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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鄉(xiāng)村情事
作者:金格林   |  字?jǐn)?shù):3722  |  更新時間:2024-11-01 14:57:34  |  分類:

現(xiàn)實(shí)小說

快樂的暑假很快過去了,新學(xué)期開始前,我父親做出一項(xiàng)決定,不讓大姐二姐讀書了。

父親做出這個決定,是夜里和母親講的。

這天,大哥大姐帶著弟弟妹妹們,回牛家坨子去了。我沒走,和父母睡在大河套里。半夜時,父親出去起趟魚,回來時,坐在炕頭吸著旱煙,他吸了幾口煙,對母親說:“就要開學(xué)了,我想過了,香蘭和美蘭,就不要去上學(xué)了?!蔽壹业墓媚锒紟б粋€“蘭”字,香蘭和美蘭,是大姐二姐的名字。母親一聽,坐了起來,問道:“孩子讀書血奔心的,干啥不讓念了?”父親說:“干啥不讓念了?河套這一攤放不下,家里又一大攤子,都需要人手。老國和我商量了,過年就將香蘭娶過去。老國說,香蘭愛讀書,嫁到他家,還供她讀書?!?/p>

母親嘆息一聲,躺了下去,小聲問:“守仁、守義呢?”

“守仁念書半桶水,在學(xué)?;鞖q數(shù)吧。守義腦袋聰明,我們重點(diǎn)供他?!?/p>

母親再次嘆息一聲,道:“你呀,就是偏心眼子?!?/p>

父親說:“念書,也要看個人情況。有能力就念,沒能力念也白搭?!?/p>

父親母親說完這番話,都睡下了。

我躺在熱熱的炕上,卻睡不著。我為大姐二姐感到不平。大姐是我們家老大,也是我家長得最漂亮的姑娘。大姐的性格像外婆,能說會道,對人熱情,有時家里來人了,父母不在,她也招待得頭頭是道兒。父親講的老國,姓國,大家便以老國稱呼他。老國是個小業(yè)主,在靠屯街燒窯做香。我父親過去販賣的泥瓦盆,都是老國家的產(chǎn)品。長期合作,老國和我父親關(guān)系處得很好。大姐下生不久,就被父親抱著和他家訂了娃娃親。老國的兒子很老實(shí),也很懶。大姐懂事后,對這門婚事不滿意,要退婚,父親說:“香蘭,你聽好了,有我在,你就不要想別的?!备赣H的話,在我們家從來都是圣旨。對此,屯里也有過流言,說我父親和老國的媳婦好過,這才將姑娘許配給人家。傳言歸傳言,誰也沒見過真的,就連母親,也沒過問過。相對大姐來說,二姐的性格比較懦弱。二姐小時候出過天花,雖沒留下麻子,眼睛卻不好,看人時總愛瞇縫著眼兒。也許正是這一缺陷,不論在家里還是在外頭,總受人欺負(fù)。

大姐在家不念書了,嫁到婆家還能念書,二姐不念書了,這輩子就沒希望了。事實(shí)上也是如此。2013年,二姐臨去世前,對這輩子沒讀上書,還是耿耿于懷,她拉著我的手說:“我這輩子沒啥出息,都是咱爹坑的?!?/p>

我在為大姐、二姐抱屈中睡著了。

開學(xué)后,大姐二姐不上學(xué)了,就連大哥,應(yīng)個名在上學(xué),卻是家里有活在家干,家里沒活了,才背著書包兒撅搭撅搭去學(xué)校。

受大姐二姐退學(xué)的刺激,我學(xué)習(xí)很努力,二年級時,還當(dāng)上了班級的學(xué)習(xí)委員,后來,又當(dāng)選為少先隊長。當(dāng)我將這個消息告訴了母親,母親很高興,對我一番夸獎,就連父親的臉上,也有了笑模樣。我知道,這就是父親對我最大的獎勵了。

看到父親有了笑模樣,我決心再往前一步,不僅要考全班第一,還要當(dāng)上班長。

我想當(dāng)班長,要跨越的障礙就是牛淑芬。

牛淑芬是是我們班的班長,家住靠屯街。人姓牛,人也牛。在我們這些屯里孩子眼中,就是一個公主,家庭好,長得好,穿得好,學(xué)習(xí)好……也許,因了這些好,對我們這些屯里孩子,總是愛搭不稀理的。

我要當(dāng)班長,就要有支持者。

我們班,和我最要好的同學(xué)中,男同學(xué)有譚斌和張中原,女同學(xué)有鐘玉花。張中原的父親是鎮(zhèn)文教干部,譚斌的父親是鎮(zhèn)供銷社主任,鐘玉花的父親是鎮(zhèn)獸醫(yī)。他們的家境,都比我家好,又都住在鎮(zhèn)上,不知為何,對我卻都很好。一天,我借一個不滿牛淑芬的理由,委婉地提出要當(dāng)班長,張中原、譚斌沒表態(tài),鐘玉花馬上說:“張守義,你肯定能當(dāng)班長。牛淑芬除了能得瑟,啥比你行?!?/p>

鐘玉花如此說,張中原、譚斌也都表態(tài),支持我當(dāng)班長。

我要當(dāng)班長,雖然有我的幾個鐵桿朋友支持,還必須有更多的支持者。我們班,同屯同學(xué)不少,大多又都是我的親屬,但都窩窩囊囊的,一個個都是說話不頂硬的主兒,唯一一個不是我親屬說話也頂硬的主兒,性格又太倔,不知我能不能說服她?這個人,我是我打死她家雞的串鈴子。串鈴子大我三歲,也是和我一起上學(xué)的同學(xué)。自從我和守禮打死她家雞,她家我是不敢去了,但和她還說話兒。

串鈴子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美人兒,鼻直口方,一雙大眼睛,又黑又亮,兩排白牙,盈盈閃光,只要她一張嘴,好像就能聽到她銀鈴一樣的笑聲。串鈴子長得漂亮,卻野性十足,不論在屯里還是在學(xué)校,沒人敢惹她。剛上學(xué)時,幾個調(diào)皮小男生不知深淺撩騷兒,被她拿著棒子追得滿操場逃。

如果串鈴子能站出來支持我,班級里,誰敢不服?

一天上學(xué),我看串鈴子在前面走著,馬上追上去。在學(xué)校,我叫她王長玲,在校外,我還叫她串鈴姐。我放煙幕彈:“串鈴姐,和你說個事兒,咱們班有同學(xué)要選我當(dāng)班長,你說我當(dāng)呢還是不當(dāng)?”

串鈴子一句話,差點(diǎn)把我撞進(jìn)壕溝里。

“操,那XX玩藝兒,當(dāng)不當(dāng)能咋的?二榔頭,你就好好學(xué)你的習(xí)得了?!?/p>

二榔頭是我的綽號,想不到我上學(xué)了,她還這么叫。串鈴子這句話,氣得我想罵她祖宗,現(xiàn)實(shí)是,只能蔫蔫地退到她屁股后,從心里詛咒她:等你落到我手里,看我怎么收拾你。想不到,沒用我收拾,就有人收拾她了。

收拾她的是她老爹王麻子,還不是一般的收拾。

那是一個星期天,我?guī)е囟Y在高粱地里打?yàn)趺?。烏米是高粱穗受真菌感染,長出的一種真菌。烏米嫩的時候長得白生生脆生生的,可以生吃,味道甜絲絲的。我和守禮將一片高粱地溜完,兩手空空,烏米都讓人打走了。我們剛走出地外,就見李強(qiáng)氣喘噓噓地從小毛道上跑了過來。

李強(qiáng)是屯里李大寡婦的獨(dú)生兒子,也是我的同學(xué)。他看到我們哥倆,急三火四地說:“誒,告訴你們一件事兒,尹白驢和串鈴子高麗溝子里XX呢。”

農(nóng)村孩子說話粗俗。

聽說有這等事兒,我馬上興奮起來,說一聲“走”,便在李強(qiáng)帶領(lǐng)下,朝高麗溝子跑去了。

高麗溝子是日本人占領(lǐng)東北時,引來朝鮮開拓團(tuán)在此種水稻開的引水渠。日本人敗退后,朝鮮人也走了,那些引水渠卻留在那里,成了一些干溝子。

尹白驢也是我家鄰居,中間只隔著王麻子家。尹白驢大號叫尹鐵山,長得黑,又不愛洗臉,卻被屯人叫成了白驢。說起來還有個典故。最先大家叫他尹黑驢,還編排了一個“四大黑”:新挖的煤,上銹的鎬,鐵山的脖子,黑驢吊。尹鐵山不愛聽,誰念叨和誰急。屯人知錯就改,將黑驢改成白驢,這回他不和人干了。尹白驢黑是黑,卻也有能耐,是屯里的豬大仙(薩滿)。前面講過,東北是滿金故地,薩滿之鄉(xiāng),人們相信萬物有靈,狐(狐貍)黃(黃鼠狼)灰(蛇)柳(柳樹)都有人信,除此之外,不有一些偏門左道,如尹白驢信的便是豬,別人家的神牌上供著狐貍或黃鼠狼,他家神牌供的卻是豬……同時,還請豬仙給人治病。莊戶人家,泥土里刨食兒,一身泥滿身灰,又不愛洗澡,因此,很多人都長疙瘩疥子,如此,就求到尹白驢了,他哼哼呀呀唱一段神曲,將治療者唱迷糊了,然后上去一口,咬開疙瘩疥子,用嘴吸出膿血,再端起準(zhǔn)備好的泔水桶一頓喝,又一頓嘔,嘔出幾包小藥,給治療者服下……說也怪,那些治療者治一個好一個。也因此,尹白驢也能常常收點(diǎn)禮,家里日子過得不錯。尹白驢比我父親小幾歲,按屯鄰親論,我和串鈴子都叫他叔……想到這樣一個人和串鈴子XX,我心里氣就不打一處來。

李強(qiáng)帶我們來到了高麗溝子。

李強(qiáng)沒說謊,兩人果然在溝底呢。

尹白驢將他的一件黑夾襖鋪在溝底,壓著串鈴子,正豬一樣往前拱呢……尹白驢越拱勁頭越足,身下的串鈴子被拱得直哼哼。

我們偷窺了半天,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喊了一聲“打”,李強(qiáng)、守禮聽令,搬起土坷垃就向尹白驢砸去。尹白驢拱得忘乎所以,被突然降臨的土坷垃砸得懵頭懵腦,也沒看清我們是誰,拉起褲子就跑。尹白驢一跑,李強(qiáng)、守禮小狗一樣更逞強(qiáng)了,拿著土坷垃就追,一會兒,全鉆進(jìn)溝邊高粱地里去了。

突然的變故,串鈴子嚇呆了,起來坐在那里,褲子也忘了穿。

當(dāng)她抬頭,看到站在溝子上的是我時,臉上現(xiàn)出惱怒的神情,說道:“是你,二榔頭?”

串鈴子沒有羞赧的表示,相反,我的臉卻熱熱的。

我撇開自己,說道:“李強(qiáng)說尹白驢欺負(fù)你,我就來幫你了。”

串鈴子“哼”一聲道:“用你幫?”

說完,她可能感到不對勁兒,緩和了下語氣,說道:“守義,你不會說出去吧?”這回不叫我二榔頭了。

我天真地說:“他欺負(fù)你,你回去告訴你爹?!?/p>

串鈴子說:“不能告訴我爹。尹叔對我好,我愿意和他玩兒?!?/p>

我說道:“讓大人知道了,還不打死你?!?/p>

串鈴子說:“我愿意,誰管得著?!?/p>

串鈴子說完,似乎意猶未盡,也許是懷柔政策,柔聲對我道:“守義,你下來。我知道你對姐好,姐也讓你玩一回兒?!?/p>

聽完串鈴子這句話,我感到臉上“騰”的一下更熱了,嗓子干干的,褲襠也不爭氣地挺了起來。但是,也許當(dāng)時我的性意識還未覺醒,再加上面對的是我害怕的串鈴子,又怎敢造次?我一本正經(jīng)地說:“串鈴姐,我不會對別人說的。我也告訴李強(qiáng)和守禮,讓他們也不說?!?/p>

說完,我義無返顧地離開了串鈴子,好像我是一個大英雄。

我說到做到,沒向任何人說起這件事兒。在我囑咐下,守禮和李強(qiáng)也沒和外人說,可不久,事情還是暴露了。

想來,串鈴子和尹白驢已不是一次兩次了,至于王麻子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沒人知道。王麻子將尹白驢叫到他家,當(dāng)著尹白驢的面兒,將串鈴子捆起來,用他的神鞭一下一下抽著串鈴子,也不知道抽了多少鞭子,尹白驢實(shí)在看不下眼了,答應(yīng)將他家的大黃牤子(公牛)給了王麻子,王麻子這才停下神鞭。

串鈴子用自己的身體掙了一頭牛,卻再也沒臉上學(xué)了。

從此,尹白驢在屯里又有了典故:小牛惹禍,大牛頂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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