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州剛進入十月，天氣就有了一絲涼意，不再像八九月那樣炎熱，太陽消匿的時間明顯提前了，如果再偶爾下點雨，也并無疾風(fēng)驟雨，當然是淅淅瀝瀝的幾顆，落在學(xué)校的硬地板上，少時便消失得沒了蹤影，只在一些犄角的土洼里停留下來，慢慢的滋養(yǎng)著一根、兩根雜草和不名的苗木。

到了這個時候，操場上便冷清下來，路上的行人也越來越稀拉，再也看不見新生軍訓(xùn)了，高年級的也似乎關(guān)起門來，只有在那條林蔭道上還經(jīng)?？吹玫揭恍┗蚪Y(jié)伴或零落的小股隊伍，或快或慢的行走著，操場一角的籃球場也偶爾冒出幾聲慘烈的吼叫來。

大家褪去了清一色的綠色軍裝，開始換上自己精心準備的衣服，女生定要花上一些時間把自己打扮得再漂亮些，男生囫圇的也要盡著精神點——17、18歲的青年已經(jīng)懂得體面這回事了。像吳越這樣的公子哥自然是各色衣物走馬換樣兒，毫不在乎。張子帆那套長袖的滌綸白襯衣只有有課的時候他才穿，課后便回到宿舍換洗干凈，等到下一次課的時候再穿起來。

穿上適合他們自己的衣服，這個體與個體的特征才開始明顯的顯現(xiàn)出來，你再也不必照著面才能叫出他的名字，只要瞅著這身裝扮，不用說是誰，連大致的性格也能猜出八九分來，甚至他們的命運也可能因為自己的裝扮而發(fā)生不一樣的變化。

張子帆對劉云說，他聞到了梔子花的香味，即使劉云告訴他梔子花是在五六月份才開花，他依然堅持說他確實聞到了。

這是一年的國慶到來了，校園里難得片刻安靜，高年級的、鄰近的大多都回家去了，很多新生正好乘此機會熟悉熟悉周遭的環(huán)境，各種小范圍的校園活動開始豐富起來，他們急切的想在這個舞臺上找到自己的位置。

王義特意挑了個看得見月亮的晚上，組織留守的同班同學(xué)搞了一次班級活動，主題是分享，其實就是大家打堆兒一起再彼此認識認識。

大家就在校園里的一片草地上圍坐著，時令自此，草地上已經(jīng)有些許潮氣。張子帆找了一本書鋪在地下，叫著劉云在他旁邊坐下來。

大家彼此自報家門，很是鄭重其事的把自己的情況來了個七七八八，有的很簡略，有的娓娓道來像做演講。

張子帆感慨他們的神奇經(jīng)歷，而又想到自己是多么的平凡，以至于輪到他時，他竟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只是簡單的介紹了自己的名字和來自哪兒，便草草了事。而且他刻意的省略了自己來自農(nóng)村的這個事實，吳越他們已經(jīng)對他另眼相看，他委實不想把自己的底細暴露給更多同學(xué)，即使他們早已經(jīng)知道，他也不想這樣傻乎乎的大聲宣揚一番。

月亮露著笑臉爬過了樹梢，晚風(fēng)輕輕的吹著，草地邊幾朵雞蛋花安靜的盛開，桂花的余香還在，多么美好的淺夜。

大家分別介紹完之后，有人提議唱歌以享美好夜色，一下子就得到全體擁護。

鼓掌之間，吳越已經(jīng)竄了出來，站在大家的中間，首先要給大家來一首，可剛唱了幾句就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他的普通話原本很標準，但偏偏不知怎的，一唱歌就把普通話唱成了大山話，帶有濃厚的地方味兒，連他的好哥們王義都叫他打住。這方面他是不靈的。

大家都齊聲叫著文藝委員李小莫的名字，要她來一首。李小莫的大名早已如雷貫耳了，連張子帆這種不甚關(guān)心班級閑話的人都聽說了，班上的文藝委員唱歌很好聽?，F(xiàn)在大家都指著這位來自西安的大才女好好給吳越開開眼界。

看起來傳聞一點不假，李小莫把手中的書放在了自己的包上，自信的站了起來，要給大家來一首《白樺林》。

“靜靜的村莊飄著白白的雪，陰霾的天空下鴿子飛翔……”她剛一起頭，低沉舒緩的調(diào)子就把大家怔住了。果然聞名不如見面，大家難以置信的看著她，都呆呆的微張著嘴巴，有一種被電擊的感覺。

事后張子帆想，李小莫當時選這首歌一定是早有準備，不然怎么會如此應(yīng)景，在那樣一個夜晚，在那樣青春懵懂的期待中，悠揚婉轉(zhuǎn)的歌聲頓時把人帶入到如此安詳和寧靜的想象中。

她的聲音纖細溫柔，安靜卻又波瀾壯闊，舒緩而游刃有余的講著音樂里的故事。

張子帆仿佛看見了一片金黃的白樺林，他在之間緩緩的穿梭著，一群白鴿飛過，撲打著希望的翅膀，天空一無所有，村落就這樣寧靜的安放著，他在一棵樹前停下來，撫摸著那棵白樺樹，渴望著那個穿白色連衣裙扎辮子的姑娘會到來……

張子帆的眼里竟慢慢有了淚水，他沒想到一首歌能令他如此動容。他的心里是暖的也是冷的，這感覺就好像他離開林夏縣時，在火車上望著高中同學(xué)漸漸遠去的背影而泛起的那股暖流，然而又有種身處空無人煙的荒漠般的孤獨，讓他瑟瑟發(fā)冷。

他欽佩，不，是驚訝眼前這個女生。而且他還想起在競選班委時就是她在背后推他，鼓勵他去嘗試，他不由得咬了咬牙痛恨起自己來，他覺得自己當真是一個土鱉，身上沒有任何閃光點可言。

讓他摸不著頭腦的是，他突然想起了那位送給他筆記本的高中同學(xué)，從火車站那天以后他們就再也沒有任何聯(lián)系，也沒有留過聯(lián)系方式，從此也不會再有來往了吧。那首詩他能倒背如流，青春年華里的美好感受他能真切的體會到，但是那內(nèi)在的含義卻不一定能夠清楚的洞悉。他覺得李小莫清秀的臉蛋居然跟那首詩的筆跡有點像，他不由得開心的笑起來，享受般的笑著，他真得感謝生命中能有這樣的人出現(xiàn)。

好一陣子他才聽到大家都在跟著輕唱，便悄悄的擠了擠眼睛也跟著唱起來。然后有人開始隨歌起舞，他們或兩兩相伴，或獨自隨性而動，氣氛更加活躍，沒什么能阻礙他們的激情綻放了。

劉云想叫張子帆也一起參與進去，可這太為難他了，他連唱歌也是跟著感覺一陣瞎哼哼，更別提跳舞了，他便直接回絕了劉云。宋書平倒是不含糊，過來拉起劉云的手便鉆到三三兩兩的組合中去了。

一首歌接著一首歌，一支舞連著一支舞。李小莫和同學(xué)挽著胳膊熱情的跳著，滿臉的笑容比花兒還要燦爛。她見張子帆只是安靜的看著，便過來邀請他一起參與，一雙閃閃有神的大眼睛就這樣盯著他，希望能夠得到一個肯定的回答。張子帆微微的笑了笑，友好地搖了搖頭，并沒有說話。李小莫堅持著要他參與，還打趣的說文藝委員可不愿班上有落后分子，但依然沒有動搖他，面對如此頑固的人，她也只好作罷。

“我家就在岸上住，聽慣了艄公的號子，看慣了船上的白帆。”

“紅紅心中藍藍的天是個生命的開始，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獨眠的日子。”

“為什么流浪,流浪遠方流浪,為了天空飛翔的小鳥,為了山間輕流的小溪,為了寬闊的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