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道韞，生卒年不詳，字令姜，又名韜元。東晉時女詩人，生于陳郡陽夏（今河南太康）謝氏家族，家世顯赫。謝道韞是宰相謝安的侄女，安西將軍謝奕的女兒。謝安頗為侄女謝道韞的婚事操心，魏晉時代，謝氏與王氏是兩大望族，出于門當(dāng)戶對的考慮，謝安在王羲之的兒子當(dāng)中物色侄女婿。最先看中的是王徽之，但謝安聽說此人不拘小節(jié)，遂改變了初衷，將謝道韞許配給王凝之。399年，王凝之為孫恩所殺后，謝道韞一直寡居會稽?！稌x書·列女傳》中有她的傳記。今存散文《論語贊》一篇和《泰山吟》（一作《登山》）《擬嵇中散詠松詩》二首。

王謝風(fēng)流滿晉書——清高聰敏的“詠絮才”

如果就出身而言，提到謝道韞，前面的衛(wèi)鑠和蔡琰都不及。謝道韞生于名門望族——東晉的謝氏家族，又嫁給了王氏家族。王謝家族的盛狀，可以從古人的詩句中一窺蹤跡。唐代詩人羊士諤在《憶江南舊游二首》中說：“山陰道上桂花初，王謝風(fēng)流滿晉書?！眲⒂礤a的《烏衣巷》更為有名：“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謝家的男兒名流輩出，而女孩子中，則以謝道韞最為出類拔萃。

謝道韞的父親就是安西將軍謝奕，通過《世說新語·簡傲篇》記載來看，就知道他的權(quán)勢以及和梟雄桓溫非同一般的關(guān)系了。桓溫是何許人也？“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遺臭萬年”這句名言就出自他的口。桓溫權(quán)勢遮天，無人能敵，但是對謝奕卻十分欣賞。史書記載：“奕既上，猶推布衣交，在溫坐，岸幘嘯詠，無異常日。宣武每曰：‘我方外司馬?！煲蚓?，轉(zhuǎn)無朝夕禮?；干崛雰?nèi)，奕輒復(fù)隨去。后至奕醉，溫往主許避之?！?/p>

大意就是：桓溫和謝奕飲酒，謝奕喝多了，大發(fā)酒瘋。不顧上下尊卑的禮節(jié)，強(qiáng)行灌桓溫喝酒，桓溫受不了而躲進(jìn)內(nèi)室，謝奕也追了進(jìn)去，桓溫沒辦法只好進(jìn)了南康公主（桓溫妻子）的閨房，這才算避開他。可見謝奕是一個瀟灑不羈的人。

謝道韞的叔叔名氣就更大了，是“東山再起”的謝安。謝安不僅挫敗了桓溫的篡位，還是淝水之戰(zhàn)的總指揮。淝水一戰(zhàn)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于將傾，還打敗了不可一世的苻堅大帝。

謝道韞的（堂）兄弟中，更有“封胡羯末”的四大才子。所謂“謝家寶樹”，正是指謝家人才濟(jì)濟(jì)的青年才俊?！胺狻笔侵钢x萬的兒子謝韶的小名，官至車騎將軍司馬；“胡”是謝據(jù)的長子謝朗的小名，官至東陽太守；“羯”是指謝道韞的親哥哥謝玄，淝水之戰(zhàn)的主帥；末是謝川，有文采，只是早夭。

謝道韞的娘家人是名人，夫家人也不簡單。謝道韞的公公是著名的書法家“書圣”王羲之，小叔子是書法家王獻(xiàn)之，不僅書法寫的好，還是容貌帥得驚動天子的才子。另一個小叔子是王徽之，也是瀟灑出塵的人物，李白的詩“昨夜吳中雪，子猷佳興發(fā)”說的就是他的故事。而謝道韞的丈夫王凝之雖然也家學(xué)淵源，草隸皆工，并非庸俗之人，但是和這些“人尖兒”比起來就遜色了不少。

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賢媛》中記載，謝道韞嫁給王凝之以后，并不把丈夫放在眼里?；啬锛业臅r候，她總是悶悶不樂。她的叔叔謝安看到安慰她說：“王郎，逸少之子，人才亦不惡，汝何以恨乃爾？”意思是，王凝之是逸少（王羲之）之子，不是庸才，你為什么不開心？謝道韞答曰：“一門叔父，則有阿大、中郎；群從兄弟，則有封、胡、遏、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意思是說，謝家一族中，叔父輩有謝安、謝據(jù)，兄弟中有謝韶、謝朗、謝玄、謝川，個個都很出色，沒想到天地間還有王凝之這樣的人!

王凝之其實并沒有多差勁，若和這些王謝兩門的名人比起來，的確是遜色了許多，但是和一些文人和武夫比起來，還是不錯的人才。謝道韞對于王凝之有些挑剔，如果她知道像她這樣的才女有朱淑真和賀雙卿的婚姻命運，估計她就不會說這樣的話了。

謝道韞從小好學(xué)，聰慧而有才辯。雖然是女孩子，但她的興趣并不在女紅。她有著非同一般的情致與眼光。一次，叔父謝安和子侄們討論《詩經(jīng)》，他問大家：“《毛詩》中何句最佳？”謝道韞的弟弟謝玄第一個站了起來，他回答說：“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边@句詩出自《小雅·采薇》，富于溫情，也充滿感傷。謝道韞則答道：“詩經(jīng)三百篇，莫若‘吉甫作頌，穆如清風(fēng)。仲山甫永懷，以慰其心?！边@句詩出自《詩經(jīng)·大雅·嵩高》，表達(dá)的是周朝老臣憂心國事的詠嘆。相比之下，這句詩比謝玄的更深沉、更有境界。謝安大贊其“雅人深致”。

謝道韞志向高遠(yuǎn)，讀起書來分外刻苦，而謝玄自幼身體不太好，因而得到了更多的寵愛，身上透著一股紈绔子弟的習(xí)氣。他喜歡佩戴紫羅香囊，招搖過市。謝道韞譏諷謝玄學(xué)無長進(jìn)，說：“是整天被瑣細(xì)的事務(wù)纏身，分了心呢？還是天分有限呢？”謝玄聽后非常慚愧，從此奮發(fā)努力，終成一代名將。

據(jù)《世說新語》記載，有一年寒食節(jié)，謝安在家中把兒女子侄們召集在一起，談?wù)撐牧x。不一會兒，大雪驟降，謝安欣然問道：“白雪紛紛何所似？”謝安的侄子謝朗答道：“撒鹽空中差可擬。”謝道韞不假思索地說：“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謝安一聽，喜出望外。從此，這一聯(lián)句盛為人所傳誦，世稱謝道韞為“詠絮才”。

這件事在當(dāng)時就被傳為美談，“詠絮才”也成為了形容才女的詞語。但是謝道韞如果只有這么一句，豈不是太遺憾了?！豆旁娫础肥珍浟怂摹兜巧健吩?，亦稱《泰山吟》，其詩如下：

峨峨東岳高，秀極沖青天。

巖中間虛宇，寂寞幽以玄。

非工復(fù)非匠，云構(gòu)發(fā)自然。

器象爾何物？遂令我屢遷。

逝將宅斯宇，可以盡天年。

我國古代名媛詩作多以陰柔見長，以宛轉(zhuǎn)細(xì)膩見勝，而謝道韞的這首《泰山吟》卻充滿陽剛之氣。女才子大筆揮灑，氣度非凡，不讓須眉。此外，據(jù)《隋書·藝文志》著錄，謝道韞原有集二卷，后已失傳。留存作品寥寥無幾，僅存《登山》《擬嵇中散詠松》等詩，見于《藝文類聚》和《古詩紀(jì)》?！稊M嵇中散詠松》如下：

遙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

愿想游下憩，瞻彼萬仞條。

騰躍未能升，頓足俟王喬。

時哉不我與，大運所飄颻。

從這兩首詩來看，謝道韞的作品沒有絲毫的脂粉氣。其詩顯得滄桑沉郁、飄逸灑脫。

舌戰(zhàn)須眉文士，妙語退亂賊窮寇

晉朝人崇尚清談，很多人經(jīng)常會找個話題就分成正反兩方辯來辯去。由此，也出了不少清談家，比如劉伶、阮籍、王衍、許詢等。像左思那種寫文章不在話下，但是坐談立議卻笨嘴笨舌，這在晉朝是難以立足的，而謝道韞在當(dāng)時也是個非常出色的辯手。

《晉書·列女傳·王凝之妻謝氏》中記載：“凝之弟獻(xiàn)之嘗與賓客談議，詞理將屈，道韞遣婢白獻(xiàn)之曰：‘欲為小郎解圍?！耸┣嗑c步鄣自蔽，申獻(xiàn)之前議，客不能屈?！边@段話是說，有一次小叔子王獻(xiàn)之和客人辯論，處于下風(fēng)，眼看要理屈詞窮了，謝道韞聽到后不覺心癢難擾，就讓婢女告訴王獻(xiàn)之，她想替王獻(xiàn)之辯下去。礙于男女之防，就弄個青綾的帳幕遮住謝道韞，然后接著王獻(xiàn)之的話題繼續(xù)來辯論。謝道韞伶牙俐齒，舌燦蓮花，說得這些客人無法駁倒。

謝道韞與王凝之先后生下了四子一女。王凝之在謝安的保薦下，曾出任過江州刺史、左將軍，后來又成為主管一郡軍政大權(quán)的會稽（今浙江紹興）內(nèi)史，生活還算如意。然而世事弄人，一個人的命運總是和國家的盛衰息息相關(guān)，謝道韞也難例外。

當(dāng)時，東晉王朝的氣數(shù)將盡，叛亂頻起。晉安帝隆安三年（399年），瑯琊（今山東臨沂）人孫恩發(fā)動叛亂，率領(lǐng)五斗米教的信眾從海上登陸，進(jìn)兵會稽，形勢相當(dāng)緊急。而王凝之面對叛軍即將到來，卻無動于衷，屬下心急，忍不住提醒說：“孫恩的叛軍即將到來，需要提前有所防備?！蓖跄ㄒ恍卮鹫f：“我已請求過祖師爺，不久會有天兵天將相助，爾等不必?fù)?dān)心?！?/p>

王凝之是個虔誠的五斗米教信徒，而孫恩恰恰是五斗米教的教主，面對教主鋒利的刀劍，作為教徒的王凝之既不調(diào)兵，也不加強(qiáng)守衛(wèi)，只在衙署大廳中添了一個天師神位，每天在神位前焚香誦經(jīng)，殷勤禮拜。

看到王凝之這些荒唐的舉動，謝道韞心急如焚，苦勸丈夫早做御敵準(zhǔn)備，無奈王凝之鬼迷心竅，任憑你磨破嘴皮，他一概油鹽不進(jìn)。謝道韞無奈，只得學(xué)叔父謝安“但盡人事，各憑天命”，悄悄召集府上的家丁、丫環(huán)預(yù)備刀槍，加以訓(xùn)練，以備不時之需。

結(jié)果，孫恩很快率領(lǐng)叛軍沖進(jìn)會稽城，不僅殺了王凝之，還殺了他的兒子們。謝道韞悲痛之余卻極為鎮(zhèn)定，率領(lǐng)家丁和其他人欲突出重圍。她展現(xiàn)了“虎門無犬女”的風(fēng)采，她橫刀在手，懷里抱著年僅幾歲的外孫，親自抽刀砍殺了數(shù)名賊兵。但終因氣力有限，最后和婢仆都被抓了起來。

謝道韞被帶到了孫恩面前，心狠手辣的孫恩看到她懷里的孩子，立刻下令殺掉。賊兵上前剛要動手，謝道韞毫無畏懼地厲聲喝道：“事在王門，何關(guān)他族？你們?nèi)绻獨⑦@個孩子，就先殺了我吧!”謝道韞大義凜然的神態(tài)、義正辭嚴(yán)的氣勢，竟把殺人不眨眼的孫恩震懾住了。他早就聽說過謝道韞的才名，卻想不到她是如此勇敢決絕，于是變色改容，以禮相待，不但沒有加害她的小外孫，而且命屬下善加保護(hù)，送謝道韞返回家鄉(xiāng)。

謝道韞寡居在會稽時，那里文風(fēng)鼎盛，讀書、問學(xué)的氛圍非常濃厚，那些莘莘學(xué)子時常登門向她請教。已過知天命之年的她雖然寡居，但并不保守，她于堂上設(shè)一素色簾帷，端坐其中，與那些求教者侃侃而談。當(dāng)時的太守劉柳是個名士，酷愛讀書。久聞謝道韞清談之名，想去拜訪她。為此“束脩整帶造于別榻”。謝道韞則粉黛不施，素衣素袍，坐在帷帳之內(nèi)。兩個人交起鋒來，謝道韞“先及家事，慷慨流漣，徐酬問旨，詞理無滯”，談及自己的身世，哀而不傷；回答劉柳的提問，義理通達(dá)。

劉柳見她如此年紀(jì)，又遭遇這樣大的不幸，卻氣質(zhì)高邁，絲毫不失內(nèi)心的高貴，不由得十分敬佩。告辭出門后，他對身邊的人感慨道：“實頃所未見，瞻察言氣，使人心形俱服。”意思是，他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出色的人物，光是看她的語言氣度，就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謝道韞對劉柳也有知音之感，她說：“自從親人離世，孤獨嫠（音同離）居，深感人情涼薄。劉太守噓寒問暖，體恤物情，真不枉見面一場。”

《三字經(jīng)》中說：“謝道韞，能詠吟。彼女子，且聰敏，爾男子，當(dāng)自警?！闭f她不僅出口成章，而且不同流俗，更難得的是她臨危不懼，有俠士風(fēng)范。在風(fēng)流名士輩出的魏晉時代，她絕對稱得上巾幗不讓須眉?，F(xiàn)代國學(xué)大師余嘉錫說她“以一女子而有林下風(fēng)氣，足見其為女中名士”，難怪《三字經(jīng)》要告誡說，你們那些男子，應(yīng)當(dāng)警惕，好好努力啊!

《世說新語》中還記載過這樣一個故事，朱、張、顧、陸是江南的四大世家，張家的張彤云是張玄的妹妹，論家世自然不及謝家，論才情卻差堪比擬，嫁到顧家。張玄也常常自夸自己的妹妹比得上謝道韞。有一個叫濟(jì)尼的人，常常出入王、顧兩家，有人問濟(jì)尼，謝道韞與張彤云誰更好一些，濟(jì)尼說道：“王夫人神清散朗，故有林下風(fēng)氣；顧家婦清心玉映，自有閨房之秀。”很多人都覺得濟(jì)尼的結(jié)論是二人各有所長，其實不然。

“神清散朗，故有林下風(fēng)氣”中的“林下”指魏晉交接時期的“竹林七賢”，按照濟(jì)尼之言，實際是說顧家婦（張彤云）不如王夫人（謝道韞）。稱贊王夫人神情閑雅，大有竹林名士的風(fēng)氣，顧家婦不過是婦女中的優(yōu)秀者而已。謝道韞的才情千古流傳，至今為人所稱道。遺憾的是，她流傳下來的詩文很少，我們無法細(xì)品她的才情和志趣，只能在為數(shù)不多的資料中想象她的美貌和才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