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瘋狂之武
歐陽長絕一見對方是左扁舟,心中極為驚駭,一時還道自己先前蒙著面出現(xiàn)時,已被左扁舟看出了真面目,從而追殺至此了!
但很快他便發(fā)現(xiàn)事實并非如此。左扁舟的身上除了自己方才留下的那道劍傷之外,身上其他地方也是傷痕累累。他的一張臉更是消瘦得不成樣子,幾乎便是皮包骨頭,發(fā)如枯草,蓬亂不堪!
看他的模樣,是極其的狼狽窘迫!歐陽長絕立即想到他所聽到的江湖傳聞,傳聞?wù)f左扁舟已瘋了,歐陽長絕本是不信的,他知道左扁舟一向工于心計,也許這又是他設(shè)下的一個計謀,但今日一見,方知傳言是真實可信的了!
歐陽長絕不明白左扁舟為什么會瘋,無論如何,對他來說,這是一件好事,左扁舟最可怕的地方,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的心智,如今的左扁舟卻已是一個瘋子,那么就沒有什么可怕的了。
但數(shù)招下來,歐陽長絕不由暗暗心驚!左扁舟的武功竟已高得遠(yuǎn)出乎他的意料!舉手投足之間,都有極為駭人之內(nèi)力洶涌而出,讓人連呼吸也覺得頗不順暢。
若不是對方雙目失明又已亂了心智,那他歐陽長絕即使有神器相助,恐怕也早已躺下幾十次了!
無法想象一個已亂了心智之人仍能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武功!只見左扁舟的刀幻出千百眩影,縱橫飄掠,向四面八方罩向歐陽長絕!
歐陽長絕有心要仗著“屬縷劍”之鋒利無匹毀了對方的兵器,孰料一時竟無法辨明對方招式之虛實?!皩倏|劍”數(shù)次撲空,反倒被左扁舟的刀數(shù)次乘虛而入!
好不容易與左扁舟的刀撞個正著,左扁舟的刀果然又?jǐn)嗔艘唤兀诘渡頂嗔艘唤氐耐瑫r,左扁舟的斷刀已緊隨而發(fā),以極其刁鉆的角度劃出,快逾電閃,一下子切進了歐陽長絕的腹部!
歐陽長絕因為極度的驚駭,連慘叫之聲都未發(fā)出來,他甚至有些懷疑左扁舟是不是真的瘋了。若一個瘋了的人,怎么還會有如此駭然的刀法?
方雨與封楚楚便是在此時趕到的,她們也被左扁舟那驚世駭俗的武功所震懾住了!
歐陽長絕的腹部傷得極深,那種刻骨銘心般的劇痛已深入到他的骨髓、他的靈魂……他覺得自己內(nèi)臟已因劇痛而糾作一團了!虛汗洶涌而出,幾乎將他的衣衫全浸了個透濕!
左扁舟的一刀,已將他的勇氣全砍沒了!
歐陽長絕打點精神,狂攻數(shù)劍之后,就地一滾,然后一動不動,屏住呼吸!
他要利用左扁舟雙目失明這一缺陷,躲過此一劫!只要他不發(fā)出聲音,左扁舟就無法攻擊他!
果然,左扁舟一下子失去了攻擊的目標(biāo),臉上有了不安之色,他茫然地環(huán)“視”了一圈,自然是一無所獲。
方雨與封楚楚看出歐陽長絕的用意,封楚楚很想提醒左扁舟歐陽長絕身在何處,但她知道只要她一出聲,左扁舟立即會向她這邊攻過來!
左扁舟極其煩躁地站在那兒,他的身子繃得很緊,像是一支隨時準(zhǔn)備射出的箭,又像一只欲擇人而噬的野獸!
他的臉上有了一種殘忍而瘋狂之色!這種表情即使是在白天看來,也是令人觸目驚心的,何況是在夜里?
方雨與封楚楚竭力地將呼吸之聲壓得極低!她們不希望自己在歐陽長絕暴露之前暴露行蹤,那樣一來,她們就成了左扁舟的攻擊目標(biāo),反倒給了歐陽長絕可逃之隙!
她們心中暗想:即使要向左扁舟出手,也要在左扁舟殺了歐陽長絕之后!
沒有什么聲音,空氣突然凝滯得幾乎觸手可摸!
驀地,左扁舟突然刀如風(fēng)走,在極短的一瞬間,已向四面八方的幾個不同方位疾攻十幾刀!
刀勢如虹,聲如破帛!
可惜,如此凌厲的刀法,并沒有攻擊的目標(biāo)!
只有一刀,是從歐陽長絕身側(cè)不及一尺遠(yuǎn)處掃過的,在那一剎那,歐陽長絕幾乎把持不住,就要出招防守了!
但最終他還是忍住了。
左扁舟沒有找到攻擊的目標(biāo),便一聲怪嘯如泣,聲音尖銳刺耳,如鬼哭狼嚎!
方雨、封楚楚暗暗心驚!
左扁舟的尖嘯之聲越來越響,顯得,他已將他的內(nèi)家真力貫于其中!
方雨只覺心中氣血翻涌,胸口似乎有千斤巨石沉沉壓著,極為難受!封楚楚的情形比她還要糟,她的臉色已是煞白如紙了!
兩人對左扁舟在短短的不及一個月的時間里內(nèi)功便精進如斯感到驚訝萬分!尤其是封楚楚,她是親眼看見左扁舟中了“入歸”之毒后昏迷不醒的,沒想到現(xiàn)在見到他,不但已不再昏迷,而且連功力也精進了數(shù)倍,若非親眼所見,她又豈會相信?
即使親眼看見,仍是心有疑慮。
長嘯之聲突地戛然而止!
意外的沉寂反倒讓方雨與封楚楚更為心神不定!
倏地,只見左扁舟突然長身而起,騰空直上五丈高空,他的身軀便如一只凌空之巨鵬!終于,身軀去勢已盡,他再凌空斗折,如流星曳尾,長射而下!
在離地面尚有一丈之距時,左扁舟突然左掌一揚,一股無形罡氣呼嘯而出,遙遙擊向地面。
“轟”地一聲暴響,平地如同突起飆風(fēng),勁氣鼓蕩迸射,片刻之間籠罩了方圓十丈之內(nèi)的范圍!
草木漫天飛揚,大地亦為之震顫。
左扁舟的身子已借反彈之勁力再次騰空而起。
這一次,他是雙掌齊分,凌空揮擊。
無形之內(nèi)家真力竟將虛空擊得“噼啪”作響,當(dāng)真力與地面撞實之后,立刻呈放射狀向四周標(biāo)射開來!
這幾乎是可以席卷一切的可怕力量!
只聽得一聲慘叫,蹲伏于地上的歐陽長絕已經(jīng)受不住疾卷過來的無形內(nèi)力之襲擊,被生生震傷!
他的慘叫聲一出,左扁舟手中的刀光便已飛旋而出,隨著他那快如鬼魅般的身形,迅速逼近歐陽長絕,明亮的光弧掠過夜空,宛如一道銀白色泛赤的龍卷風(fēng)旋轉(zhuǎn),帶著“咝咝”流動的勁風(fēng),回蕩微移之際快如電閃石火!
不及眨眼的一瞬間,他的半截刀身已飄掠了千百次。
歐陽長絕發(fā)出嘆息般的一聲呻吟后,身軀已被刀風(fēng)挑得高高拋起!
待到落下之時,他的身上至少已中了三十刀,全身上下,已沒有一塊地方是完整的了!
砰然落地,悄無聲息,就如同一團沒有生命的腐肉一般萎縮于地。
他死了——盡管他手中抓著的是一柄神器“屬縷劍”,但也無法改變他的厄運!
隱于黑暗中的方雨、封楚楚兩人感受到的是一種死亡般的窒息!在左扁舟以內(nèi)力擊傷歐陽長絕時,她們之所以沒有受傷,只不過是因為她們離得比較遠(yuǎn)而已。
即使是比較遠(yuǎn),但她們也一樣感到那股力量對自己的壓力。尤其是封楚楚,她的功力比方雨稍弱,在左扁舟的真力襲擊過來時,她只感到胸口一悶,喉頭一甜,一股熱血已直涌而上,最后她硬是又把它咽了回去!
此時 ,方圓十幾丈之內(nèi),所有草木已全然倒伏于地,包括方雨、封楚楚借以隱身的樹木,她們已與左扁舟直面相對了。當(dāng)左扁舟再緩緩轉(zhuǎn)身,面向她們時,她們心中都不期然地升起一股懼意——她們一時已忘了對方根本就看不見任何東西!
當(dāng)她們明白這一點之后,懼意便漸漸退了,只要她們不發(fā)出聲音,左扁舟就不會知道這兒除了歐陽長絕之外,還有別的人存在。
左扁舟木木地立于月光之下,他形容枯瘦,衣衫襤褸,幾近不成人形,再加上他那雙深深凹陷的眼眶,更增添了他的可怖!
突然,左扁舟猛地吐出了一大口血!他的身子晃了晃,總算沒有倒下!
方雨、封楚楚兩人都被這變故嚇了一跳!但很快她們便明白過來,一定是左扁舟體內(nèi)真氣動用過甚,在斃了歐陽長絕的同時,自己也受了內(nèi)傷!
的確如此,一般人不可能會像他這般以自己所有的內(nèi)家功力,奮力一搏,而是會稍稍留些后手。否則,當(dāng)所有真力揮擊出去之時,自己的身軀便處于虛空之狀態(tài),一旦自己的真力反彈而回時,就勢必會反傷自己!
左扁舟忘了這一點,是因為他已不同于常人,他是瘋子!
在他的思維世界里,只求結(jié)果,為了這個結(jié)果,他會不計過程,不計代價!
左扁舟靜靜地站立了一陣子,然后踉踉蹌蹌地邁開了步子。
他看不清道路,所以他的路便是他的雙腳所涉足的地方,無論是坎坷,是荊棘……
方雨看了看封楚楚,她的目光有詢問之意,問封楚楚要不要攔截左扁舟。
封楚楚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緩緩地?fù)u了搖頭,方雨有些驚訝,卻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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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左扁舟走遠(yuǎn)了,封楚楚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輕聲道:“我?guī)煾溉艟湃兄?,不知會不會怪我不忠不孝了??/p>
她的雙目有晶瑩之物在閃爍。
是淚嗎?為誰而流?
方雨只能握了握她的手,她不知該說什么好。
封楚楚道:“無論如何,我也無法對現(xiàn)在的左扁舟下手。我想,如果他清醒過來,知道我?guī)煾甘撬麣⑺赖?,他的痛苦一定不亞于我!?/p>
她抬頭看了看天上淡淡的月光,又道:“我總覺得,我?guī)煾覆⒉幌M姨嫠龍蟪?,因為……因為好像對一個人來說,最重要的并不一定就是生命……”
方雨無言,但她心中卻是碧浪洶涌,她知道即使她們不向左扁舟出手,左扁舟也活不了多久了。
因為沒有誰有能力與整個江湖作對!
而左扁舟幾乎是逢人便殺,這與同整個江湖作對又有什么區(qū)別?
方雨忽然想起了什么,她道:“歐陽長絕手中之劍就是在十幾年前洪遠(yuǎn)鏢隊被劫案中得到的,也許本是你家之物也未可知!”
封楚楚一聽,身子不由一震,急忙跑了過去,俯身翻找。
劍還在歐陽長絕的手中,封楚楚硬了硬心腸,將劍從他的手中抽將出來。
對著月光,劍光如同一泓秋水!封楚楚細(xì)細(xì)端詳著。
劍身冰涼如水,它默默無言——它是親眼目睹了十幾年前的那血腥慘烈場景,可它又能訴說什么呢?
封楚楚凝視了良久,良久。她看到的已不是一把劍,而是一段歷史,一段血腥味濃得化不開的歷史!
方雨道:“收起它吧,也許有一天你能夠通過它,了解你的過去,了解那段鮮為人知的事!”
封楚楚默默地收起了劍,在她看來,這劍是不是神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它的上面可以寄托一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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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楚楚本是一心要追殺左扁舟為師報仇,如今真的見了左扁舟之后,反倒沒有了當(dāng)初的感覺。
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有如此改變,反正她覺得不該對一個已瘋了的人下手。
也許,待左扁舟恢復(fù)神智,再向他出手,才是最好的選擇,可如果他永遠(yuǎn)這么瘋下去呢?
封楚楚茫然了。
她的性格決定了她不應(yīng)是一個心中充滿仇恨的人,可命運偏偏讓她同時身負(fù)師門、家仇之恨!
方雨的心思沒有封楚楚那么復(fù)雜,她自小就被房畫鷗收養(yǎng),房畫鷗將她撫養(yǎng)成人,并授以武功,師恩堪謂重于泰山!所以,她的所思所為基本上全是以她師父的意愿為中心。
比如對左扁舟,她就不會像封楚楚那樣有諸多的仁念 ,她覺得左扁舟殺了那么多人,即使是在喪失神智的前提下,也是不可饒恕的。
她所思慮的,倒是左扁舟的武功太高了,高得合她與封楚楚的武功仍是根本無法與之匹敵!不過她相信只要等待,就一定有機會出手,她覺得左扁舟的武功突然狂增,是不正常的,這從左扁舟擊斃歐陽長絕,而他自己也受了內(nèi)傷就可以看出。
幸運的是左扁舟沒有乘機取得歐陽長絕手中的“屬縷劍”,如果“屬縷劍”到了他的手中,那么后果真的就不堪設(shè)想了!
方雨領(lǐng)著封楚楚一路追蹤幾日,左扁舟行事不可以常理論之,所以她們追得頗為辛苦。
一個晴朗的日子里,她們從他人的口中得知左扁舟已滯留在浙西的爛柯山上!
據(jù)說是“滯留”,而不是停留,因為左扁舟是被江湖群豪圍困于爛柯山上!
圍困左扁舟的人馬主要由四路組成,西路武當(dāng)派,東路丐幫,南路是南北二十六鏢局中人,這三路都是人員眾多,惟獨北側(cè)人少,只有二個人。
但這二個人是好好和尚與苦道人。所以北側(cè)的圍守絕不亞于其他任何一方!
武當(dāng)派此次出手自是在情理之中,因為他們門派中的平虛道長已亡于左扁舟手上。二十六鏢局的人是要為沙千里報仇——他們并不知道沙千里其實是亡于歐陽長絕之手。他們的人雖然在沙千里的尸體附近一帶找到了歐陽長絕的尸體,但歐陽長絕在左扁舟一招之下已是面目全非,再加上他已十幾年沒有在江湖中拋頭露面,因此誰也不會想到那會是已“死”了十幾年的歐陽長絕之尸體!
而丐幫之人,自然是為西湖三叟之死而來的,江湖中人沒有誰會不知道丐幫現(xiàn)任幫主麻小衣與西湖三叟是莫逆之交。
即使沒有這份交情在,丐幫身為天下第一大幫派,也不會對此事袖手旁觀的。
當(dāng)然,除了這四股主要力量之外,還有其他各種力量。
當(dāng)一件事成了舉世矚目的事情之后,插手這件事的人,其真正目的就不一定單純?yōu)檫@件事了。
此時,關(guān)注爛柯山的人何止千人?
爛柯山原名石室山,也叫石橋山,在浙西衢州城東郊。古有詩云:“仙界一日內(nèi),人間千載窮;雙棋未遍局,萬物皆成空;樵客返歸路,斧柯爛從風(fēng)。”這是古人王質(zhì)來樵觀弈爛柯成仙的故事,爛柯山即以此得名。
左扁舟已是案上魚肉了,是不是也會如爛柯一般“從風(fēng)”?
知道圍困左扁舟的有那么多成名高手之后,方雨斷定左扁舟已是在劫難逃了。
此時,她的心中也不由涌起一種淡淡的遺憾。她知道從前的左扁舟雖然名聲不好,但事實上卻并非惡人,只是為世人所誤解了而已。而今,他卻真的成了一個殺人如麻,十惡不赦的魔頭!
方雨與封楚楚一路急趕,離爛柯山只有三十余里了。此時正值晌午,一路上,她們遇見了不少武林中人,形色匆匆地向爛柯山那邊趕去。
正趕路間,忽聞身后有衣袂掠空之聲,未及回頭,已有人影“砰”地一聲,從她們身側(cè)掠過!
身形快不可言!
沒等方雨她們反應(yīng)過來,又有一個身影從她們的身側(cè)掠空而過!
方雨與封楚楚幾乎是同時認(rèn)出掠過她們身側(cè)的兩個人——“紅鬼黃魅”!
方雨與封楚楚的心同時猛地一沉,暗道:“怎么遇上了這兩個瘟神?可千萬別讓他們回頭!”
“紅鬼黃魅”去勢極快,眨眼之間已在二十幾丈之外!
行在前邊的“紅鬼”再次雙足一點,長身掠起,向前彈去!
倏地,緊隨其后的“黃魅”突然怪叫一聲:“慢!”
身子憑空完全無借力之處的“紅鬼”竟不可思議地生生收住去勢,身子如秤砣般直墜而下,在將接近地面時,才以一種極為古怪的姿勢一擰腰,竟安然落于地上!
方雨與封楚楚一聽“黃魅”說了個“慢”字,心便不由一沉,又不能回頭避過,只好放慢腳步,硬著頭皮向前走。
只聽得“紅鬼”叫道:“你胡亂咋呼個什么東西?若不是我武功高明,一不小心把腰閃了怎么辦?”
“黃魅”嘿嘿一笑,道:“我說你沒有我聰明,你總是不服氣,今天你總該服了吧?”
“紅鬼”冷笑道:“莫名其妙!”
“黃魅”得意地道:“我認(rèn)出了一個人,你卻沒認(rèn)出來,豈不是我更聰明一些?”
“紅鬼”道:“認(rèn)出誰來呢?”
“黃魅”滴溜溜一轉(zhuǎn)身,用手指指著封楚楚道:“她!”
方雨與封楚楚的心同時一驚!
“紅鬼”一愣,接著便笑了:“原來是小尼姑!真是踏破腳板無覓處,得來稍稍費了一點點工夫!”
方雨低頭一看,原來“紅鬼黃魅”都是赤著雙腳,難怪說是“踏破腳板”,不由有些好笑。
“黃魅”得意地對“紅鬼”道:“這下你該服氣了吧?我真不明白這么大的一個人站在你的眼皮底下,而你卻會看不見!”
“紅鬼”一伸脖子:“誰說我沒看見?我只是故意不說而已!我就料定你比我輕率,芝麻大的一點小事你大驚小叫!不就一個小尼姑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方雨低聲對封楚楚道:“原來這兩個老怪物又要胡攪蠻纏了,我們不能逃,一逃反而更壞事?!?/p>
言罷,便牽著封楚楚的手繼續(xù)向前走,邊走邊大聲道:“沒想到年老婆婆的性子那么好,以前江湖中傳言年老婆婆性情刁鉆古怪,我看全是一派胡言,又說有兩個武功很高的前輩高手見了她也是望風(fēng)而逃,我看更是胡說八道……”
她發(fā)覺說到這兒時,“紅鬼黃魅”的爭吵聲已戛然而止了,都拿著一對怪眼瞪著她看。
方雨暗笑,又道:“師妹,方才年老婆婆剛才對你說了些什么?”
封楚楚如何說得上來?但她又不能不接過話題:“她說……她說……”
方雨笑道:“師妹就是臉兒薄,這有什么不好意思說的呀?年老婆婆是喜歡你呢,她說你聰明乖巧,若不是要忙著去找兩個叫什么紅什么黃的,她就要收你為徒,把武功傳授給你。”
封楚楚聽她說得煞有其事,不由也受了感染,插了一句:“怎么有這么古怪的名字?”
這時,她們離“紅鬼黃魅”已只有四五丈的距離了。
方雨聽封楚楚如此一問,便有些心急,心想:“封師妹啊封師妹,你怎么在這個時候還問出這樣令人難以回答的問題?再說我能當(dāng)著這兩個老怪物的面回答嗎?”
“紅鬼黃魅”此時已齊齊盯著她們兩個,那架式看起來似乎隨時都有可能一撲而上!
以她們的武功,如何應(yīng)付得了?
方雨咽了咽口水,道:“這我倒沒聽清,要不然我就可以替她打聽打聽她要找的人了,說不定她一高興,還會教我?guī)资治涔δ?。?/p>
封楚楚道:“卻不知她為何一心一意要找那個紅什么黃的?!?/p>
方雨道:“我也覺得奇怪,看她的樣子,找得還挺急呢!”
說到這兒,她們與“紅鬼黃魅”已近在咫尺了。方雨壯了壯膽,看著“紅鬼黃魅”道:“啊,原來是紅、黃二位前輩!晚輩有禮了!”
她認(rèn)識“紅、黃二怪”,而“紅、黃二怪”卻不認(rèn)識她,他們只認(rèn)識封楚楚。見方雨向他們施禮,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卻把怪眼盯著封楚楚。
“紅鬼”張了張口,像是要說話,封楚楚趕緊搶先開了口:“師姐,方才你稱這兩位前輩什么?”
方雨知她心意,便道:“紅黃前輩的呀?!?/p>
封楚楚“啊”了一聲,道:“怎么這么巧?”
“紅鬼黃魅”聽她這么一說,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一臉惶然。
方雨忙道:“師妹別誤會,年老婆婆要找的紅什么黃的一定不是這二位前輩,要不然年老婆婆她已在這附近找了兩遍怎么會沒遇上這二位前輩呢?”
“紅鬼”失聲道:“她就在附近?”
方雨道:“前輩也認(rèn)識年老婆婆?”
“紅鬼”忙搖手道:“不認(rèn)識,不認(rèn)識,只是……只是早就聽過……聽過她的大名?!?/p>
方雨道:“年老婆婆就在附近,她讓我們別走得太急,她再找上一遍立即就趕過來,看來她真的挺喜歡我這師妹的,總愛與我們一起趕路。”
“紅鬼黃魅”齊齊“啊”了一聲,突然,“紅鬼”一指遠(yuǎn)處,喝道:“小子,別跑!”
言罷,立即向那邊飛馳而去!“黃魅”也緊隨而去,轉(zhuǎn)眼間兩人便沒了蹤影!
方雨與封楚楚懸著的心這才落定!卻又忍不住大笑起來,直笑得淚眼汪汪!
正笑著,突然前面又有兩條人影如電而至!
竟仍是一黃一紅!轉(zhuǎn)瞬間已到了眼前!
兩張怪臉與方雨、封楚楚正對著——方雨她們糊涂了!
“紅鬼”怒道:“小丫頭,你竟然敢信口開河騙起我們來了!”
方雨定了定神,淡淡一笑道:“二位前輩絕頂聰明,怎么會被人騙呢?想必你們早已識破了我們所說的話,卻故意不點破,讓我們兩個晚輩先無知地高興一陣罷了。”
“紅鬼”愣了愣,道:“正是如此!”
封楚楚心道:“這兩人臉皮之厚,也算是登峰造極了?!?/p>
方雨道:“卻不知二位前輩是如何知道的?”她一心要引得對方多說話,惟有如此,才有可能尋得脫身之計。
“紅鬼”聽她如此一問,竟有些忸怩,支吾道:“因為……因為她從來不喚我們紅什么黃的,而是稱阿什么弟……”
方雨幾乎笑出聲來,但她知道在這關(guān)頭實在不能笑,當(dāng)下一張俊臉不由被憋得通紅!半天才緩過氣來,心道:“原來‘捉鬼老嫗’年奴嬌竟喚他們?yōu)椤⑹裁吹堋?!”越想越覺得有趣。
“紅鬼黃魅”一旦知道“捉鬼老嫗”不在這兒,就是天不怕地不怕了,他們怪眼一瞪,對封楚楚道:“小尼姑,你老尼姑師父已死了對不對?”
這一問便勾起了封楚楚的傷心之處了,她眼圈一紅,大滴大滴的淚水便涌了出來,哪里還顧得上去回答他們的話?
“黃魅”怪聲道:“我徒弟是你師父殺死的,但你師父卻不是我們二人殺死的,無論如何,這是不公平的,我們本來要找殺了你師父的人算賬,問他為什么不把你師父留下來讓給我們殺,現(xiàn)在見到老尼姑的徒弟,那么便把這賬轉(zhuǎn)到你小尼姑的頭上了?!?/p>
這實在是一筆糊涂賬!
封楚楚只覺一股悲憤涌上心頭,心中的畏懼之感一下子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大聲地道:“那么寧少俠的死又該如何算?你那不成器的徒弟,即使是一百個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寧少俠一人!我?guī)煾笟⒘四銈兊耐降埽菤⒌迷俸貌贿^了!那種惡賊人人得而誅之!”
她的臉色因為激動而變得蒼白如紙,身子也不禁顫抖起來,一雙美目毫無懼意地迎著“紅鬼黃魅”。
“紅鬼黃魅”一時反倒愣住了。
方雨沒想到封楚楚會一激動就什么都豁出去了。對“紅鬼黃魅”這樣的人,怎么能與他們分辯道理呢?他們認(rèn)為是對的,就算你說破了嘴皮,他們也是死不悔改的。
但事已至此,勸阻已來不及了,方雨便暗暗留神,防止“紅鬼黃魅”突施毒手。
其實,她也明白防與不防,意義都不是很大,因為“紅鬼黃魅”的武功實在太高了,連少林的因休、因悟二位大師都無法阻止他們,何況是她們兩人?
“紅鬼黃魅”終于從封楚楚的一頓搶白中回過神來,“紅鬼”的臉色越來越紅,紅得就像火炭一般,而“黃魅”的臉色則越來越黃!
江湖中人如果見到此等情景,都會識趣地遠(yuǎn)遠(yuǎn)避開“紅鬼黃魅”,因為當(dāng)他們變得如此模樣時,正是他們動了殺機之時!
所謂敝帚自珍,他們的徒弟宮尺素那般不成器,可偏偏他們就把他視如珍寶!任何傷害宮尺素的言行,都不能為他們所容忍!
封楚楚卻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之危險——也許她意識到了卻并不在乎!
方雨的手心已變得一片冰涼,背上卻有冷汗“嗖嗖”而出!
她的右手已悄悄地扣在腰間的劍上。
“紅鬼”緩緩踏進了一步,沉聲道:“小尼姑,你會為你所說的話而后悔的!”
封楚楚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未出一字,那樣子充滿了對“紅鬼”的藐視!
方雨不由在心中嘆息了一聲,暗道:“沒想到封師妹看上去那般嬌小文弱,卻也有如此傲氣!”
她在心中飛速地尋思著如何設(shè)法脫險,但一時竟沒有任何方法可行!
她的思想反倒一下子平靜下來了,如同一張潔白的紙。既然無計可施,那么只有拼死一戰(zhàn)了!
倏地,只見“紅鬼黃魅”突然失聲驚訝,驚駭已極地望著方雨、封楚楚的身后!他們的臉色在那一瞬間,一下子變得一片死灰!
是什么東西讓他們?nèi)绱顺泽@?
“紅鬼”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來,只有低低的聲音在他的喉底涌起!而“黃魅”則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卻退得那么艱難,似乎已無力支撐他自己的身軀!
方雨開始懷疑他們在玩什么花樣,但一轉(zhuǎn)念,便知以他們的性格,是不會玩什么花樣的,何況,對付方雨與封楚楚,他們也用不著耍什么花招!
方雨與封楚楚終于忍不住也回過了頭來。
這么一回頭,便聽得封楚楚低低地“啊”了一聲,竟暈了過去!
而方雨也在那一瞬間,呆立不動了!
她們竟看到了寧勿缺——活生生的,面帶微笑的寧勿缺!一只包裹斜斜背于肩上。
這怎么可能?
此時正是晌午,太陽炙熱地照著,陽光亮得有點假,遠(yuǎn)處是若有若無的雞鳴狗叫,空氣中似乎有一種詭異的氣氛在涌動。
寧勿缺就那么站在那兒,靜靜地微笑著,笑容在陽光下顯得那么燦爛而真實!
太真實了,反而讓人無法相信。
方雨用力地捏了自己的手臂一把——痛!既然能感到痛,那么,這一切都不是夢,可不是夢又怎么會有如此不可思議的情景出現(xiàn)呢?
一個被你親手埋葬了的人突然又活生生地出現(xiàn)在你的面前,你會作如何想法?
幸好這是白天!
“紅鬼”終于能夠說出話來了,但聲音已扭曲變形,就像是從石縫中掙扎著生長出來的一棵小樹。
他說:“鬼……鬼!……”
他終于碰上了除了“捉鬼老嫗”年奴嬌之外可讓他害怕的東西了!
“黃魅”連退數(shù)步之后,也不知是腿軟無力了還是什么緣故,竟一屁股坐在地上!
寧勿缺——如果他真的是寧勿缺的話——指了指暈于地上的封楚楚,對方雨笑了笑,然后向“紅鬼黃魅”緩緩走了過去!
方雨在他向自己笑笑的時候,自己也想笑一笑,但她的臉部肌肉已不聽她的使喚了,僵硬木然!
她像是失了魂一般蹲下身去,扶起封楚楚。
“黃魅”從地上一躍而起,與“紅鬼”緊挨著而立,大叫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我可不怕你裝神弄鬼?”
他的聲音大得有些不正常,像是要以此顯示他真的不害怕,但他的眼神卻將他的內(nèi)心世界暴露無遺!
甚至,連他的雙腿也有些顫抖了。
其實,他們并不是害怕死亡,也不是害怕鬼怪。人最怕的是自己不能理解的東西,對那些神秘的不可知的東西,總有一種恐懼感。一個明明已經(jīng)死亡的人突然又活生生地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這事本身就已顯得極其的神秘而不可測——讓“紅鬼黃魅”驚懼失色的正是這種不可測的神秘!
“你當(dāng)然不用怕我,因為我只是寧勿缺而已,寧缺勿濫中的三個字?!?/p>
他終于開口說話了!聲音與常人的聲音沒有什么兩樣!
聽到他開口說話,方雨便覺得心間似乎有什么東西“咕咚”一聲落了地,她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寧勿缺的身后,她看了寧勿缺的身后有影子,寧勿缺的衣衫也是真真切切的。
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開始為封楚楚捏揉她的人中穴及其胸口。
“紅鬼黃魅”驚魂甫定,心中懼意漸漸散去,畢竟他們都是久走江湖的人物。
“紅鬼”定了定神道:“小子,你為什么還沒有死?”
寧勿缺皺了皺眉頭,道:“沒想到你竟一點悔意也沒有,莫非一條人命在你們眼中竟如草芥一般么?”
“紅鬼”只哼了一聲,沒有說話,他對這奇跡般出現(xiàn)在眼前的寧勿缺仍是有些忌憚,心中就像堵著一團亂草,總是毛毛的難受。寧勿缺越是心平氣和,他就越顯得心里不踏實。
寧勿缺冷冷地道:“你們殺了我,我不與你們計較,但我不允許你們再欺壓這位小師太!”
“黃魅”壯了壯膽道:“她師父殺了我的徒弟……”話未說完,寧勿缺雙眼已電閃而至,那目光有一種不表之威儀,“黃魅”心中不由的機伶伶打了個寒顫,話也變得磕磕巴巴起來:“我……我們豈能就……就這樣罷休?”
寧勿缺淡淡地道:“你們別無選擇?!?/p>
他的聲音并不大,卻有一種無形的力量,這種神奇的力量來自何方?是從地獄中帶來的嗎?
“紅鬼黃魅”顯然很不習(xí)慣別人這樣對他們說話,以至于聽到寧勿缺的話時,他們都愣了愣,似乎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待明白過來后,他們便沉不住氣了。
憤怒是最容易驅(qū)散恐懼的東西,當(dāng)“紅鬼黃魅”被寧勿缺那輕描淡寫的神情,輕描淡寫的語氣所激怒之后,他們心中的恐懼便被憤怒所代替了。
“紅鬼”大叫道:“小子,好大的口氣!信不信我們讓你再死一次?”話剛出口,便覺不妥,一個人怎么可能死兩次?遂趕緊改口道:“信不信我們讓你真的死一次?”
寧勿缺的眉頭一挑,沉聲道:“你們還執(zhí)迷不悟么?我不與你們計較以前的錯殺無辜,已是你們幸運了?!?/p>
“紅鬼黃魅”似乎已忘記了剛才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怪笑道:“小子,你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痛!也許那天讓你裝死蒙混過關(guān)了,今天可就沒有那么便宜的事了,你爺爺我不把你的頭卸下來才怪!”其實他們自己也知道寧勿缺絕對不是靠詐死蒙混過關(guān)的,以他們二個人的功力合力一擊,寧勿缺定已是心脈盡斷,哪來的“詐死”一說?這其中的關(guān)節(jié),卻是任他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了。
寧勿缺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似乎是在同情“紅鬼黃魅”的粗魯無知。
“紅鬼黃魅”便如被點著了的火藥,一下子便爆將開來,“紅鬼”將手中的拐杖用力一頓,喝道:“今日不管你是人是鬼,我也是教訓(xùn)定了!”
寧勿缺緩緩地道:“你們一齊上吧,免得一個一個來太啰嗦?!?/p>
此言一出,連方雨也吃了一驚。
此時,封楚楚已悠悠醒來,寧勿缺與“紅鬼黃魅”后半部分的對話她已聽到了,一顆心立即為寧勿缺懸起!她心中暗忖道:“寧少俠是不是真的活過來了?難道世間真的有神靈?或是上天見寧少俠死得冤便又給他添了幾年陽壽讓他活過來了?”
忽又一想:“如果他真的是活生生的人,那么他又怎能對付得了‘紅鬼黃魅’兩人的聯(lián)手一擊?若他是一個鬼靈,那自是不怕這兩個老怪物的!”
她一忽兒希望寧勿缺是真正的活過來了,一忽兒又希望寧勿缺是個鬼靈,那么便可以混沌一片。
一雙眼睛卻是目不瞬轉(zhuǎn)地盯著寧勿缺。自寧勿缺為她而“死”之后,她對寧勿缺便是極為尊敬與感激,如今突然又見寧勿缺,也無怪乎她神情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