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明峰知道,如今的年輕人,都對這傳統(tǒng)行業(yè)非常嫌棄,沒人愿意再從事。畢竟,這一行太過辛苦,而且賺的錢也實(shí)在少的可憐。
不過,許明峰也能明白。畢竟,而今新時代下的年輕人,他們追求的東西不同。但,終究是少了一些使命感。
大概是因?yàn)槿松俚脑?,主辦方多少也有些灰心喪氣,在臺上講話的時候都顯得毫無一點(diǎn)底氣。
隨后,就是各個參與方,逐一對自己的作品進(jìn)行介紹。
那主辦方的幾個人,顯然都沒什么興趣,一直交頭接耳說著話。這一切,倒像是敷衍了事的。
很快,就輪到了許明峰。
他迅速上臺來,小心翼翼的取出花瓶。
主持人走了上前來,打量了一番那花瓶,問道,“許先生,你這個花瓶,我看起來也是很普通,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啊。甚至,還不如那些地?cái)偵腺u的那些水貨?!?/p>
許明峰笑了笑,看著她說,“別著急,現(xiàn)在說這個話,還為時尚早。”說著,他掏出一個手電筒,直接打了一束光在琺瑯器上。
結(jié)果,這時候奇跡的一幕出現(xiàn)了。就見這花瓶上那原本看起來平淡無奇的釉藍(lán),忽然折射出無比瑰麗的光芒。那光芒,似乎輕輕的晃動著,就如同陽光投射在大海上,形成的粼粼波光,非常的賞心悅目。
這時,在場的人無不震驚。
甚至,那幾個主辦方的人也驚訝的走了過來,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神色。
這時,一個大約四十多歲出頭,戴著一副眼鏡的男人走了上前,看了看許明峰說,“許先生,你這個景泰藍(lán)這用了什么法寶啊,居然這么神奇啊?”
許明峰看了他一眼,笑笑說,“先生,這是我們銅趙記利用新開發(fā)的波光釉工藝制作而成的?!?/p>
“是嗎?”這男人聞言,不免湊近看了又看。隨后,不住的點(diǎn)頭。他看了看許明峰,然后笑了一聲說,“許先生,我非常喜歡你這件琺瑯器。怎么樣,開個價(jià)吧?”
“這……先生,我想你可能誤會了。”許明峰愣了一下,連忙說,“我這件花瓶是非賣品,我只是拿來參展的。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們作坊可以再做出類似的。”
“不,我只要這件?!边@男人皺了一下眉頭,非常堅(jiān)持的說,“你開個價(jià)吧,我絕對不還價(jià)?!?/p>
“對不起,我真的不能賣?!痹S明峰也立場很堅(jiān)定。這么多年了,能這么開價(jià)的人并不是只有他一個人,他其實(shí)根本不在意。
這時,旁邊有個人走了過來,迅速將許明峰拉到了一邊。他壓低了嗓門,小聲說,“許明峰,我看你是不是死心眼啊。你知不知道,這是龍發(fā)地產(chǎn)的老板童一博。咱們這次的博覽會,可是人家贊助的。不就是一件破琺瑯器嗎,你還真當(dāng)寶貝了。大不了,回頭再做一件嘛。你現(xiàn)在趁機(jī)撈一筆,童老板也高興。這也是皆大歡喜的事情。說不定,童老板高興,你們銅趙記就能得到他的贊助……”
許明峰斷然沒想到,對方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所謂口口聲聲支持傳統(tǒng)手工藝,居然也只是個幌子。
聽到這里,他心里涼了半截。他想都沒想,一口回絕了他?!皩Σ黄?,對你而言,這也許就是個破銅爛鐵。但,對我而言,它就是我的孩子。我說過不賣,就絕對不會賣的?!?/p>
話說著,許明峰再次走到童一博身邊,看了看他說,“先生,真的抱歉,我不能答應(yīng)你的要求。”說著,他重新將花瓶裝好,直接帶走了。
身后,許明峰聽到不少人的冷嘲熱諷。不少人都認(rèn)為他是個傻子,腦子進(jìn)水。
可是,對這些話,許明峰卻全然置之不理,根本就不在意。
回到作坊里,安建民他們迫不及待問許明峰情況。許明峰大致說了一遍,接著嘆口氣說,“安師父,對不起,我這次又把事情搞砸了??磥?,我們的計(jì)劃失敗了?!?/p>
安建民聞言,寬慰了他一句,“沒事,小峰?!?/p>
這時,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忙說,“對了,小峰。剛才有個人過來,說是什么龍發(fā)地產(chǎn)公司的。他想征詢我們,是不是賣地皮。”
“什么,賣地皮?”聽到這里,許明峰也是吃了一驚,詫異的說,“你說剛才那人是龍發(fā)地產(chǎn)的,居然這么巧?”
“怎么,你認(rèn)識?”安建民聞言,有些意外的問道。
“對啊,那個高價(jià)買咱們花瓶的童一博,就是龍發(fā)地產(chǎn)的老板?!痹S明峰說著,不免感慨了一句。
這時,另一個工匠說,“許把式,聽說咱們作坊很多的地皮都被龍發(fā)地產(chǎn)給收購了。他們打算在這里開發(fā)高檔別墅小區(qū)。而我們作坊處的位置,那可是個黃金地段。我看,他們今天來過,日后還是會再來的?!?/p>
“是嗎?”許明峰明白,如今,他們這些傳統(tǒng)的作坊,其實(shí)幾乎被這些新時代所代表的商廈,酒店,住宅社區(qū)給蠶食殆盡了。
而今,銅趙記是所剩不多的幾個還殘存的大型作坊之一??墒牵麄円彩翘幵陲L(fēng)雨飄搖中。過了今天,也未必知道明天如何呢。
但,許明峰心里卻是無比堅(jiān)定。
他一抬頭,朝遠(yuǎn)處望去。那個方向,正是師父墳頭所處的位置。許明峰暗暗說,“師父,你放心。不管有多大的壓力,我都一定會保住我們銅趙記的。”
這一晚,許明峰又在龍鳳呈祥盤前面駐足了良久。
他近乎看的眼花了,這才回過神來,然后開門出來,走出作坊來。
這一晚,天上又是明月當(dāng)空。可是,在不遠(yuǎn)處那越來越明亮的霓虹燈的反襯下,這月光似乎暗淡了很多。
驀然間,許明峰忽然想起了趙嵐。他心里默默的念叨著,“嵐嵐,你在哪里呢?”
這時,他忽然看到前面正走過來一個人。在路燈下,那個身影上那么的熟悉。盡管,對方身著時尚,打扮摩登??墒牵瑢Ψ降牟綉B(tài),舉手投足,許明峰都再熟悉不過了。
他用力擦了擦眼睛,失聲叫道,“嵐嵐,我,我不是做夢的吧?”
而此時,對面的人影也愣住了。她呆呆的看著許明峰,足足有一分多鐘,就那么站著,一句話都不說。
但隨后,她就快步走了過來。
許明峰見狀,也情不自禁的快步追了上來。
走近了,終于看清楚了。
是趙嵐,是那個朝思暮想的人。許明峰異常的激動,他忍不住沖上前來,緊緊摟著趙嵐,激動異常的叫道,“嵐嵐,我不是做夢的吧。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p>
可是,對方卻無動于衷,任憑他緊摟著,根本沒有動。
幾分鐘后,就聽到趙嵐語氣冰冷的吐了一句,“夠了沒有。如果夠的話,請你放開我?!?/p>
這時,這個顯得非常陌生的聲音,讓許明峰迅速回過神來。
他丟開了趙嵐,看著這個一臉淡然的女人,有些意外的叫道,“嵐嵐,你,你這是……”
“沒什么,明峰?!壁w嵐輕輕撫了一下她的頭發(fā)。
這會兒,許明峰才發(fā)現(xiàn),趙嵐完全變了樣。她留著一頭齊耳的短發(fā),而且原本烏黑的長發(fā)也染成了酒紅色。
這個女人,已經(jīng)不是往日那個趙嵐了,她是如此的陌生。
瞬間,許明峰的激動,消失的無影無蹤。
趙嵐說著,擠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輕輕說,“我剛才是閑來沒事,就在散步,結(jié)果,不知不覺的,就走到這里來了?!?/p>
聽到這里,許明峰也是非常意外?!皪箥?,你的意思是,你早就來了。之前,你究竟去哪里了?”
趙嵐看了他一眼,搖搖頭說,“明峰,你還是叫我趙嵐吧。我們倆之間,好像也沒那么熟吧。”
“我……”許明峰被趙嵐一句話,噎的說不上來話了。
可是看著趙嵐臉上冷漠的神色,他真不敢確信,這就是昔日那個趙嵐。
趙嵐這時從口袋里掏出一盒女士香煙,然后抽出一根點(diǎn)上,吸了一口。目光落在了銅趙記作坊招牌上,幽幽的說,“明峰,這么多年,他還一直在堅(jiān)持嗎。何必呢,我覺得你真的沒必要這么做。”
話說著,她吐了一個煙圈。那繚繞的煙霧,冉冉上升。許明峰發(fā)現(xiàn),這一團(tuán)煙霧在這夜色中是如此的清晰。似乎,那一輪明亮的月亮都要被它遮蓋住了。
趙嵐抽煙非常的嫻熟,而且舉手投足之間,仿佛洋溢著老于世故的狀態(tài)。看到這種畫面,許明峰心里非常不是滋味。他不知道,趙嵐這些年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事情,才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可是,他還是忍不住上前來,看著她問道,“嵐嵐,哦不,趙嵐,你,你什么時候?qū)W會抽煙的。我記得,你說過你最討厭抽煙的。”
趙嵐輕輕彈了一下煙灰,幽幽的說,“明峰,你要明白,人總會變的。而人,最諷刺的地方就在于,有一天會變成他當(dāng)初最討厭的那個人。”
話說著,她迅速朝作坊里面走去了。
許明峰見狀,也跟著過去了。
在整個作坊里轉(zhuǎn)了一圈,趙嵐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許明峰,緩緩說,“明峰,我聽說你們最近的運(yùn)轉(zhuǎn),還是有很大困難的。怎么樣,需要我的幫助嗎?”
“嵐嵐,我們自己能解決困難。我現(xiàn)在只想知道,這么多年,你究竟是怎么過來的?!痹S明峰緊緊盯著她,忙不迭的問道。
“還能怎么,也就那樣,得過且過?!壁w嵐這時丟掉了煙頭,看了看許明峰,說,“明峰,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我看,你不如找個人結(jié)婚吧?!?/p>
“趙嵐,我,我當(dāng)初和梁艷真的是……”許明峰有些激動,趕緊上前緊緊抓著趙嵐的手。
可是,這時他卻發(fā)現(xiàn)趙嵐的手指上戴著一枚閃閃發(fā)光的鉆戒。
許明峰知道,那是一枚訂婚戒指。那一刻,他有些傻眼了,整個人像是丟了魂兒一樣。
趙嵐迅速抽出了手,臉上掠過一抹不自然的神色,輕輕說,“明峰,不管當(dāng)初如何,但都已經(jīng)過去了,我們大家都蓋朝前看?!?/p>
許明峰似乎沒聽進(jìn)去趙嵐的話,他只覺得胸口上仿佛壓著一塊石頭,讓他感覺壓抑,更是上不來氣。
“朝前看,趙嵐,你真以為有些事情可以像說的那么簡單嗎?也許,你做的到,但我做不到?!痹S明峰說著,緩緩朝房間里走去了。
趙嵐看著他那孤零零的身影,心里忽然猶如針扎一樣?;秀敝g,她似乎看到了父親往日的身影。剎那間,她淚目了。
可是,她迅速轉(zhuǎn)過頭,趕緊擦去了淚水。
趙嵐沒有再跟進(jìn)去,而是轉(zhuǎn)身就走了,甚至都沒來得及去和許明峰到別。
也許,他們之間的感情,早在數(shù)年前她不聲不響的走掉時,就已經(jīng)當(dāng)然無存了。而今的再見,除了徒增彼此的幾分傷感,大概剩下的,也只有那久久不能散去的遺憾了。
趙嵐從作坊里離開,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她無力的跌坐在地上,像是一個無助的孩子。這一刻,她只覺得心頭像是被割掉了一大塊的肉。而那種切身的痛苦,只有自己才能體會到。
毋庸置疑,她對許明峰還是有感情的。甚至,那一份感情是刻骨銘心的??墒?,如今一切都難以回到從前了。
趙嵐孤零零的身影,在月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的清晰。只可惜,如今仍然在這月光下,她卻再也找不回昔日的愛人溫暖的懷抱了。
不知道痛哭了多久,趙嵐緩緩站了起來。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涼氣,轉(zhuǎn)頭看了一眼作坊,幽幽的說,“明峰,我的親人,我的愛人,希望你這一輩子都能夠幸福?!?/p>
趙嵐拭去淚水,徐徐的朝前走去了。而在她的面前,是越來越繁華的都市……
次日中午,許明峰正在作坊里忙碌,外面?zhèn)鱽砹饲瞄T聲。
他過去開門,卻見門口站著一個西裝革履的青年,看到他,隨即很恭敬的說,“你好,請問你是銅趙記的把式許明峰嗎?”
許明峰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了看他說,“請問你是?”
“你好,我是龍發(fā)房產(chǎn)的,關(guān)于你們這作坊,我們能不能談一談呢?”
聽他這么一說,許明峰就什么都明白了。他笑了一聲,淡淡的說,“談什么,你們是不是想要買我們的地皮呢?”
“對對,許把式,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那我們就開門見山的談吧?!蹦莻€人顯然也是個老手,隨即掏出一份合同遞給許明峰,說,“你看,這是我們合計(jì)出的一份合同書。上面地皮轉(zhuǎn)讓的價(jià)格上,還沒填具體的數(shù)字。你說個數(shù)字,咱們詳細(xì)談一談,你看如何?”
許明峰聞言,想都沒想,一口回絕了,“先生,實(shí)在對不起,我們這作坊不對外轉(zhuǎn)讓?!?/p>
“許把式,你先別著急拒絕我啊。”那個人見狀,連忙說,“你們這作坊我也早就打聽過了,其實(shí)現(xiàn)在的經(jīng)營狀況非常不容樂觀。我要是沒猜錯的話,你們這里的工匠師傅都許久沒發(fā)工資了吧。與其你讓大家都跟著你過這種緊巴巴的日子,還不如賣了這地皮,賺一把多好?!?/p>
“對不起,我們習(xí)慣過這種緊巴巴的日子了。”許明峰依然斬釘截鐵,一口回絕他了。
“哎,許把式,你做人不要這么死腦筋啊?!蹦侨艘姞睿降子行┗帕?。
許明峰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說,“這不是死腦筋,有些事情給你說,你也不會明白的?!?/p>
那人還想說什么,卻被許明峰直接給打斷了,然后給轟出去了。
本以為,這事情就這么消停下來了。可是,許明峰斷然沒想到,這之后,接二連三居然來了好幾撥的人呢。這幾天里,銅趙記作坊的門檻,毫不夸張的說幾乎都被龍發(fā)房產(chǎn)的工作人員踢破了。
甚至,龍發(fā)房產(chǎn)還動用了政府的相關(guān)人員過來。但,無一例外,卻都被許明峰逐一給搪塞出去了。
雖然如此,不過,許明峰他們卻還是將事情給想的簡單了。
這天下午,他滿懷信心的去和一個剛從新加坡過來的外商去談一批琺瑯器的訂購合同。
這個客戶,是許明峰經(jīng)過了好一番努力才爭取到的。
如果能夠促成這一筆交易,對他們銅趙記如今慘淡的狀況改善,可是有很大作用的。
許明峰騎著摩托車,大約半個多小時后,來到了那個客戶下榻的酒店里。
進(jìn)到房間里,許明峰和這個客戶熱情的打了一聲招呼,然后趕緊將制作出的兩個樣品拿給他看。
他正滔滔不絕的給這個客戶做介紹,不過對方仿佛并不是怎么感興趣。這時,直接打斷了他,淡淡一笑說,“許把式,你就先別介紹這個了。這樣吧,我給你引薦一個老熟人?!?/p>
“熟人?”許明峰聞言,愣了一下,一頭霧水的看著他,頗為詫異。
那客戶點(diǎn)了點(diǎn)頭,“對,你們就是老熟人。”
“他在哪里???”許明峰忍不住環(huán)顧了一下周圍。
“別著急,他馬上就到了。”那客戶笑了一聲,目光盯向門口。
大約十幾分鐘后,外面?zhèn)鱽砹饲瞄T聲。
這客戶隨即起身去開門。“看,來了?!?/p>
不過,許明峰這時卻一頭霧水,心里還在納悶,對方究竟是誰啊,為什么要搞這么神秘的方式來見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