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位于黑龍江江畔的一座小城。小城西面，是連綿起伏的小興安嶺；小城南面，是遍地沼澤的三江平原；小城北面，是咆哮奔騰的黑龍江……歷史上，這里曾是遼金重地，奧里米古城歷經(jīng)千年，仍在訴說著那段興亡。但是，當(dāng)后金執(zhí)掌江山時，這里和整個東北一樣，被封禁起來，成為一片荒野，直至大清倒臺，方有人在此開礦。1934年，日本人在這里成立了滿洲炭礦株式會社，1939年，偽滿國進(jìn)行機(jī)構(gòu)改革，將附近的湯原、蘿北兩縣析置榷立縣，使這里成為一座著名的煤城……這里，就是我要投奔的鶴崗。
當(dāng)天夜里，我頂著暴雨，在黑暗的伊通河漂到天亮，看到眼前的水面越來越寬，我知道進(jìn)入了松花江了，我在松花江上漂到黃昏，看到地平線上出現(xiàn)了一座大都市，這才棄船上岸……沒想到，這里正是哈爾濱。我在哈爾濱待了兩天，最后，和一大群逃荒的人擠上一列火車，經(jīng)過一天一夜的顛簸，方始來到了我的目的地——鶴崗。
我知道，我已經(jīng)逃出來了，但對眼前出現(xiàn)的這座都市，并沒有長出一口氣的感覺，對未卜的命運，似乎更加忐忑不安。這也許是小城給我的暗示。小城太灰暗了，似乎是從煤堆里扒出來的一樣。一座座和式見方見角的房子，全都掛著黑黑的煤灰，那煤灰從房頂從墻面，延伸鋪展到街道上，每當(dāng)一輛汽車經(jīng)過，就像沖過一頭怪獸似的，挾裹起漫天黑灰……盡管如此，我還是不得不鉆進(jìn)黑灰中，按父親給我信封上的地址，見人就打聽，去找住在南山礦的表姐家。
多年前，父親的二姨，在吉林四平街誕下一幫兒女，兒女們再次繁延，大女兒嫁給一戶姓朱的人家，頭胎生下一個姑娘，姑娘長大后嫁到鶴崗，這就是我要找的表姐——朱春花。表姐結(jié)婚時，曾帶她丈夫來看過我父親。表姐的丈夫叫李國林，是個粉匠。李國林看我父親養(yǎng)了那么多豬，很是喜歡，說鶴崗是工業(yè)區(qū)，豬崽不好買，否則，他家粉坊的下腳料，就不用扔了，也能養(yǎng)豬了。父親聽后，挑了一公一母兩頭健碩的豬崽，送給了李國林。李國林回去一段時間后給父親來過一封信，感謝父親送他的那兩頭種豬，讓他家繁殖了一大群豬。
這些事兒，母親講過，但我并未留意，甚至對這位表姐和表姐夫，腦海中也沒有什么印象。表姐真像父親說的，見到信就會收留我么？或者，這么些年了，她家有沒有搬走，搬走了我又怎么辦？
我沒有一點把握。
一路打聽，我找到了南山礦。所謂南山礦，就是一片破敗的貧民區(qū)。一座座房子大小不一，長短不齊，房挨房，房擠房，散亂無章地堆在這片骯臟的山坡上。同樣，這里的煤灰更多，臟亂的街道上，煤灰鋪有兩三寸厚，踩上去，正應(yīng)了一句東北土話，暴土揚場的。這樣的地方，似乎并不影響人們的生活，煤灰里，也長出了瓜果蔬菜，很多豆角蔓上雖然掛著一層厚厚的黑灰，居然也開花結(jié)角了……更奇怪的是，這樣大的煤灰，一些人似乎有意要突出自己的亮色似的，很多婦女穿得大紅大綠，弄一張小板凳坐在門前，在黑灰中展覽著自己。這些婦女，或納著鞋底，或織著毛衣，或摘著菜幫，眼睛不時地打量著路人，讓人想到蒲松齡在《嬰寧》里的描寫的“個兒郎目灼灼似賊”那句話，但這些“個兒郎”都是女的。我向一位“目灼灼似賊”的婦女打聽李國林家，這位婦女很熱情，熱情到有些過份，說：“打聽他家干啥呀？上我家得了?！睆乃舳旱难凵裰校颐靼走@種熱情并非善意，趕緊頭也不抬地離開了。后來聽表姐說，解放時，哈爾濱、佳木斯一些妓女，不少都發(fā)配到了這里，嫁給了煤黑子。有些婦女在家中無事可干，又開始重操舊業(yè)……我在街邊看到的這些婦女，當(dāng)屬此類。
我在逼仄狹窄的街道里左轉(zhuǎn)右繞，問了一些人，都沒有找到表姐家，后來，繞上大道，見遠(yuǎn)處一個瘦弱的女人拎著一包東西，正向我走來。女人穿得很樸素，感覺和那些花紅柳綠的婦女不是一類，這才壯了壯膽子，向她打聽，沒想到，打聽對了，走來的婦女不是別人，正是我的表姐朱春花。
表姐三十多歲，長得很瘦小，顯得很干練，一雙大眼睛，總在眨來眨去，好像特別有主意似的。表姐聽我是牛家坨子張萬山的兒子，夸張地看著我，說沒想到，她離家時，我才這么高，現(xiàn)在成了一個大小伙子。她比比劃劃地講著，將我領(lǐng)到一處不大的平房前，告訴我，這就是她的家。
表姐推開門，馬上咋呼開了，對屋內(nèi)一個男人說，你看誰來了？
這個男人，一定就是表姐夫李國林了。
表姐夫處處突出一個“大”字，大個子大頭大臉大眼睛大鼻子大嘴大屁股，兩只大手，足有蒲扇大小。不知道他用這兩只大手，拍打出多少粉條？不過，表姐夫也有缺點，有鼻炎，鼻下經(jīng)常掛著鼻水，如此，堵塞了鼻孔影響了說話的聲音，一說話，帶有囔哧囔哧的共鳴聲。表姐和表姐夫還有一個兒子，叫大寶。大寶深得乃父遺傳，長得虎頭虎腦，才八歲就像個半大小子了，十分招人稀罕。
表姐夫和表姐一樣，對我很熱情。聽我是張萬山的兒子，馬上提起我父親給她的那兩頭小豬。那是兩頭民豬，正宗的東北本地豬，“民”就是長得慢的意思，這種豬雖然長得慢，卻忍饑抗寒、耐粗飼，大的能長到千斤重……表姐夫說：“那頭母豬才添和人呢，每窩都下十幾頭豬崽，要不是合作化，我家他媽的早都有了養(yǎng)豬場?！?/p>
表姐夫介紹完豬，表姐插嘴講起表姐夫的家世。表姐夫家開粉坊是世襲的，從他爺爺那一代便在鶴崗開粉坊，后來傳到他父親又傳到他，合作化后，他家的粉坊被沒收了，但表姐夫還在干本行，給公家漏粉。表姐介紹完粉坊，又抱怨她家的房子，說“原先，我們就住在粉坊里，那房子才大呢，這一歸公，將我們趕了出來，才住在現(xiàn)在這么小的地方?！?/p>
表姐家的房子確實不大，三十多平方，中間用木板隔成了里外屋。外屋十平米是廚房，里屋是臥室，一鋪大炕占去了一半兒。我的到來，給他們添了不少麻煩。表姐指揮表姐夫，把大屋靠近窗子的兩個木箱移到廚房，用木板搭了一張臨時木床，也就是我的床鋪了。大寶感到新奇，在床上翻身打滾兒。
晚間，表姐做了好幾個菜，張羅著我和表姐夫喝酒。我是第二次喝酒，有第一次和老師喝酒的教訓(xùn)，沒敢多喝。
說到此行目的，我沒敢說是逃出來的，只是說家鄉(xiāng)人都入社了，學(xué)生天天干活兒，我父親想讓我托表姐夫，在鶴崗給找個事兒干，哪怕下井也行。
表姐夫當(dāng)即反對，說：“下井是掙得多一點兒，但那哪是你能干的？要找活你就放心吧，有表姐夫在，不愁沒活干?！?/p>
表姐在旁表揚表姐夫：“守義，你不用擔(dān)心了。別看你表姐夫是漏粉條的，看著不起眼兒，這活兒那才交人呢。整個鶴崗，誰不高看你表姐夫一眼?！?/p>
我們嘮到很晚才睡去。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都起來了，簡單吃完早飯，大寶上學(xué)去了，表姐夫和表姐也去上班了。表姐也在粉條廠上班。家中只留下我來看家。
一個人靜下來，百無聊賴，寂寞、空虛、孤獨像張大網(wǎng)般罩住了我，讓我茫然無緒。我又重新躺在廚房里的床上，望著水缸酸菜缸油乎乎的灶臺，望著一群蒼蠅嗡嗡飛著，腦海里跳來跳去的卻是學(xué)校里的一切……這些人，一個個就像都把腦袋擠在一個萬花筒里，不時變幻著模樣，一會兒是校長王大胖子，一會兒是工作組頭頭，一會兒是吊在校門上的老師，一會兒是和我一起出逃的譚賓，一會兒是牛淑芬、鐘玉花……當(dāng)然，還有我的父母，父親那一臉的堅毅，母親那抹淚的樣子，最后，又定格在父親站在河岸上注視我的身影……我當(dāng)時雖然看不見，但我知道，父親一定在夜色里站了很久很久，他的目光透過黑暗，透過風(fēng)雨，注視著我如何來漂完全程，甚至是漂完我人生的全程……想到父親，我又想到了我自己，經(jīng)歷了這場變故主，我還有未來么？但我還是想有未來，而未來，現(xiàn)在也只能靠表姐夫了。
我來到表姐家一待就半個月了，表姐夫一直沒有幫我找到工作。
每一天，我都在表姐家中待著，表姐不讓我出去，說南山礦這地方亂，不但有我看到的那些婦女，還有解放時很多胡子都藏在了這里，別看平時靜悄悄的，說不準(zhǔn)哪里就鉆出一伙人，將人整死扔到礦井里……這地方這么亂？我也就只好耐心等待了。
表姐和表姐夫配合默契。表姐夫找不到工作，表姐不怨他，只是安慰我，說快了，讓我不要著急。但我不能不面對現(xiàn)實，1959年的夏天，吃野菜、樹皮、草根的現(xiàn)象已經(jīng)波及到了全國，表姐全家吃供應(yīng)糧，三口人口糧九十斤，但在缺少副食的情況下，這些糧食填飽他們自己的肚子都難，何況又加上我這么個大小伙子。好在表姐表姐夫在粉條廠上班，近水樓臺，每天都能往回拿些土豆或涼粉，既當(dāng)菜也當(dāng)飯了。
我天天數(shù)著日子，第十八天頭上，表姐夫一下班就囔哧著鼻子喊：“妥啦，守義。你小子有運氣。又上學(xué)，又掙錢，又教學(xué)。表姐夫給你全辦明白了，這回就看你小子的本事了。”
表姐夫云山霧罩的，半天我也沒弄聽明白。表姐看我愣在那兒，解釋說：“礦務(wù)局耿科長愛吃涼粉，經(jīng)常買。你表姐夫求她幫你找工作，她今天來說，礦務(wù)局要招收五十名教師，但要考試和培訓(xùn)，培訓(xùn)三年，培訓(xùn)時發(fā)工資，畢業(yè)后安排在礦區(qū)學(xué)校教學(xué)。不知你有沒有把握考上？如果覺得行，明天上午去教育科找耿科長填表?！?/p>
聽完表姐的話，我十分高興，說道：“行，肯定能行。我會考上的?！?/p>
第二天早晨八點，我找到礦務(wù)局教育科，來到耿科長辦公室。
表姐講的耿科長是個女人，二十七八歲，皮膚白嫩，眼睛清澈，長得很漂亮。耿科長聽完我的來意，態(tài)度和藹地問我：“聽李師傅說你還在上學(xué)，你愿意在教育事業(yè)上干么？”
“愿意?！?/p>
“你多大了？”
“我十八了?！?/p>
耿科長的眉頭輕輕皺了一下，又松開了，若有所思地說：“嗯，你是來報名的人中年齡最小的一個，對了，還有一個女孩叫謝玲，也和你同歲。就破例收下你倆吧?！彼f給我兩張表格，說道：“回去把這兩張表格填好，明天給我送來。好好準(zhǔn)備功課，后天來教育科考試。”
我高興地離開了耿科長。往回走的路上，我猜想會考什么樣的試題，難度大不大？令人奇怪的是，腦海中老是浮現(xiàn)耿科長的影子，這么漂亮的女人，怎么愛吃表姐夫漏的粉條呢？
考題都是初中課程，很簡單，我答得很滿意，考的分?jǐn)?shù)也高，被礦務(wù)局錄取了。讓我意外的是，宣布錄取名額時，耿科長把錄取通知書交到我們手上，還宣布了一個更好的消息，說，礦務(wù)局體諒我們，怕我們有困難，當(dāng)天就給我們發(fā)放糧票和伙食費。伙食費三十六元五角，糧票三十二斤，以后這就是我們每月的標(biāo)準(zhǔn)了。
我把錢和糧票揣進(jìn)兜里時，心里樂開了花，立刻精神了。因禍得福，我也能掙錢了。
這時，耿科長說的那個女孩謝玲，滿面含笑地走了過來。這是一個會笑的女孩，彎彎的眼睛不笑也像笑，笑起來，兩個深深的小酒窩溢滿笑容，感覺隨時都會濺出來。謝玲大人似的自我介紹：“張守義同學(xué)，你好，我叫謝玲。認(rèn)識一下好么？”她邊說邊伸過白嫩細(xì)膩的小手，我握住她的手，心里一陣狂跳。從耿科長說過有一個和我同齡的女孩開始，我就留意她了。考場上，我們隔著兩排，斜對角坐著。耿科長點她名字時，我注意看了看她，當(dāng)時就有眼前一亮的感覺。謝玲長得太好看了。我沒想到，這么漂亮的女孩子，居然主動將手伸給了我？我正在想入非非時，一低頭，發(fā)現(xiàn)她的手我仍然握著呢，不由面紅過耳，慌亂地說：“你……你好，對……對不起，把你握疼了吧？”
謝玲好像沒什么感覺，滿面含笑地看著我，老朋友一樣問道：“想什么呢，這么入神？”
“我經(jīng)常走神兒，請你原諒。對了，你對市里熟悉不？我想請你當(dāng)向?qū)?，買點東西?！?/p>
謝玲爽快地答應(yīng)了。
我想給囔哧鼻子表姐夫買兩瓶酒，給大寶買一斤糖果。謝玲陪我走了幾家食品商店，但是，就是這兩樣最平常的東西，卻讓我們費盡周折，所有商店一個口徑，扔來句“憑票供應(yīng)”就完了。
我感到失望，諾大一座城市競?cè)毁I不到兩瓶酒。
謝玲鼓勵我：“沒關(guān)系，一定能買到，我們往城邊走走?！?/p>
我們走到城邊一家叫新曙光的食品商店，硬著頭皮走了進(jìn)去。
新曙光商店，曙光并不多，店內(nèi)黑乎乎的。兩個女服務(wù)員站著閑聊，一個老頭坐著打瞌睡，三五個閑人聚在柜臺外，東拉西扯著，不過是找個地方放放屁股。商店里顯得冷清、空曠。謝玲讓我在一旁等她，說，這回看她的。謝玲徑直走到賣酒柜臺前，和那個半醒半睡的老頭連比劃帶說，滿臉噴笑，似乎那個老頭就是她的親大爺。謝玲講了一會兒，老頭兒緊繃的臉?biāo)蓜恿?，眼睛亮了，不錯眼珠地看著謝玲，一會兒，從柜臺里拿出兩瓶酒，又從瓶子里倒出一堆糖果秤一斤包好，遞給謝玲。我趕緊上前付錢。
走出新曙光商店，謝玲滿臉都是得意。我問她和老頭講了什么？她一臉詭秘，說道：“不告訴你。達(dá)到你心愿就行了唄，你管怎么買的?！?/p>
我不得不佩服這精靈鬼怪的城市女孩兒。
回到表姐家，我獻(xiàn)上了兩瓶酒和糖果，小心翼翼地拿出錄取通知書，心里很得意。
看我考取了，表姐開心地笑著，表姐夫?qū)善烤聘信d趣，拿在手中，翻過來調(diào)過去地看著……那時還沒有假酒一說，表姐夫自然不是檢查酒的真假，只是他看酒的眼光有些發(fā)綠。
表姐夫看完酒，這才想到我考取了，囔哧著鼻子道：“你小子不懶，三舅把你打發(fā)來，就看出你是個苗子。行，我馬上給三舅寫信，告訴他，我在這里幫你找到了工作，讓他放心?！?/p>
我知道，表姐夫想給父親寫信表功，但在這時候卻是萬萬不可，但我又不能把我逃離出來的事兒講給他，只能搪塞說：“信我一會兒寫，讓他好好謝謝你?！?/p>
表姐夫道：“那倒不用。只要你小子好好上學(xué)，別惹出麻煩，就算對得起你親爹了?！?/p>
我能考取，表姐表姐夫比我還高興，表姐特意做了兩盤菜——一盤炒土豆絲，一盤炒野菜，另外，還有一盤大醬，一把小蔥，我便陪表姐夫喝上了酒。表姐夫?qū)频呐d趣很濃，喝了兩杯后，情緒上來了，講他的家史，說他爺爺偽滿洲國時帶著兩個兒子來到鶴崗，在此漏粉燒酒，買賣開得很大，整個鶴崗全喝他家的燒酒吃他家的粉條……表姐夫喝多了，念念不忘過去，沉浸在偽滿洲國的幻象中……我沒有打攪他，從他那里，我知道了很多現(xiàn)在還不讓說的以前的事情。
晚上躺在床上，看著黑乎乎的天花板，我興奮得難以入眠。想到表姐夫說要給父親寫信，告訴他這一好消息，我又何嘗不想呢，可想到父親在河邊對我的囑咐，“不論你在外面是好是壞，都不要往家里寫信?！毕氲酱耍业男挠殖恋搅斯鹊?。
就在這時，不合時宜的事情發(fā)生了。
我還沒有睡著，表姐住的里屋炕上便發(fā)出了咣……咣……咣嘰……咣嘰……咣咣嘰……的聲音，聲音由小到大，越來越大，簡直就是震耳欲聾。我知道那是什么聲音。我真后悔買了那兩瓶酒，把囔哧鼻子表姐夫燒得忘乎所以，他正不顧一切地發(fā)泄著他的欲望呢……我緊緊裹住腦袋，什么也想不下去了，心里卻在擔(dān)心：人高馬大的表姐夫，會不會把瘦小的表姐壓碎了？但我從表姐興奮的呻吟中，知道她還活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