境瞬息萬變,原料、產(chǎn)品銷路、人才的競爭也越來越激烈。傳統(tǒng)產(chǎn)品不對銷路,岳明就是跑斷了腿也賣不出個好價錢,真是愁腸百結(jié)。
就在這時,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傳來,老科長辭職下海了。他竟然扔下副廠長的職位,扔下全廠職工,扔下這個近四十年歷史的老廠子,抽身去了深圳的一家民營玉雕廠,據(jù)說那是他連襟的廠子,他不去老伴兒不答應(yīng)。
岳明明白,不管熊科長頂著怎樣的罵名,他的先行一步已經(jīng)發(fā)出一個信號:這家國營玉器廠已無力回天。
更要命的是,熊科長臨行前還給岳明留下來一句話:“我在那邊等著你,相信你會來?!?/p>
這句話簡直就是魔咒,弄得岳明惶惶不可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