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何夕不躲不避,目光冷靜而犀利,直視著吳光賢,看著他將車門關上,把車鑰匙重新收進褲兜,邁開步子朝自己走來。
“好久不見,小周記者?!眳枪赓t的笑容客氣友好,仿佛周何夕對他來說真的是許久未見的老熟人。
周何夕抬了抬嘴角:“我以為吳經(jīng)理早就忘了我呢?!?/p>
“這怎么能忘呢?”吳光賢剛剛酒足飯飽,臉上帶著饜足的愜意和慵懶。他四下看了看,彎腰貼近周何夕耳邊,“周記者這兩個月不是一直在調(diào)查我嗎?你查出什么了嗎?”
周何夕似笑非笑:“我查到的東西,比你想得還要多?!?/p>
“哇,那我真是好害怕啊?!眳枪赓t語氣夸張得惹人生厭、他重新直起腰,望著周何夕,表情在笑,眼里卻只剩下陰狠,像吐著信子的毒蛇,“你男朋友不是個挺厲害的刑警嗎?叫什么……陸嘉陽,有證據(jù)你讓他來抓我啊?!?/p>
周何夕倒像聽了個愚蠢的笑話,嗤笑出聲:“吳經(jīng)理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你一個采購部經(jīng)理,在內(nèi)中飽私囊,在外面亂搞幾個女人差不多也就這樣了,哪兒用得著他出面?不過你要是真想認識我男朋友,也簡單,他去取車了,馬上就來。我介紹你們認識一下?!?/p>
吳光賢朝她晃了晃自己手上的車鑰匙:“我很忙,沒時間見什么狗屁警察。”
周何夕神色淡定,手指了指天:“人在做天在看,吳經(jīng)理開車可要小心點?!?/p>
吳光賢被她這句話說得心里有點發(fā)毛,冷笑一聲,轉(zhuǎn)身穿過馬路。
回到車上,吳光賢隔著墨色的車窗玻璃看了眼仍然留在原地的周何夕,取出手機撥通了一個未知來源地的號碼。
“讓你查那個女記者的資料,查的怎么樣了?”電話那頭的人不知說了什么,吳光賢臉色變了變,疑惑地皺起眉,“查不到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沒有過去?她他媽難道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繼續(xù)給我去查!”
他掛了電話,再度轉(zhuǎn)過頭,看見周何夕坐上一輛黑色越野車離去。
“呵?!眳枪赓t冷笑一聲,眼眸泛出殘忍的光。他慢悠悠地吐出四個字,“不自量力?!彪S后駕車揚長而去。
夜幕下,一白一黑兩輛車背向疾馳,雙雙消失在道路盡頭。
回家的路上,陸嘉陽察覺到周何夕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
“沒事。”周何夕朝他笑了一下,“就是有點累?!?/p>
“最近這兩個月你好像特別忙。”
“嗯……”周何夕無辜又無奈地嘆了口氣說,“行業(yè)競爭太激烈,討生活嘛,沒辦法。”
陸嘉陽漫不經(jīng)心地提議:“不如我包養(yǎng)你算了?!?/p>
“好啊好啊。”她笑瞇瞇地,點頭如搗蒜。
“你什么時候搬過來?”
一見陸嘉陽認真了,周何夕頓時心虛地縮了縮脖子,采取敵進我退戰(zhàn)略,顧左右而言他。
“好困啊?!彼扉L胳膊去夠車后座的抱枕,“我瞇一會兒,到家了叫我?!闭f完,人抱著柔軟的枕頭在副駕駛座上縮成一團。
陸嘉陽瞥了她一眼,頗具警告意味地開口:“周何夕?!?/p>
每當陸嘉陽叫她全名的時候,周何夕內(nèi)心的恐慌感,不亞于上課走神,卻突然被老師點起來答題的學生。
“啊?”她將眼皮撐開一道縫,一副睡意昏沉的模樣。
“你有沒有想過以后?”不知是怕自己說得不夠清楚,還是怕周何夕假裝聽不懂,陸嘉陽又補充了一句,“我們的以后。”
“我們”兩個字被他刻意咬重了。
然而回應陸嘉陽的,卻是一陣沉默。
周何夕陷入不知所措的慌亂里。
她的生活像一個巨大的斷層,沒有過去和未來,有的只是現(xiàn)在。她沒有權利主宰自己的人生,又憑什么去設計與另一個人有關的“以后”?
但她長時間的沉默在陸嘉陽看來無疑是一種逃避,他忍耐地輕吸了口氣,選擇自欺欺人地結束這個話題:“算了,你當我什么都沒說。”
“我……”周何夕看清了他神色里難掩的失落,心里一酸,脫口而出,“我承認我不習慣去規(guī)劃以后的生活。但是自從和你在一起,我就沒想過沒有你的生活?!?/p>
陸嘉陽注視著前方路面,沒有說話,但神情已經(jīng)開始緩和了。他對此也很無奈,每次周何夕一示弱,他都會心軟,沒有例外。
過了一會,陸嘉陽低聲問:“周何夕,如果我現(xiàn)在向你求婚,你答應嗎?”
“答應啊。”她應得相當干脆。
神圣莊嚴的求婚儀式在他們這里突然變成了一錘子買賣。陸嘉陽繃不住了,嘴角溢出一絲笑意:“你想得美。”
周何夕開始自我推銷。
“哎,你看看我,首先不要求你房子、車子、票子、鉆戒、玫瑰花;其次我和你爸媽相處得很好,不需要你操心婆媳關系;最后我的家庭關系十分簡單,你需要搞定的人只有我一個,得到了我,你就得到了我的全世界。你看你撿多大便宜,還不知道抓緊。”
周何夕很少提起自己家里人,陸嘉陽只能通過她的只言片語拼湊出一些信息:周何夕的父親在她還未出生的時候就拋下家人跑了,母親外出打工,后來在城里結婚生子,另組家庭,定期給周何夕寄生活費。周何夕一直跟著外婆生活,外婆去世以后,她就自己照顧自己。
陸嘉陽很清楚,原生態(tài)家庭對一個人的影響有多大。
看上去陽光開朗的周何夕骨子里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悲觀主義者,個性敏感又極度缺乏安全感,很難和人交心。她沒有親人,身邊也沒什么朋友。正如她自己所說,他得到了她,就得到了她全部的世界。
但陸嘉陽沒覺得輕松,反而很心疼。
他們相遇得太晚。
這么多年來,她孤身一個,無依無靠地成長,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每每想到這些,陸嘉陽總覺得有些難過。
“周何夕。”他安靜而真誠地向她袒露內(nèi)心,“我這輩子只打算談一次戀愛,結一次婚,愛一個女人。我不需要撿什么便宜,別人能給你的,我只多不少,別人給不了的,只要你需要,我也會盡最大努力送到你面前?!?/p>
周何夕捂住逐漸濕潤的眼睛,夸張地叫道:“陸嘉陽,你快掏出個戒指來!快點,抓緊時間!不要浪費氣氛!”
陸嘉陽笑著拉下她的手:“下次吧,不急?!?/p>
周何夕一路上都是縮腿坐著。下車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腿麻了。
“我腳麻了?!彼鲱^望著已經(jīng)提上菜準備走的陸嘉陽,一副可憐兮兮地模樣。
陸嘉陽把兩袋子菜扔給她,轉(zhuǎn)身在車門前蹲下。
周何夕很歡快地撲到他背上,腿一蹬,順便將車門關上。
“向著晚餐出發(fā)!”
陸嘉陽住的公寓不小,但沒有隔間墻,有種一眼就能由頭看到尾的通透。
公寓內(nèi)部,按照功能劃分為五個區(qū)域:臥室,客廳,半開放式廚房,辦公區(qū)和陽臺。其中辦公區(qū)和陽臺相連。
整間房子采用的建材和家具都是深色系,不過沒有純粹的黑色造成壓迫感,反而處處透露出慵懶閑適。
地板是木制的,夏天光著腳踩上去很舒服。
周何夕一進門就蹬掉鞋,赤著腳三兩步從門口蹦到了沙發(fā)上。
而陸嘉陽慢條斯理地在玄關換拖鞋,然后一手提菜,另一只手從柜子里取出一雙女士拖鞋擱在沙發(fā)邊。
他是典型的處女座,愛完美,有潔癖,忍不了臟亂差,家里收拾得一塵不染,活像酒店套房。而周何夕恰好相反,隨性散漫,怎么自在怎么來。
一開始,陸嘉陽禁止她赤著腳亂踩,后來攔不住她,也就只能習慣。
周何夕盤腿坐在沙發(fā)上,看看陸嘉陽手里那兩袋子菜,又看看陸嘉陽,笑得一臉無邪:“今天就辛苦你下廚了。”
陸嘉陽擺事實講道理:“請問周小姐,哪次在家吃飯不是我下廚?”
陸嘉陽自從大學畢業(yè)以后,就一直在外獨居。他做得一手好菜,對吃的東西有研究,也很挑剔。不過工作忙起來的時候,陸隊長沒那么多講究,泡菜饅頭什么都能湊合。一旦閑下來,他就自己在家做飯。
做大律師的母親郭懿賢曾經(jīng)調(diào)侃他:“你以后得找個米其林三星的大廚才能滿足你的胃?!?/p>
可誰能料到,最后陸嘉陽不僅找了一個和自己一樣的工作狂,而且對方還只會做兩樣食物:蛋炒飯和面條。
周何夕早就習慣了賴著陸嘉陽“蹭吃蹭喝”,厚著臉皮笑嘻嘻地說:“我這不是給你鍛煉的機會嘛。以后萬一咱倆要是分了,你還能憑借這一手好廚藝再拐個女朋友回來?!?/p>
陸嘉陽慢悠悠地說:“那你怕是很難找到下一個男朋友了?!?/p>
周何夕豎起三根手指,嚴肅地表態(tài):“為了對得起你這些菜,我決定,要是和你分了,就打一輩子光棍?!?/p>
“胡說八道?!标懠侮柋凰龤庑α?,推了推她的腦袋,轉(zhuǎn)身往廚房走,“過來幫忙洗菜。”
“好咧。”
周何夕汲著拖鞋屁顛顛地跟在他身后。
洗完菜,周何夕留在廚房就只能礙手礙腳了,陸嘉陽趕她出去。
等他做好四個家常菜端上桌,回頭一看,只見周何夕正窩在沙發(fā)上抱著電腦噼里啪啦地打字。
“干什么呢?去洗手吃飯?!?/p>
“等會兒,馬上就好?!敝芎蜗τ帜ゲ淞藥追昼姴艔纳嘲l(fā)上起來,甩著兩只手說,“你那份八千字的檢討我?guī)湍銓懙貌畈欢嗔?,發(fā)你微信上了,你自己看著修改一下?!?/p>
“真能干。”陸嘉陽夾了塊紅燒排骨喂她,以示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