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勿缺暗道：“這人把話說得這么死，一點(diǎn)也不給對方保留說話的余地，對方能不惱羞成怒么？”
寧勿缺在此處呆了這么久，已是腰酸背痛了，他便索性一個馬伏趴在地上，這樣一來，雖然樣子有些不雅觀，卻舒服省力多了。
仇青竹的聲音變得有些惱怒了：“左扁舟，事到如今，即使你口吐蓮花，也改變不了事實(shí)！”
左扁舟道：“我就奇怪你們?yōu)槭裁床桓纱嗬湫?，大家一涌而上殺了我？任你們把什么樣的罪名壓在我的頭上，我也是無法分辯了?！?/p>
翁榮叫道：“你以為你還逃得脫么？”
左扁舟平靜地道：“既然我敢來，自然就不會畏死！這些年來，你們把與我毫不相干的事都記在我的頭上，現(xiàn)在也該是清算的時候了！”
另一個寧勿缺從未聽過的聲音冷冷地道：“真是煮熟了的鴨子嘴硬！”
想必此人也是永州四老之一。
然后，四下便靜了下來，什么聲音也沒有，似乎方才還唇槍舌戰(zhàn)的幾個人，此時已突然憑空消失了。
寧勿缺有心要抬頭去看個究竟，卻又不敢抬頭。
倏地，“錚”地一聲，是刀劍出鞘的聲音！
然后便是一聲長嘯，響起不絕于耳的金鐵相交之聲。
顯然，雙方已動上了手。
寧勿缺忽然感到有一只手在拉他的胳膊，他有些艱難地側(cè)過頭，看到那女孩正示意他起身。
寧勿缺心道：“讓我伏下的是你，現(xiàn)在讓我起身的也是你！”
不過在這兒伏著也實(shí)在有些難受，他便小心翼翼地起了身，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四肢都已經(jīng)又酸又麻了。
他不由暗自苦笑道：“涉入江湖的第一天便這樣狼狽不堪！”
兩塊巨石之間有一個低凹處，而這低凹處前面又長了一棵小樹，這倒真是一個眺望遮身的好地方！
在這當(dāng)兒，寧勿缺忽然明白少女要躲的人并不是左扁舟，而是圍攻左扁舟的人！
江湖中人解決恩怨時，是不愿有別人看見的。
兩聲巨石之間可以容身的地方實(shí)在不大，以至于寧勿缺不得不與這位少女挨挨擠擠地貼到一起。
寧勿缺感覺怪怪的，似乎自己的心總是飄在空中，怎么也落不下來。
前面的六人已殺作一團(tuán)！
左扁舟的武功在所有人中顯然是最高的，他以一對五，竟不落敗！
寧勿缺也只能認(rèn)出左扁舟一人，其他的人他都沒見過，此時混在一塊兒，哪里分辨得出來？左扁舟自然是這幾個人中惟一穿白袍的那個人！
左扁舟左手拿著一把二胡，右手則是一柄彎刀，那刀很狹長，幾乎比尋常的刀長出一截，同時，刀身又很窄，幾乎像一條柳葉！
左扁舟便將這把又長又窄的刀舞得神出鬼沒！
而他的身形則更是鬼神莫測！幾乎已化作一道白色的光弧在穿掠翻飛。
寧勿缺看的幾乎收不回伸出去的舌頭，心道：“這樣的武功，實(shí)在是聞所未聞！那么多的人，居然傷他不著！”
其實(shí)，左扁舟的功夫在“無雙書生”之下，只是寧勿缺并沒有機(jī)會見到“無雙書生”把武功發(fā)揮得淋漓盡致時的情景，所以他才覺得左扁舟的武功似乎比“無雙書生”的武功還要厲害！
寧勿缺目不瞬轉(zhuǎn)地看著眼前的生死搏殺，幾乎忘了自己身子所站立的地方。
漸漸地，寧勿缺已看出翁榮是誰了，因?yàn)樵趪プ蟊庵鄣奈迦酥?，有四人的武功是在伯仲之間，只有一個人要略略低一些，那么此人定是翁榮無疑，而剩下的四人則是“永州四老”了！
永州四老中有一個人用的是龍頭拐杖，其他人用的全是劍。那龍頭拐杖在淡淡的月光下泛著幽幽亮光，想必定是精鋼打造。
而翁榮手中則是一柄鏈子槍，寧勿缺雖然以前未曾見過真正的鏈子槍，但在書中卻是早已熟悉，他知道鏈子槍是一種極難練習(xí)的兵器，有柔有剛，頗不易把握，所以用這種兵器的人，都是有些本領(lǐng)的，不像刀那樣只要有手的人，都會拿著砍上一通！
寧勿缺心道：“若不是我已知道左扁舟是雙目失明之人，光看他對敵，如何看得出他是瞎子？那么快的攻擊，他目不能視，居然都能一一擋過，也實(shí)在不可思議！”
翁榮攻得最狠，默不作聲，只顧一招狠似一招向左扁舟身上招呼，他不出聲，一則是因?yàn)檫@樣襲擊的效果會好些，二則是因?yàn)樗雷蟊庵叟c他的仇恨最深，所以左扁舟最愿意攻擊的人就是他。
左扁舟在五名對手間躥走翻飛，仿佛是一個有形無實(shí)的鬼影子一般，其快捷似電！
對于五人，他絕不戀戰(zhàn)，更不滯納猶豫，相對應(yīng)付，全是一沾即分，四處游掠！不能一擊而奏效，那么他便絕不再多耽擱任何時間！
看起來，左扁舟幾乎是一味防守，而對方是在一味地進(jìn)攻！
倏地，左扁舟閃騰的身形斜向一側(cè)，右足略一前探，左足微點(diǎn)，順著他的姿勢改變，他的那把又長又窄的彎刀突然如銀色巨潮一般，急卷開來。銀芒飛射，沉閃騰舞，像煞了千百團(tuán)銀色火焰在交相飛織！
一連串震耳蕩魂的金鐵撞擊之聲在夜空中響起！
慘叫如泣！
慘叫聲之后，寧勿缺發(fā)現(xiàn)翁榮突然一下子矮下去一半！
待一道血光沖天而起時，他才明白翁榮已被一刀攔腰斬斷！
寧勿缺只覺自己的胃一陣緊縮，幾乎要反嘔出來！
難道這便是江湖中的快意恩仇？一個本是活生生的人，轉(zhuǎn)眼之間便成了兩截毫無生命的東西！
血腥之味開始在這荒野中彌漫開來，寧勿缺覺得這種味道與自己家中年代久遠(yuǎn)的古錢幣上所長出的綠銹之味道極為相似！
左扁舟一刀致敵之命后，人已貼地而飛，剛待挺躍，那根精鋼拐杖已挾著"呼呼"風(fēng)聲，快逾石火電光般橫掃過來！
如被掃中，哪有命在？
左扁舟的刀在鋼拐即將及身的那一瞬間，已從一個詭異的角度橫封而出，那白亮的刀身，竟然還是又快又準(zhǔn)！及時地?fù)蹰_了鋼拐的尖端！
鋼拐來勢如此剛猛，自然不是這樣一刀便可以封住的！
而事實(shí)上，左扁舟也沒有指望可以直接封住這一記橫掃！便見他的身子突然飛了起來，看上去像是被鋼杖掃飛了似的。
其實(shí)，是左扁舟借了鋼杖的力量。
左扁舟借這一拐之力加上自己的力量，去勢極快，身子突然一曲一彈之際，不但迅速擺脫了鋼拐的控制范圍，而且已卷向另一個持劍之人。
冷芒閃爍！
一聲悶哼，被攻擊者已踉蹌而退，單手捂胸，顯然是受了傷。
一人大叫道：“仇大哥，你沒事吧？”聲音又驚又急！
被稱作仇大哥的人顯然是“永州四老”中的老大仇青竹，他咬牙道：“死不了！”
未等左扁舟趁勢而進(jìn)，另外兩把劍已電閃而出，齊為仇青竹封了左扁舟急進(jìn)的刀勢！
寧勿缺被左扁舟如此霸道的武功驚呆了，他心想：要是左扁舟雙目未曾失明，你們這些人還有命在？
卻聽得身邊少女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寧勿缺心道：“好呀，我動一動你都要管著，自己卻嘆起氣來。”
可這話也只能在他自己心里想想。
少女壓低聲音道：“此時他們斗得正緊，哪有心思去注意邊上的事？現(xiàn)在與開始的情形可不一樣了！”
聽她的話，似乎已知道了寧勿缺想說而未說的話，寧勿缺不覺有些窘迫，幸好是夜間，對方看不見他的神色。
少女又低聲道：“這左扁舟殺了翁榮也就罷了，為何又要傷了仇青竹？永州四老真的動了殺心，可不是好對付的！按理左扁舟應(yīng)該見好就收才是。”
寧勿缺想說：“這事由得他么？永州四老會讓他在殺了翁榮之后，再拍拍手說聲‘好了，咱們就別接著往下打了’嗎？”
當(dāng)然這話他更沒說出來。
在仇青竹傷了之后，“永州四老”的進(jìn)攻突然一下子停止了。
然后，便見四人參差不齊地分開而立，一時也不進(jìn)攻，只是把左扁舟圍于中間，蓄勢待發(fā)！
他們不進(jìn)攻，便沒有了刀劍兵器劃空之聲，從而使左扁舟一時沒有了可以作為判斷對方方向動作的依據(jù)了！
左扁舟也靜了下來，右手略略有點(diǎn)下垂，那把又長又窄的彎刀，緊緊在握在他的手中，似乎已融入他的身體、他的生命，成了他的一部分。
本是電閃石火，一瞬萬變的戰(zhàn)局，突然一下子變得沉寂如死水了！
而這時的肅殺之氣，竟比原來更濃，濃得幾乎化之不開！就像一根已被繃得很緊很緊的弦，只要再稍稍加上一點(diǎn)力，這根弦便會承受不住，“嘣”地一聲斷了！
寧勿缺看到四個圍攻者以極慢速度向左扁舟靠近，慢得有些不可思議！
在離左扁舟只有不及五尺遠(yuǎn)的地方，四人站住了。然后，其中一個持劍者緩緩地舉起了手中的劍，平平地向前伸將出去。
那把劍的動作是那么的緩慢，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劃空之聲。
所以，左扁舟一定無法察覺到已有一柄可以致命的劍正一步一步地接近了自己。
劍尖選擇了左扁舟的心臟，這柄劍一寸一寸地逼近它的目標(biāo)！
也許，是劍的主人太緊張了，也許是劍的主人太自信了，反正，在劍尖離左扁舟尚有一尺之距時，劍的速度突然加快了！
如此快的劍！
如此近的距離！
但左扁舟的反應(yīng)實(shí)在也太快了，快得令人目瞪口呆！
看上去，似乎當(dāng)劍尖一動之時，左扁舟就立馬跟著動了！仿佛這把劍是左扁舟身上的一個開關(guān)，只要一觸，左扁舟便會立即有了反應(yīng)！
左扁舟的身子像被一陣大風(fēng)掀起一般，向后飛去。同時，他的刀已以驚人之速，自下向上反撩而出。
那把劍的劍尖已經(jīng)扎進(jìn)了左扁舟的前胸！
只是，扎進(jìn)的深度沒有達(dá)到預(yù)期的效果，劍尖只穿透了他的肌膚，卻沒有傷到肌膚下面的心臟。
而左扁舟那一招看似平淡無奇的反撩，卻已準(zhǔn)確地命中目標(biāo)，將對方的腹部拉出一道又長又深的口子！
這一方面要得益于刀身的長度，而更重要的自然是左扁舟的快、狠、準(zhǔn)！
如果從創(chuàng)傷上來看，襲擊者反而吃虧了！這是他貿(mào)然急進(jìn)而付出的慘重代價！
但他們有四人！如果左扁舟仍是如此以靜待動的話，接下去，他會吃虧不?。‘吘?，那樣一來，他只能是永遠(yuǎn)地處于防御之中。
便在此時，左扁舟突然盤腿坐在地上了！
這個舉動，令場內(nèi)、場外的眾人齊齊一怔！
寧勿缺實(shí)在不明白左扁舟為何在這種危險的時候，還有膽量坐下！
接下來的事，更令寧勿缺大驚失色！只見盤膝而坐的左扁舟居然又拉起了二胡。
這實(shí)在是匪夷所思！
寧勿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這個時候左扁舟還能拉起二胡，不是瘋了，便是傻了！
聲音響起之后，左扁舟似乎平空飛起，如掠空驚鴻，以快逾奔雷之速，向一個方向疾撲而上。
這個方向正是那位手持鋼拐之人所立之處，他在這個地方并未曾有什么動作。
那人先是略一猶豫，大概是想判斷出左扁舟是不是真的發(fā)現(xiàn)了他站立方位的所在。
這是一種致命的猶豫！
待他發(fā)現(xiàn)左扁舟并非毫無目標(biāo)的佯攻時，再撤身已是遲了一步！
他的鋼拐剛剛揚(yáng)起，便突然脫手而飛了。
與他的鋼拐一同飛起來的還有他的一只手。
慘叫聲還在喉底，左扁舟的刀已如鬼魅般劃過了他的頸部。
他的整個頭顱便飛了起來，這左扁舟出手也太狠毒了！
再折一人，更使剩下的三人大駭！他們弄不明白這個雙目失明的左扁舟是如何準(zhǔn)確地判斷出自己幾人所站的方位的！
少女壓低聲音道：“他的二胡聲傳出之后，前面如果有人，便會被擋，聲音便略有變化……”
寧勿缺忍不住地道：“這種變化也能分辨出來嗎？”
少女道：“你終于說話了，我還以為你是一個啞巴呢！”
寧勿缺不由苦笑了一下。
少女又道：“尋常人自然不可能分辨出這種極其細(xì)微的變化，但瞎子的聽力本來就異于常人，何況左扁舟不是一般的瞎子?！?/p>
寧勿缺心中大為嘆服，心想：“怎么連前面有沒有人，人離自己有多遠(yuǎn)都能以耳聽出，實(shí)在是匪夷所思！”
少女明白這個道理，而“永州四老”中剩下的三老卻沒有明白，他們的心中已升起了寒意，暗想：“莫非這老東西的失明是假裝的？”于是他們便不敢再按原來的方法悄無聲息地進(jìn)攻了，而是圍著左扁舟一味游斗。
如此一來，對左扁舟來說，是大大的有利了！與五人纏斗，他尚且不怕，何況現(xiàn)在只剩下三人，而這剩下的三人中還有一個仇青竹是受了傷的。
不過，他自己也已受了傷，雖然傷得不重，但血卻流了不少，因?yàn)閷κ直频锰o，自己根本無暇去包扎，時間拖久了可就有些麻煩了。
他虧就虧在基本上只能在防守中反擊，如果對方不進(jìn)攻，那他就只有等的份。
這時，寧勿缺忽見仇青竹打了個手勢，三個人便齊齊退開至一丈之外。
然后，便見他們?nèi)嗽诟髯缘膽阎幸惶停统隽艘粓F(tuán)東西，輕輕一抖，竟是軟索！
少女道：“他們一定是要出歹毒的主意了！”
果然，三人已悄悄地用繩索在地上布了三個圈套。
然后，“永州三老”便故意在三根繩索附近游走，并有意放重了腳步聲。
左扁舟臉上有了隱隱的得意的笑容，顯然，他是為自己捕捉到了對方的行蹤而高興。
然后，他便不動聲地向那邊移去。
永州三老緊張地看著左扁舟的雙腳。
寧勿缺心想：他們即使套中了左扁舟，這樣的繩索又能有什么用呢？他只要以內(nèi)力一扯，繩索還不是立斷？
靜靜地蟄伏于地上的軟索當(dāng)然不會發(fā)出任何聲音，所以，左扁舟對來自地面上的危險一無所知。
他的一只腳終于踏進(jìn)了其中的一根套索之中！
手持這根軟索的人立即疾然反手一牽。
左扁舟的身子在這猝不及防的突變中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另外兩把劍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從兩側(cè)掩殺而上，準(zhǔn)備要借此千載難逢的好機(jī)會，給左扁舟以致命的重創(chuàng)。
左扁舟的應(yīng)對可謂巧妙至極！他并沒有竭力要去保持身體的平衡，而是順勢直“跌”出去，姿勢古怪異常！
兩柄襲殺之劍立即走了個空。
寧勿缺不由暗暗嘆服，心道：“若是換了我受到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準(zhǔn)是強(qiáng)自穩(wěn)住身子，這么一穩(wěn)的工夫，對方的劍自然已順利地進(jìn)入了我的身體之中?！?/p>
盡管如此，左扁舟的形勢也已變得大為不妙！因?yàn)榇藭r他一方面要應(yīng)付兩大高手的攻擊，另一方面又要受腳上的繩索累贅。這遠(yuǎn)比三個人同時攻擊的威力更大上數(shù)倍！
左扁舟尋個空隙，向腳上的繩索急劃一刀，沒想到這繩索受這一刀，竟然不斷！也不知是何物制成？
更可怕的是軟索上竟安有細(xì)小的密密麻麻的倒鉤，他的每一個動作，帶來的卻是腳上鉆心的劇痛！
倒鉤已逐步逐步地劃爛了他的皮肉，慢慢地向里邊陷了進(jìn)去！
到后來，繩索已像是從他的肉中長出來的一般了。
左扁舟怒喝道：“好卑鄙！”
仇青竹冷笑道：“對付你這樣的人，還有什么手段不能用？”
說話間，他已經(jīng)“唰唰唰”攻出三劍，每一劍都是欲一擊斃敵方才甘心！
左扁舟怒極，反而默不作聲了，只是聽風(fēng)辨位，極力防守。
猛地，肋下一痛！
左扁舟幾乎是下意識地以驚人之速，迅急反轉(zhuǎn)，長刀暴撩！
他的肋部立即添了長長的一道血槽，若不是他反應(yīng)快捷，恐怕那把劍已全部插入到他的體內(nèi)了！
左扁舟的一刀逼得攻擊者不得不放棄了進(jìn)一步的攻擊，回劍自保！
左扁舟這一招老辣快捷，本可重創(chuàng)對手，但他的腳上突然一緊，使他身不由己地一滯！于是大好機(jī)會便如此從眼前溜走了。
仇青竹冷笑一聲：“左扁舟，你的死期到了！”
左扁舟突然一聲長嘯，右手長刀劃空而出！
但是長刀沒有襲向任何一個敵人，而是劈向了自己左手手中的二胡。
一聲脆響，一團(tuán)煙霧突然從二胡的胡筒中飛散出來，迅即籠罩了那一大片空闊之地。
寧勿缺不由一驚，心道：“莫非他在施放毒煙？”
便聽到那團(tuán)煙霧中金鐵相擊之聲不絕于耳，顯然煙霧內(nèi)已是戰(zhàn)作一團(tuán)！
如此說來，煙霧并沒有毒了，否則“永州三老”早已無力抗拒了！
寧勿缺忽然明白過來，左扁舟雙目不能視物，所以有沒有煙霧對他來說絲毫沒有什么影響，但對于永州三老來說，卻不是如此了。
永州三老身處煙霧之中，目不能視物，便也只能與左扁舟那樣以耳辨形。但這種功夫，他們又如何能與左扁舟相匹敵呢？
更何況左扁舟只有一人，而他們卻有三人，在這煙霧之中，左扁舟可以逢人便殺，而他們?nèi)藚s不能如此，他們得防止誤殺了自己人！
這種局面，實(shí)在是困窘萬分！
永州三老見煙霧一散開，便已察覺出不妙，想要立即抽身而出，卻已被左扁舟一陣猛攻沖亂了陣腳，一時辨不明方向。同時，他們又感到四面都有潛在的危險，不由人人自危！
在寧勿缺看來，他所見到的便是一團(tuán)籠罩了方圓三四丈的煙霧以及聽到煙霧中的刀劍交擊之聲，呼喝聲，悶哼聲！
后來，已有慘叫聲！
煙霧中，現(xiàn)在已經(jīng)亂成了一鍋粥！
為了防止被同伴所傷，不時有人大叫：“我是老大”“是我”“啊喲，誰的腳”之類莫名其妙的話！
可以想象得出“永州三老”此時的狼狽慘狀，而他們的呼喝聲又為左扁舟指引了方向。
此時的局面，已不是永州三老圍攻左扁舟了，而可以說是左扁舟與煙霧一起"圍攻"永州三老！
倏地，一把劍沖出煙霧，飛上了半空。
緊接著，一聲慘叫，又有一只手臂飛了出來，卻不知是誰的手！
“砰”地一聲，這一次，是一個人影飛了出去，卻不是縱掠而出，而是被一腳踢出來的！那人如同斷了線的風(fēng)箏一般飛出四五丈之外后，方砰然落地，根本無法再站起來，只能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噴著鮮血！
倏地，所有的聲音都在同一瞬間戛然而止。
荒野之中，一下子變得肅穆沉寂。
那團(tuán)煙霧在慢慢地消散，變淡……
終于，已可以隱約看見煙霧里面的情景了。
左扁舟靜靜地站著，他右手的刀尖直指地面，除了他之外，站著的人只有一個了。
兩個人影就那么默默地對立著，一動也不動。
驀地，與左扁舟對峙的人“哇”地噴出了一股血箭，然后便如同一根朽木般向后倒去！
他死了。
左扁舟再也支持不住，也一下子萎坐于地！
寧勿缺只覺得自己的心中十分沉悶，這可是他第一次看見活生生的人轉(zhuǎn)眼間便死于非命。
他心想：“看樣子左扁舟自己也受了重傷，我現(xiàn)在溜走，大概他不會趕上來吧？”
他想把這個想法告訴身邊的女孩，但又怕此時的左扁舟已不需對敵，自己一開口，恐怕會立即為之所察。
他有心要在女孩手上寫字，卻不敢去尋對方的手，至于她的背，他是萬萬不敢像她一般在自己背上那樣劃拉的。
正猶豫間，他突然聽到有清脆的擊掌聲，“啪啪啪”，節(jié)奏很慢，一下一下分得十分清楚。
寧勿缺心中奇道：“左扁舟為何要擊掌？真是古怪得緊！”
細(xì)細(xì)一看，不由大駭！因?yàn)閾粽浦瞬⒉皇亲蟊庵?，而是從對面一個平緩的山坡上走下來的人！
寧勿缺暗暗心驚，思忖道：“怎么江湖中人一個個都如此行蹤詭秘？”他偷眼看了看身邊的女孩，見她正目不瞬轉(zhuǎn)地望著前面，也是一臉的驚愕！
遠(yuǎn)處走來的人頗為高大，而且走路的姿勢很是瀟灑，只可惜他蒙著面。
再瀟灑的人，一旦蒙著面，就會因此而大大遜色了，因?yàn)槊擅嬷?，總有不夠正大光明之嫌?/p>
蒙面人擊掌道：“左扁舟不愧是武林四刀之一，永州四老群起而攻之，居然也還勝不了你，佩服，佩服！”他竟拱了拱手，也不顧左扁舟根本就看不到他的動作。
左扁舟緩緩地道：“閣下深更半夜來到這荒野之外，就是為了向老夫說一聲佩服嗎？”
蒙面人道：“當(dāng)然不是，我還要謝謝你。”
寧勿缺吃了一驚。
左扁舟沉聲道：“為何謝我？”
蒙面人道：“謝謝你替我殺了永州四老?！?/p>
左扁舟的身子似乎一震，喝道：“你是什么人？”
蒙面人笑道：“你聽不出我的聲音嗎？哈哈，你當(dāng)然聽不出我的聲音，因?yàn)楝F(xiàn)在你聽到的聲音根本不是我的聲音！”
寧勿缺一下子糊涂了：“明明是他的說話聲，他怎么會說不是他的聲音？”
正思忖間，身邊的女孩已在他的背上劃下四個字：“變音大法。”
寧勿缺可沒聽過什么變音大法，便從名稱上也可以將之猜出個大概。
只聽得蒙面人道：“我是誰現(xiàn)在已不重要，因?yàn)槟愫芸炀鸵懒耍牢沂钦l，對你并沒有什么好處，反倒會使你在地獄中還恨著我，弄得你我都不安生！”
寧勿缺暗道：“又是來殺左扁舟之人，看來他的仇家倒真不少！”
蒙面人慢慢地走近左扁舟，那步伐顯得十分輕松悠閑，就像看到奄奄一息的獵物時的猛虎一般，是那樣的從容自若。
他邊走邊道：“明天，江湖中人便會奔走相告：天下十惡不赦的左扁舟已被永州四老圍殺而死！可惜永州四老也與之同歸于盡！永州四老是被公認(rèn)的俠道中人，他們死了，人們自然會把憤怒發(fā)泄于你的身上。不過，那時你也死了，所以也許人們會在你的尸體上發(fā)泄憤怒！”
左扁舟咬牙道：“當(dāng)年鏢銀被劫之事，一定與你有關(guān)！”
蒙面人道：“不錯，正是如此！事實(shí)上整件事全是由我策劃的，從頭到尾！翁榮把鏢隊行走的路線透露給了我，然后我與他商議好一個伏擊的地點(diǎn)，到了那個地方，他便故意把他負(fù)責(zé)的那輛鏢車弄壞，鏢隊被迫在一個狹長的峽谷中停了下來！”
他笑了笑，又道：“接下來的事，不用我說，你也明白了。那一仗真是干脆利落！不過，我在眾人的眼中是一位俠道中人，我要把這種形象繼續(xù)保持下去。所以我便要你幫忙了！我讓翁榮暈死過去——我能夠把這件事做得很完美，待人們趕來救醒他時，他便說出了你的名字?！?/p>
頓了一頓，接著道：“有誰會懷疑一個身上受了好幾處近乎致死之傷的人的話呢？何況，總鏢頭陸凈天對翁榮一向可謂恩重如山，翁榮也不應(yīng)該背叛陸凈天才是！”
“可事實(shí)上，翁榮卻背叛了陸凈天！因?yàn)樗謸醪涣耸f兩黃金的誘惑！世上又有幾個人能抵擋得住十萬兩黃金的誘惑呢？你一定問我把鏢隊所押的鏢銀全給了翁榮，那我圖的是什么？我當(dāng)然不會平白無故地殺人！我的目的是針對封家人！”
左扁舟冷笑地道：“你之所以選擇封家二十一口人隨鏢隊而行時下手，只不過是為了讓世人誤以為這是一樁沖著鏢銀而來的兇殺案，而封家人是因?qū)Ψ綒⑷藴缈诙赖?！?/p>
蒙面人道：“你很聰明，一點(diǎn)就通。這樣一來，雖然為對付‘洪遠(yuǎn)’鏢局的人要多費(fèi)些手腳，但卻可以轉(zhuǎn)移人們的視線，讓世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走失的鏢銀上！為了萬無一失，找了你作替死鬼后，便更是天衣無縫了。”
他在離左扁舟一丈遠(yuǎn)處站定，又道：“你殺了翁榮，對我來說又少了一個心腹之患，這實(shí)在是一件大大的好事！江湖中傳言你有一種方法可以讓你在逆境中出奇制勝，現(xiàn)在，永州四老已用他們的性命，使我一睹真相了，而且你又已受了重傷，我還有什么可以顧慮的呢？”
被左扁舟踢飛的永州四老之一并未死去，他掙扎著撐起，嘶聲道：“原來……原來真……真的有人在……在背后作梗！”
蒙面人目光冷冷地向那邊一掃，沉聲道：“你現(xiàn)在才知道這一點(diǎn)，已經(jīng)太遲了，我殺了左扁舟之后，會一并把你也殺了的。不過你有一點(diǎn)可以慶幸，那就是你死了之后，名聲可比左扁舟好聽得多！”
“洪遠(yuǎn)鏢車被劫之事，終于可以結(jié)束了，劫鏢的左扁舟死了，忠心為主的翁榮也死了，行俠仗義的永州四老也死了，一了百了，干干凈凈！哈哈……”蒙面人狂笑道。
左扁舟嘶聲道：“你休得意太早！總有一天，你的嘴臉會被暴露于天日之下！”
蒙面人嘆了一口氣，道：“這就不是一個將死之人應(yīng)該關(guān)心的問題了?！?/p>
他的手在腰間一摸，已有一把短劍在手。
左扁舟霍然起身，但很快又支持不住，跌坐于地。
顯然，他傷得實(shí)在不輕！
蒙面人得意地冷笑道：“你又何苦再作這無謂的掙扎？”
他的劍緩緩揚(yáng)起。
倏地，夜光中響起了一個生澀蒼老的聲音：“哈哈哈，閣下自認(rèn)聰明，難道不知隔墻有耳這句話嗎？”
蒙面人大驚失色！
而寧勿缺的驚訝程度絕不在他之下，因?yàn)檫@個生澀蒼老的聲音竟是從自己身邊發(fā)出的。
這一瞬間，寧勿缺幾乎懷疑是自己撞見鬼了！身側(cè)之人分明是一個女孩，怎會有如此干澀蒼老的聲音？
很快他便明白過來了，一定是“變音大法”！
沒想到這樣一個小女孩也會“變音大法”，是不是“變音大法”并不難練？
蒙面人的目光已如一把刀一般掃向這邊。
寧勿缺與少女同時縮回了頭。
只聽得少女以干澀蒼老的聲音道：“師弟，你莫慌！我會看在先師的面上救你一次！”
卻聽得左扁舟失聲道：“是大師兄嗎？”
寧勿缺不由暗暗好笑。
少女用假聲音道：“你還有臉叫我大師兄？”這便等于承認(rèn)了。
那蒙面人大概是信了，只聽得他道：“房畫鷗，你這師弟無惡不作，當(dāng)年他的這一雙眼睛便是你在盛怒之下廢去的，你現(xiàn)在卻又要姑息養(yǎng)奸嗎？”
少女以干澀蒼老的聲音道：“哼！這是我們師門中事，又何需你啰嗦？即使我們‘風(fēng)雨樓’中有不肖之徒，也用不著你們局外人來指手劃腳！何況，即使他不是我?guī)煹?，我也不會讓你的陰謀得逞！老夫生平最看不慣的就是偽君子，更不用說你這樣惡毒的偽君子了！”
寧勿缺聽她自稱“老夫”，不由暗覺滑稽。
蒙面人似乎對房畫鷗頗為忌憚，一時竟未對左扁舟下手。
少女以蒼老之聲道：“難道你還想等到老夫出手不成？老夫一出手，你可就沒有機(jī)會活命了?！?/p>
蒙面人忽然大笑起來。
少女沉聲道：“大膽狂徒！竟敢在老夫面前如此狂妄！”
蒙面人冷笑道：“你不是房畫鷗，否則為何不敢現(xiàn)身？”
少女以蒼老之聲道：“老夫有什么不敢做的事？只是當(dāng)年我對這不成器的師弟恨之入骨，廢了他的雙眼之后，老夫已在先師墳前發(fā)誓從此不愿再見到他。雖然他被逐出師門，但江湖中人提起他時，仍會說他是‘風(fēng)雨樓’的人，我們‘風(fēng)雨樓’不愿背上這個天大的黑鍋！”
蒙面人大概見對方遲遲不愿現(xiàn)身，已是疑云重重了，當(dāng)下便邁進(jìn)一步，沉聲道：“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房老兒，我都要?dú)⒘俗蟊庵郏 ?/p>
“你敢！”話音剛落，少女手一揚(yáng)，已有三枚暗器疾射而出。
破空之聲響起，三枚泛著暗光的暗器其快逾電！
蒙面人并未在意，靜候暗器已至一丈之外時，他的劍才劃空而出。
不料便在此時，三枚本是呈倒立之勢的暗器突然匯于一點(diǎn)，一撞之后，“當(dāng)”地一聲脆響，化作六枚暗器以更凌厲的速度射出！
好詭異的暗器手法！
蒙面人猝不及防，神色大變！但他身手著實(shí)了得，一驚之下，身子便如一片枯葉倒掠而出，短劍揮灑出扇形光芒，“叮當(dāng)”兩聲，已將未及避過的兩枚寒光掃落。
只聽得少女又以蒼老的聲音道：“現(xiàn)在你該相信老夫是房畫鷗了吧？”
蒙面人驚魂甫定，強(qiáng)定心神道：“你的‘雙影手’也不過如此而已！”
寧勿缺這才明白女子方才用的暗器手法名為“雙影手”，想必是房畫鷗的成名暗器手法。
可她怎么會房畫鷗的暗器手法？
少女以蒼老之聲冷笑道：“這只不過是老夫給你一點(diǎn)顏色瞧瞧！我們‘風(fēng)雨樓’要救的人，還從來沒有救不出來的！老夫?qū)@個不肖師弟本有不滿，所以也不想為他結(jié)上怨仇，我勸你還是見好就收，免得讓我看到了你的真面目！”
她的言下之意便是暗示對方：你還是蒙著面的，如果現(xiàn)在就走，我并不知道你是誰，若是讓我動了手，恐怕那時你便藏不住身形了。
看得出蒙面人大概有些心動了。
少女幾乎附在寧勿缺的耳邊道：“你敢站起來嗎？”
寧勿缺只覺耳根癢得難受，但還是用力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其實(shí)他心里挺緊張的。
少女便拽了他的胳膊一下，寧勿缺明白了她的意思，便站了起來，因?yàn)榫o張，所以動作幅度有些大，把身邊的那棵樹撞得一陣亂響。
他這么一站起來，便與遠(yuǎn)方的蒙面人直直相對了。寧勿缺覺得對方的目光在黑暗中竟然如刀鋒般一閃，心便“撲通撲通”跳得十分厲害。
便聽得身后兩丈之外響起生澀蒼老的聲音：“紅樓，坐下！莫急著出手！”
聲音很是威嚴(yán)。
寧勿缺卻一怔，因?yàn)榉讲派倥€在他身邊，怎么一轉(zhuǎn)眼間聲音卻又在兩丈之外響起來了？而且，他不明白她所說的"紅樓"又是指誰？好像是對他說的，可他已告訴對方自己叫寧勿缺了。莫非是她沒有認(rèn)清自己寫在她手上的字？
正發(fā)愣間，他忽然發(fā)現(xiàn)有破空之聲響起，一道寒芒正向自己這個方向飛來！
寧勿缺從來沒有臨陣對敵的經(jīng)驗(yàn)，大驚之下，便如同逃避毒蜂那般轉(zhuǎn)身就跑！
轉(zhuǎn)身之際，他聽到少女失聲叫道：“小心！”
這一次，用的可是她自己的聲音了！
寧勿缺只聽得“卜”的一聲，然后一股大力在自己的后背上猛地一撞，他幾乎被撞倒。
寧勿缺心中一沉，絕望地道：“完了，我被射中了！”
奇怪的是卻沒有想象中的劇痛。他反手一摸，才知道是一把飛刀正插在自己的包裹上，而包裹上有十幾本書，正好擋住了這致命的一擊。
他便傻傻地站在那兒了。
蒙面人聽到了少女的聲音之后，立即暗叫一聲：“果然有詐！”已彈身向這邊射來。
卻聽得那個生澀蒼老的聲音又起：“雨兒，你不用擔(dān)心，以你三師兄的武功，還怕接不下他的飛刀？”
蒙面人吃了一驚，不由又止住了去勢，暗道：“難道‘風(fēng)雨樓’今天來了不少人？”
他本以為自己的飛刀已經(jīng)得手了，既然自己能如此輕易得手，想必對方的武功并不高，一定是偽裝成“風(fēng)雨樓”之人。
哪知現(xiàn)在再看，那人卻還是好好地站在那兒，他不由暗暗心驚！
卻聽得一個少女的聲音道：“三師哥，你怎么樣了？”
寧勿缺雖然沒有江湖經(jīng)驗(yàn)，卻也明白了少女的用心，當(dāng)下他便道：“你放心，憑這么一點(diǎn)雕……雕蟲小技還嚇不著我！”
在心里他可一點(diǎn)也不覺得對方是“雕蟲小技”，所以說話不由自主地打了個顫。
蒼老的聲音道：“雨兒，你三師兄在你們幾個人中武功是最好的，你就放心好了?！?/p>
她與寧勿缺二人一問一答，聽起來便像是有三個人隱于黑暗中。
蒙面人暗道：“難道不僅房畫鷗那老頭子來了，連他最得意的三弟子葉紅樓也來了？”
如果不是恰有一株樹遮攔著，他一定可以看出是一只包裹救了寧勿缺的性命，但有了樹的遮擋，他只能隱約看到寧勿缺一起身，便已化去了他的暗器之攻擊，這如何不讓他心生懼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