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起來勢利,但“名牌大學(xué)”是青春一項不賴的投資。他們是當(dāng)?shù)厣踔潦菄业拿餍牌?,政府的重視讓源源不斷的資金流入這些最頂尖的機構(gòu),而社會的期待逼迫著校園建設(shè)者花樣翻新地更改教程。人們夢寐以求的各類成長平臺對于名校學(xué)生而言是可任意選擇、且不必大費周折便能得到的試吃機會。
李葉茴順利拿到一個志愿者名額面試機會。
面試排隊中,她興致勃勃地和一個姑娘聊起來。她和吳松毅一樣,是全獎學(xué)金得主,但是她卻有著一顆樂于探索的心。
“你想去哪里做志愿者呢?”
“我要去非洲開普敦的大白鯊保護計劃……我自己修了幾門海洋學(xué)的課,對于白鯊這種動物可喜歡了??墒悄阒绬?,當(dāng)?shù)氐拇蟀柞彵淮罅坎东C殺害。人們總是相信大白鯊對人類存有惡意,因為過去確實有幾起大白鯊吃人案件。其實這都是誤傷。
“大白鯊的主要食物是海豹之類的高脂肪動物,人類對他們而言味道差,而且也不好吃,可能味道太淡了吧,哈哈。而且人類太瘦,甚至連他們咀嚼時消耗的卡路里都彌補不了。好的做法應(yīng)該是將它們驅(qū)逐出人類活動海域,而非大肆殺害,而殺害它們的漁民根本就是為了獲取鯊魚鰭和前幾年流行的鯊魚齒賣到黑市上去?!?/p>
那女孩突然情緒有些激動,呼吸都急促起來。她打開手機給李葉茴展示了一段視頻:幾只被漁民趕到淺海灣內(nèi)的大白鯊尖叫著想要突出重圍,但出口早就被漁網(wǎng)圍住。一個非洲漁民抗起大炮一樣的發(fā)射器,對準(zhǔn)白鯊射擊?!芭椤钡匾宦?,黑人漁民被反彈力震得倒在甲板上,他麻利地爬起來,滿意地望著海面上暈染出的一片紅光。人們揮著拳頭歡呼雀躍。船下是一片血腥的海洋,船上是歡樂的海洋。一只小船被另一個身強力壯的漁夫搖得飛速前進。射擊手又高舉炮筒,瞄向了另一只拼命想鉆入巖石縫、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的小白鯊,扣動扳機。
然后畫面飛速后退,鏡頭里出現(xiàn)了成百上千的船只、炮擊聲也不絕于耳。海灣上的巖石上幾只被剖腹的大白鯊仰面躺著,它們那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白色魚鰭處,只剩下鮮紅的腐肉。來來往往的漁民在身材龐大的白鯊旁邊就像黑蟻,個頭小數(shù)量多也就力量龐大,加之人性貪婪的自帶邪氣,這些黑蟻就更令人不適。
那個女生眼圈紅了,李葉茴也漸漸沉默。她發(fā)現(xiàn)自己實在孤陋寡聞,整日就是為自己的那點小事情糾結(jié),和吳松毅扮演著過家家酒一般的戀愛游戲,要不就是為了多吃一口少吃一口的減肥目標(biāo)斤斤計較。
面試官問了她幾個關(guān)于社團活動和人生理念的問題,她均對答如流,把自己早已拋之腦后的足球隊和羽毛球隊生活編得有聲有色,留下不錯的印象。
當(dāng)問到目標(biāo)國家,李葉茴說:“斯里蘭卡”,因為這名字聽起來洋氣,而且同為亞洲國家,機票價格也可以承受。
面試官有些猶豫:“不好意思,今年夏天沒有斯里蘭卡的項目……”
“那您給我推薦幾個幾個亞洲國家?”
柬埔寨?緬甸?菲律賓?
不行不行,這些都是王小紅千叮嚀萬囑咐去不得的“三流”國度,李葉茴可不想最后被炮轟。
她腦袋搖得像撥浪鼓,直到聽見了“印度”。
這個國家王小紅好像忘記囑咐了。
接著,她回想起自己曾經(jīng)放棄GP時向自己承諾的:成為一個Global Citizen -- 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人,一個屬于世界的人。
那個時候,李葉茴對于印度女性所受的侵犯再熟悉不過了。她在A水準(zhǔn)期間的那一年正是印度強奸案高發(fā)期,潑酸、毆打、剝奪自由……這些暴行一個個地發(fā)生在和她一樣的花季少女身上。李葉茴因此而心痛。她想和她們做朋友。
一切阻礙因素對于天性好探險的李葉茴來說都是激勵因素。她經(jīng)歷過A水準(zhǔn)之后就明白了,所有值得她患得患失的決定如果一輩子懸而未決,她就會耿耿于懷一輩子。這就是李葉茴,一個命中注定要去挑戰(zhàn)未知的人,這不是需要努力克服恐懼才能被激發(fā)出的探險情懷,也不是被人拿槍逼著走出“舒適區(qū)”的無可奈何,這是深深流淌在血液里的不愿受限、對自由的向往、對世界的崇拜。
“好,去印度?!?/p>
不過關(guān)于印度的夢想沸騰了不到一天,吳松毅就端來水桶,把森林大火澆得只剩下燜燒成一坨的枯枝爛葉。
“我不同意?!?/p>
吳松毅“千里迢迢”坐了半個小時的校車來阻止李葉茴找死。
“為什么?”
“你會死的?!?/p>
李葉茴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這是有組織有紀(jì)律的志愿者活動,不是自由行的。我請教過前人,他們都很安全,女生志愿者也不少。更何況,工作人員會全程陪同,廁所都不讓你單獨上,不會有什么事的?!?/p>
“而且,去印度是我的夢想?!崩钊~茴對于日常瑣事一向言聽計從,但唯獨夢想要親自保護。
“不會的,你一定一定會死的?!蹦且煌?,這句話吳松毅變著花樣說了不下幾千遍,折騰得李葉茴整宿無眠。
她不明白為什么吳松毅這么貪生怕死,卻也要強忍著委屈和憤怒強調(diào)自己的臺詞:這事情非常靠譜,你的擔(dān)心純屬多余。
但是她也要補充道:“但是我理解你是為我好,我特感動,真的??墒俏疫@是夢想,和你想做記者、批判邪惡是一樣的夢想。”
“你就是想出噱頭。你太幼稚了。你根本就不知道這事會造成怎樣的后果!”吳松毅像是被母親王小紅附體:“葉茴,你聽我的,不要去。你要是出事我會瘋的?!?/p>
李葉茴對于這種耽誤時間的爭論很快厭倦,可是吳松毅是她憧憬生活的一部分,所以她不能任意處置。但是她明白自己的堅持不是不可攻破的,她祈求上天不要讓吳松毅知道這個突破口。
吳松毅已經(jīng)很久沒如此積極地纏著李葉茴了。他剛開始用苦口婆心來折磨對方,不過他很快冷靜,也開始舉例論證并提出替代方案:“印度嘛,以后也可以去呀!等它發(fā)達了再去也是一樣的。人生那么長,一切可以慢慢來。”
慢慢來?一個天天珍惜時間如生命的人叫我在追求理想的路上慢慢來?等印度以后發(fā)達了、變得和新加坡一樣高度文明卻又毫無新奇感的時候再來?
“而且去印度算是什么夢想?你一直說你想為宇航業(yè)添磚加瓦,你也不過就是說說,也沒做什么努力啊。我覺得你就是一時腦熱,冷靜下來就會后悔莫及。可是看著你撞南墻倒沒什么,這就是成長。但是去印度是人命關(guān)天的事情,雖然我知道你倔、你擰、你不明事理,但是我不能看著你去死啊?!?/p>
吳松毅說得搖頭晃腦,熟悉的幾個辯論手勢也在空中擺動。
夢想是經(jīng)不起追問的,就像愛情一樣,都是偶然心動的產(chǎn)物,也是在同樣教條下生存的人們拼命想把自己區(qū)分出大環(huán)境的唯一手段。李葉茴一直在掙扎,但是她因為別的私心沒有踢開吳松毅那只死抓在她腳踝上、試圖將她拉回人群的手。
“更何況……”吳松毅不笨,他知道李葉茴的弱點:“更何況,你如果出事對我而言也是不小的精神折磨。所以如果你堅持要去,我只能選擇減少對你的感情?!?/p>
“你要……”李葉茴不敢說出那兩個字。但是她明白一切都完了。她好像聽到王小紅的口頭禪:“你要是……我就和你斷絕母女關(guān)系?!?/p>
人們總是用退一步海闊天空來掩飾自己的懦弱。
李葉茴開始安慰自己:有個這么在乎自己的男朋友,應(yīng)該知足了,何苦還傷別人的心呢?如果因為此事為感情留下裂痕,之前的一切忍氣吞聲豈不是付諸東流。印度以后也可以去,他說得沒錯。更何況自己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嗎?即便過了吳松毅這一關(guān),王小紅那里又是一場大仗。
她糾結(jié)了很久很久,最后長嘆:“好,我換國家?!?/p>
吳松毅得逞了,滿臉得意的笑容。李葉茴見己方利益已丟,便趕緊露出感動的神情:“耽誤你那么多時間跟我講道理……真的非常愧疚……”
說吳松毅胖,他就喘上了。于是他真的把自己當(dāng)做救世主,而且還是被李葉茴的無知胡鬧浪費了大段學(xué)習(xí)時間的救世主。他的一臉擔(dān)憂很快消失,被長年累月的不耐煩頂替。
當(dāng)天晚上,李葉茴便寫郵件通知組織方換一個志愿國家,只是這次,她心如死灰。百般無聊地掃過可選名單,除去價格昂貴的歐美非,只有幾個東南亞鄰國可行;再減去幾個王小紅點名禁止的國家,就只剩下泰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