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糊涂美人演了一場戲，按照劇情的要求，糊涂美人還得回家繼續(xù)演下去，而角色卻換成了她和她的丈夫。我知道，她不想和我說的辦法，無非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可是，在我漫長的等待中，時間過去三天了，卻什么動靜都沒有。
糊涂美人還是天天照常來上課，下課時，依然像往常一樣到我課桌前坐一會兒，依然會露出讓我沒有感覺的微笑?？蛇@幾天，卻讓我在這沒有感覺的笑容里，看到了誘惑和期待。誘惑，是她在誘惑；期待，是我在期待。糊涂美人知道我在等什么，沒人時會悄悄來一句，快了。
可我的心早就跑到肚子外了。
每天放學(xué)我都去表姐家，面對愁容滿面的表姐，實(shí)在不知道用什么語言來慰她，只是機(jī)械地重復(fù)糊涂美人的話：“快了，很快就會解決的。”說這句話時，我自己都感到底氣不足。
第四天放學(xué)時，糊涂美人把我叫出去，告訴我：“守義，我明天不來上課了，你和鄭老師說一聲。我就不相信這事解決不了。你一定記住，無論我?guī)滋觳粊砩蠈W(xué)，你都不要到我家去?！闭f完這句話，就急匆匆走了。
望著糊涂美人窈窕的背影，我心里充滿了感激。
糊涂美人走后，我準(zhǔn)備回宿舍躺一會兒再去表姐家。我還沒走到宿舍，就被老夫子和川妹子迎住了。老夫子笑著說：“守義，別回宿舍了，我們請你吃飯?！彼麄z請我吃飯，我并沒有覺得有什么突然，可沒有秀才參加，卻讓我感到有些不對勁兒的地方，問道：“請秀才和陳山月了么？”
老夫子說：“陳山月回家了，秀才心情不好在宿舍躺著呢！”
“秀才怎么會心情不好呢？”
“陳山月訂婚了，秀才心情能好么？”
“你們在這等一會兒，我叫秀才去。他這樣，更不能讓他自己在宿舍里難受了?！闭f完這句話，我就準(zhǔn)備往宿舍走，卻被川妹子攔住了，她用濃重的川味說：“守義，這回就不要叫秀才了，我倆有事兒想單獨(dú)和你商量。”她一臉懇切，顯然是有什么急事兒。我只好放棄回宿舍找秀才的想法，隨他們?nèi)チ艘患移ъo的小飯店。
老夫子和川妹子對我很熱情，輪番敬酒，但我在他倆熱情的笑臉中，卻感受到了他們這份熱情背后隱藏著的不安和焦慮。一對熱戀的情侶，能有什么煩心事呢？
三杯酒下肚，川妹子又給我滿上一杯酒，紅著臉說：“守義，姐姐先敬你這杯酒，就算姐姐給你賠禮道歉了”我沒有問她為什么賠禮道歉，她接著說：“我騙了你，也騙了鄭老師和所有同學(xué)，更把嘉良騙得好苦?！闭f到這里她流下了眼淚，接著說：“我結(jié)過婚，和丈夫感情說不上好與壞，我們還有個三歲的女兒。我家住在四川嘉陵江畔，那里是個富饒的魚米之鄉(xiāng)。這場從天而降的大饑餓，把一切都改變了，鄉(xiāng)親們餓死的餓死，外逃的外逃，整個村莊沒有幾戶人家還有人了。我和丈夫商量逃出來求個活命，他死活不肯出來，說死也要死在家里。我不行，但凡能有一點(diǎn)活路人為什么一定等死呢？我姐姐也贊成我逃出來求個活命，我就一個人逃出來了。一路的艱難乞討就不用說了，總之我是活著來到了這里。在鶴崗，我幸虧遇著嘉良和你們這些好人，使我不僅活下來，還進(jìn)了我連想都不敢想的教師培訓(xùn)班，我真不知道怎樣感謝你和大家?！?/p>
川妹子邊擦眼淚邊講著這番話，手絹已經(jīng)濕了。老夫子幫著她擦眼淚，看得出他很平靜。
聽著川妹子的故事，我心情很不好受，猛干了一杯酒說：“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不要老糾纏在過去的陰影里。你們倆雖不是同命鴛鴦，卻也是患難知音。結(jié)沒結(jié)過婚，有沒有孩子有什么關(guān)系？只要兩人相親相愛，還用在乎這些嗎？我相信嘉良不會在乎的?！?/p>
老夫子苦澀地笑笑說：“守義，秀華的話沒說完呢。我能嫌秀華結(jié)過婚有孩子么？是她丈夫最近要來找她。秀華姐來信說，秀華丈夫從她那里知道了秀華的地址，已經(jīng)動身了。我和秀華急得沒辦法，不知道怎么辦才好？這才請你給出個主意。”
我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也明白了他倆的意思，他們把我當(dāng)成了諸葛亮，我也就只能稱大了，思索了一下，喝口酒道：“這有什么難的？兵來將擋，水來土吞。只要你們倆的愛是真誠的，他就是來了，秀華只要不和他回去，他也沒辦法。如果他耍橫兒，我和糊涂美人的丈夫李所長說句話兒，由公安局來收拾他?！?/p>
我說這話連自己都臉紅，好像李所長的公安局是為我開的呢，但現(xiàn)在，也只能如此安慰他們了。果然，我的話給他倆注射了一針強(qiáng)心劑，讓他們心情大為好轉(zhuǎn)。川妹子臉上露出了凄苦的笑容，她很會說話：“守義，我知道你和嘉良關(guān)系好，感激話我就不說了。有一句心里話我要告訴你，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情，我都不會離開嘉良的，死我也要和嘉良死在一塊兒。”
這頓酒喝得很盡興，直到喝得不能再喝了，我們才離開了飯店。
第二天，糊涂美人果然沒來上課，我知道她開始行動了。下課時，我去了老師辦公室，把糊涂美人沒來上課的原因告訴了她。老師既高興又憂慮，說道：“守義，胡玉珍能這樣做不容易。往好的方面發(fā)展，你表姐夫很快就會放出來。但我擔(dān)心，她要是把事情搞砸了，到時候會牽連到你?！?/p>
老師的擔(dān)心不無道理，可我還是愿意往好的方面想，說道：“她把事情搞砸了也不會牽連到我，只是救我表姐夫就太難了?！?/p>
“沒你想的那么簡單。李所長也不傻，他會考慮他妻子憑什么和他拼死拼活，往出救一個和她莫不相干的人呢？這個胡玉珍不相干的人卻是你的表姐夫，你和胡玉珍又是同學(xué)，他要不往這方面想真是傻子了。”老師說這番話時，始終含笑盯著我，我在她的笑容里第一次發(fā)現(xiàn)了不可琢磨，但沒等我琢磨明白，老師接著說：“不要說李所長了，就是我也想知道，你是用了什么魔法，讓胡玉珍不顧一切為你服務(wù)呢？”
老師的話醍醐灌頂，讓我意識到自己目前的處境了。糊涂美人丈夫那里怎樣費(fèi)周折是后話，目前最要解決卻是老師的想法，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誤解，我笑著說：“我對糊涂美人也沒使什么魔法，只是說了一些她愿意聽的話。除此之外，我們之間能有什么，難道連你也不相信么？”
我觀察著老師的反應(yīng)。
老師笑了，是真心理解的笑，笑完后說：“守義，我要不理解你，這人世間我還會理解誰呢？不過你一定要把握好分寸。救你表姐夫固然重要，可也不能把自己也搭進(jìn)去?！?/p>
我明白老師說的“把自己搭進(jìn)去”的含義，那決不是掉進(jìn)糊涂美人陷阱這么簡單了，她是怕李所長一旦調(diào)查我的身世，我的罪行可就比表姐夫重多了。想到這里，我感激地望了老師一眼，她溫柔地對我笑笑，我們一起回到了教室。
糊涂美人沒來上課的第三天，我真正體驗(yàn)了熱鍋上螞蟻的感受，就在我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糊涂美人的丈夫李所長來了。他是下午要放學(xué)時來的，他先把老師叫到教室外說了會兒話，然后老師進(jìn)教室喊我：“張守義，李所長找你有事兒談。”當(dāng)我走到門口時，老師小聲叮囑了道“一定冷靜?！?/p>
李所長客氣地和我握了握手，說：“張守義，我有話想和你聊聊，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吧?！蔽尹c(diǎn)點(diǎn)頭和他離開了學(xué)校。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一路上，我們沉默著，誰也沒有說什么。走到一家寫著紅旗飯店的門口，他推門看看，回頭對我說：“請進(jìn)，就在這里吧，我們邊吃邊談?！蔽液退哌M(jìn)飯店，他選了一個肅靜桌面安排我坐下，就去柜臺前買酒買菜。
我知道這是一場鴻門宴，可我也只能老實(shí)等候著。
時間不大，服務(wù)員端上菜來，李所長拿著一瓶難得一見的北大荒酒，把兩個杯子都倒?jié)M了，對我說：“張守義，請不要客氣。你表姐夫的事兒我正在著手辦呢，很快就會有頭緒的，放心喝酒吧?！蔽尹c(diǎn)頭表示謝意。兩人碰過杯后，李所長直入主題，說道：“張守義，如果你看得起我，希望你能對我說實(shí)話。那天我說過，你表姐夫的事兒我會幫忙的，但總要有個過程?？墒?，這幾天我妻子卻不依不饒。她在家里尋死覓活的，又哭又鬧，鬧得我簡直都沒法上班了。她這是怎么了？為了你表姐夫，她為何不顧一切鬧呢？”說完這番話，李所長抿緊嘴角，就像在審罪犯一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我知道，他把我擠到一個角落了，我必須給他一個合情合理的說法，這樣，才能全身而退。我沉默了一下，這才說道：“李所長，既然你把你的疑慮告訴我，說明你看得起我，那我就把我的看法說出來吧。首先，是你不理解你的妻子，也可以說是誤解了你的妻子。你知道，我和胡玉珍是同時進(jìn)的培訓(xùn)班，她比我大，平時我叫她姐。她為人正派，心地善良，在同學(xué)們面前不止一次夸過你，說你是個好男人，雖然比她大一些，但對她知冷知熱，更是她一家的大恩人。你想想，一個經(jīng)常把丈夫掛在嘴邊的妻子，能做出半點(diǎn)對不起丈夫的事么？至于說為我表姐夫，她和你又哭又鬧，我就如實(shí)告訴你吧。為了我表姐夫的事兒，我求過她。在我們班級同學(xué)當(dāng)中，只有胡玉珍的愛人當(dāng)?shù)墓僮畲?，又恰好管這事兒，為此，我求她應(yīng)該不過分吧？”李所長沒有回答我，想從他臉上看出點(diǎn)什么也難。他僵硬的臉上毫無表情，也許內(nèi)心深處正思索我的話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我接著道：“為了我表姐夫，她對你做得可能是過份了，但她也是為了在同學(xué)面前爭口氣。胡玉珍和一些同學(xué)去過我表姐家，看到我表姐病倒在床上，如果不放出我表姐夫，我表姐和孩子非餓死不可。再加上我是在同學(xué)面前求的她，她在同學(xué)面前打過保票，說放出我表姐夫，就是她一句話。胡玉珍話說得這么大，如果我表姐夫放不出來，她以后還有啥臉面在班級待呢？我想，這就是她和你鬧的真正原因吧。對不起，我不該為了我表姐夫，搞得你們夫妻不和，對此，我真誠的向你道歉?！?/p>
說完這番話，我站了起來，給李所長鞠了一個躬。
李所長馬上站起來，拉住我說：“守義，你這是干什么?！彼謱⑽依阶簧希缓蟮溃骸笆亓x，你這不是見外了么？哥哥只是隨便問問?！?/p>
聽李所長將我的“張”字去掉，將自己擺在大哥的位置，我順坡下驢坐下了。
自從聽了老師的顧慮，我就在準(zhǔn)備這番話，我知道，我這番話講得合情合理，可謂天衣無縫，也許正是如此，解開了李所長心里的謎團(tuán)，他臉上板結(jié)得如堅(jiān)冰的表情開始融化了，幾條深深的皺褶，像開春的小河一樣，灌滿了笑意。他像對一個老朋友一樣，為我倒酒夾菜，很快一瓶北大荒就要見底了，李所長也有了醉意，話講得也不連貫了，說道：“守義，我來找你問問，其實(shí)，我是真心疼我妻子。她鬧，她有同情心，我能怪……她么？難道我……我就……沒有同情心么？這年月，為了活命，別說殺頭驢，就是殺匹馬又怎樣？可我是干這個的，就得抓……你以為我……我愿意抓么？我在戰(zhàn)場上摸爬滾打十幾年，不就是想讓大家不挨餓么？想讓大家都過上是好日子么，可是現(xiàn)在……唉——”他“唉”了一聲停下不說了。
我以退為進(jìn)地說道：“大哥，我理解你的心情。至于我表姐夫能不能放出來，以后再說吧，你千萬不要為難?！?/p>
“放，怎么不放呢？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玉珍明天放人了。你明天上午去派出所辦個手續(xù)，就到看守所把你表姐夫領(lǐng)回去吧?！?/p>
我激動不已，簡直不敢相信聽到的話是真的。
“李所長，不，大哥。你真的決定明天放我表姐夫？”
“當(dāng)然是真的，你知道大哥是當(dāng)兵的出身，當(dāng)兵的人，說話從來是算數(shù)的?！崩钏L自豪地給了我一個肯定的答復(fù)。聽到這句話，我伸手拿過那瓶見底的北大荒酒，就想給他倒酒，他笑了，說：“守義，今天就喝……喝到這吧。在飯店里我……我是……不能喝多的，我們有……有紀(jì)律。哪天，我們……再……再喝它個一醉方休?！?/p>
離開了李所長，我迎著西山無比燦爛的晚霞，激動地走到了老師家。我告訴她表姐夫明天就可以放出來，她顯得比我還要激動。她問我這次談話的經(jīng)過，我將在飯店里和李所長談話的過程詳細(xì)講給了她。老師聽后，情不自禁地說：“我的守義真了不起?！崩蠋熖珵槲腋吲d了，忘記了伯母還在不遠(yuǎn)處坐著。老師紅著臉看了我和伯母一眼，伯母就像什么也沒有聽到一樣，自顧和丹丹翻看著小人書。
告別了老師，我又去了表姐家。表姐知道明天表姐夫就能出來了，竟嗚嗚啕啕哭了起來。我沒有勸她。表姐哭了一會兒，就自己擦眼淚，邊擦眼淚邊換上了笑臉，對我說：“守義，要不是你，你姐夫非得死在里面不可。你看還需要表姐做啥？”
“人回來比什么都好，還能有啥事兒?！蔽艺f的是心里話，能為表姐做點(diǎn)事我是很高興的。我突然想起囔哧鼻子表姐夫合伙人王二，我問表姐：“你知道王二家么？得通知他家明天八點(diǎn)去派出所辦手續(xù)領(lǐng)人。”
“我知道他家，怎么王二也放出來？”表姐顯得有點(diǎn)吃驚。
“他和姐夫是同伙，放我姐夫能不放他么？”
“那太好了，我這就去他家?！?/p>
囔哧鼻子表姐夫終于被放出來了，從被抓進(jìn)看守所到放出來，他在看守所里呆了九天。原本被驢肉喂養(yǎng)的滿面紅光不見了，一下子又恢復(fù)了壓扁了的螳螂模樣。從我把他在看守所領(lǐng)出來，一路上他就囔哧個鼻子說個不停：“守義呀，你小子了不起。才這么幾天就把姐夫整出來了。虧你把我整出來，不然非死在里面不可。”
回到了表姐家，表姐夫和表姐相互愣了一會，才九天沒見面就如同九年一般，突然，倆人緊緊摟抱在一起，接著嗚嗚啕啕放聲大哭起來?？吹剿麄z抱在一起大哭，我很感動，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但貧賤夫妻也有貧賤夫妻的真感情。
我由著他倆哭，拉著大寶走出了屋子。我告訴大寶，去弄點(diǎn)好吃的東西慰勞一下他爸。
我和大寶一連走了幾家商店，也沒有買到可以慰勞表姐夫的東西。所有能吃的東西都明晃晃寫著憑票供應(yīng)。我有點(diǎn)大失所望，看來想對表姐夫表示一下，都很難達(dá)到愿望了。大寶告訴我，他看見有一個僻靜胡同里，有偷著賣魚的。我和大寶匆匆走到那里。果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人站在那里東張西望，他的腳下放著一個筐，筐上蒙著一塊布。我上前一問，真是個賣魚的?？鹄镉腥?、四斤泥鰍魚，統(tǒng)統(tǒng)買下他只收了十元錢。我很高興，就用泥鰍慰勞表姐夫吧。我和大寶往回走時，順便又進(jìn)了一家小商店，沒想到，這里居然有賣不要票的酒，是橡子酒，就是用山上橡子樹結(jié)的果實(shí)燒的酒。我和老夫子在一個小飯店里喝過一回，這種酒又苦又澀，可畢竟是酒。我高興地買了兩瓶橡子酒，總算有酒可以慰勞表姐夫了。
表姐夫站在大門口東張西望，看到我們，囔哧個鼻子說：“你們倆去哪了？你表姐把菜都做好了。”他一看到我拎著酒，在陽光下不愿意睜的眼睛睜大了，灰突突的臉上有了笑意，說：“還是守義理解姐夫，一會咱哥倆好好喝一杯?！?/p>
表姐做好了幾個菜，看我買來了泥鰍，涮涮鍋，泥鰍也沒開膛，全倒進(jìn)鍋中活燉上了。喝酒時，我總是提不起精神，又苦又澀的橡子酒實(shí)在難以下咽。我說了很多安慰表姐夫的話，并勸他以后一定不要再干那些犯法的事了，再抓住，就不會輕饒了。他邊答應(yīng)著邊往肚子里灌酒，時間不大，苦澀的橡子酒就把他燒出了話，他眼淚一把，鼻涕一把，舌頭也長了，囔哧著鼻子說出一番不連貫的話：“守……義，姐……姐夫不愿意在那里待……那不是人……人待的地方。我……我再也不干那事了，就是餓死也不干……干了?！彼脑掃€沒有說完，就栽倒在了炕上。
望著醉倒在炕上的表姐夫，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兒。人高馬大的表姐夫，才幾天時間就像換了個人一樣。我知道他心里的苦痛，好端端一個人，硬是被饑餓變成了一個偷驢賊，他心里的苦，一定比苦澀的橡子酒還要苦。
告別了表姐，回到學(xué)校，老師和同學(xué)們正在教室里上課。我沒有去教室，直接回到了宿舍。宿舍里很清靜，幾只嗡嗡叫著的蒼蠅，盤旋著沖向窗子上。我懶得搭理它們，只想好好休息一會兒。我長脫脫躺在床上，昏昏的頭腦又開始思索，表姐夫是放回來了，可糊涂美人會放過我么？我承認(rèn)，我的行為已接近卑鄙，然而不如此，又能如何呢？我在想著，一定要把糊涂美人的情緒穩(wěn)定下來，尤其是和她丈夫李所長喝過酒后，我感覺就更不能做對不起他的事了。
這天是周六，我決定周日去看望李所長，然后找機(jī)會和糊涂美人攤牌，就好像心有靈犀一樣，我剛想到這里，糊涂美人就神采奕奕地走了進(jìn)來。她今天的妝化得很淡，天藍(lán)色素雅白花長裙把她包裹的凸凹分明，配上一雙乳白色高跟鞋，看上去非常窈窕秀麗，也給人一種近乎清新的感覺。她忽閃著大眼睛把我看了個夠兒，似乎在告訴我，她辦的事兒都辦了，就等著我兌現(xiàn)承諾了。
此時，我也不能含糊了，說：“我正想去看李所長，不知道他有時間么？”
“你要去拜訪他，他能不在么？不休息也得休息。我早就把酒菜準(zhǔn)備好了，來請你呢?！?/p>
聽糊涂美人如此說，我只能硬著頭皮跟著她走向李所長家。
李所長并沒有在家。糊涂美人沒有管我的反應(yīng)，進(jìn)屋后，竟自去廚房端出來兩個菜，啟開一瓶酒。她把兩個杯子倒?jié)M酒，舉起和我碰了一杯，又倒上又碰杯，一連碰了三杯才停下。我感到自己就像被她牽著線的木偶，也感到自己就快要走到地獄邊緣了。
三杯酒一下肚，胡涂美人小臉紅紅的，但沒有醉意。她微笑著向我說出了一番我今生今世都無法忘懷的話。糊涂美人盯著我的眼睛，說道：“守義，姐今天請你來，就是想和你說點(diǎn)心里話兒。我來自農(nóng)村，沒多少文化，又嫁給一個比自己大二十多的男人。我知道老師和同學(xué)都看不起我，以為我貪圖派出所長的權(quán)勢，可不這樣做，我和我全家還能活下去么？當(dāng)你一年前向我示好，我就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我接受了你的挑逗，反過來也挑逗你。我要讓老師和同學(xué)們都看看，就是這個被人看不起的胡玉珍，竟會被班上最英俊的男生追求。這讓我興奮了好一陣子，也傷心了好一陣子。當(dāng)然，我清楚你的目的，不過為了往饑餓的肚子里多填一些東西。這沒有什么不對的，這年月兒，人們怎么做都不過分。我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其實(shí)，我要的就是這個面子?！?/p>
糊涂美人一番話，讓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并試圖攔住她：“姐姐，不要再說了，弟弟求你了。”
糊涂美人擺擺手，繼續(xù)說下去：“這回你表姐夫出事，你為了救你表姐夫，在飯店里我們說了很多自己都臉紅的話，甚至在外面我們也做了臉紅的事兒……我當(dāng)時也真的想嘗一次偷情的滋味兒。但是，回到家里一哭一鬧，沒想到，李所長不僅沒怪我，還真把你表姐夫放出來了。她給了我面子，對我真的好，此時，你說我們還能做對不起他的事兒么？那就太不是人了。”
我趕緊插話：“姐說得對。李所長真的是個好人。我們不能做對不起他的事兒?！?/p>
糊涂美人嘆口氣說：“守義，人世間的事兒有時是很有趣的。有時我們說了，可到了做的時候，又猶豫了，那就不做吧。我不能對不起李所長，你也不能對不起謝玲。我們不能為了我倆一時快活，毀掉了他倆，甚至，也給自己留下痛苦。那樣，我們后悔都來不及了?！?/p>
聽了糊涂美人情真意切的話，我流下了眼淚，這回是我不顧禁忌，站起來一把抱住糊涂美人，貼著她的臉流著淚道：“姐姐，你就是我的好姐姐，我一生一世都不會忘了你的?！?/p>
聽了我的話，糊涂美人也哭了，淚水把她臉上的妝沖得魂兒畫兒的，看上去一塌糊涂，但感覺更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