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姮投稿的新書又被出版社退回來了。
為了應(yīng)付房租和日常開銷,她接了個建筑公司文案翻譯的活兒來掙外快,接連好幾天都在翻專業(yè)詞典,看得頭昏腦漲。
當(dāng)天晚上,本來應(yīng)該由付筱七做飯,但許姮翻字典翻得郁悶了,想搞點別的活動排解一下抑郁的心情。
“筱七,今天的晚飯我來做吧,你想吃什么?”
付筱七在吃方面沒有什么追求。
“隨便就好?!?/p>
而唐維周是個更沒追求的人,他表示:“能吃就行?!?/p>
于是當(dāng)天晚上,他們兩個坐在餐桌上,看著許姮一盤接一盤地往桌上端些……匪夷所思的菜。
“這是土豆炒胡蘿卜?!?/p>
付筱七偏過頭小聲地問唐維周。
“里面那團(tuán)白乎乎的是什么?”
唐維周挑了一筷子檢查過后,心情復(fù)雜地告訴她:“金針菇?!?/p>
許姮又端上來一碗。
“這是西紅柿炒雞蛋。”
里面除了紅色的西紅柿黃色的雞蛋,還有花花綠綠的辣椒和黑乎乎的不明物體。
付筱七害怕地咽了口口水,干笑:“呵呵,姐,你的菜……食材都挺豐富啊?!?/p>
“對啊,我想嘗試些不同的食材搭配?!痹S姮柔柔地笑著,端上來一盤綠油油的雞翅,“我覺得可樂雞翅雞翅太膩了,就換成蘋果醋了。”
付筱七和唐維周兩個人看得臉都快綠了。
“我每次壓力大的時候,就喜歡研究些新菜來減壓。你們別光看著,嘗嘗味道啊?!?/p>
“……”
付筱七和唐維周對視一眼,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舉起筷子。
“快嘗嘗?!痹S姮一臉期待,“我忙了很久呢?!?/p>
唐維周懷著早死早投胎的心情,夾了一筷子西紅柿炒雞蛋塞進(jìn)嘴里,嚼了嚼,臉上的表情越來越耐人尋味。
“味道怎么樣?”
他朝許姮豎了個大拇指:“就是有點咸,有點辣,姐給我來杯水?!?/p>
“噢,好?!?/p>
趁許姮轉(zhuǎn)身的功夫,唐維周迅速抓起旁邊的垃圾桶,把嘴里的東西吐了進(jìn)去。
作為友軍的付筱七朝他投去了同情的目光,然后叛變了。
“哎喲,我的胃突然有點脹氣,姐,我先去沙發(fā)上躺會兒?!?/p>
她還沒來得及逃到客廳,先聽見了開門聲,一回頭,是何絡(luò)繹回來了。
他皺著鼻子嗅了嗅。
“家里怎么有股怪味?。俊?/p>
唐維周像是看見了救星。
“何大廚,快來吃晚飯!”
何絡(luò)繹公文包還沒來得及放下,人便被唐維周拖上了餐桌。他還貼心地遞上碗筷。
“工作辛苦了,吃飯吃飯。”
何絡(luò)繹盯著桌上奇奇怪怪的幾道菜,只覺得頭皮發(fā)麻。他轉(zhuǎn)頭看向唐維周,語氣是有點埋怨的:“你不是要畫畫嗎?怎么還花時間做晚飯?”
旁邊的付筱七捂著胃,抿緊嘴憋笑。
唐維周一本正經(jīng)地背住了這個飛來的“橫鍋”。
“何大廚,這是許姮姐忙了老半天的成果,你可不要辜負(fù)人家一番心意!”他夾了個雞翅,一臉真誠地喂到何絡(luò)繹嘴邊。
何絡(luò)繹看了眼對面的許姮,遲疑著張開嘴咬了口雞翅,試了下味道后,他整個接過來,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
從他的表情上看,味道似乎還不錯。
“挺好的,就是有點酸?!?/p>
“那你多吃點?!碧凭S周看熱鬧不嫌事大,把另外兩盤菜也拖到他面前,“我嘗過了,味道都很獨特?!?/p>
何絡(luò)繹泰然自若地往嘴里塞了兩口菜,又扒了口飯,唐維周眼看著他硬生生地往下吞,然后朝許姮笑了笑。
“挺好吃的?!?/p>
“有品位?!碧凭S周拍了拍他肩膀,起身,“你們慢吃,我胃也脹氣了,去客廳里歇會兒?!?/p>
他和付筱七兩個逃兵就此退居二線,窩在沙發(fā)上暗中窺視餐廳里的情況。
只見許姮和何絡(luò)繹面對面吃飯,不時聊兩句,畫面看起來很和諧。
“哎?!备扼闫哂酶觳仓馔绷送碧凭S周,不無困惑地問,“你說他們是不是味覺失靈?”
唐維周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許姮姐不一定,因為做菜做習(xí)慣了的人,一般吃自己做的東西都沒多大感覺。但何絡(luò)繹絕對是?!?/p>
而何絡(luò)繹“味覺失靈”的慘痛后果就是當(dāng)天晚上拉肚子,連跑了五趟廁所。第二天一臉虛弱地去上班了。
陽臺上畫了一個通宵的唐維周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同情地注視著何絡(luò)繹遠(yuǎn)去的背影,搖頭感慨:“作孽啊?!?/p>
就在他們安靜度日的時候,生活掀起的巨大浪潮也在慢慢地靠近。
天蒙蒙亮。
一個拾荒老人背著布袋,手拿火鉗在西郊野外游走,時不時四處撥弄了一下,翻出點能賣的東西扔進(jìn)袋子里。
打一個小土丘旁經(jīng)過時,老人注意有一小截黑色塑料袋露在紅土外面。
老人用鉗子夾著往外拽了拽,袋子里似乎裝著什么很沉的東西,他沒拽動。
老人索性扔掉鉗子,直接動手刨土。
袋子埋得很深,他挖出來的土在旁邊堆成了座小山。
老人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哼哧哼哧地繼續(xù)深挖,終于挖到底了,一個巨大的黑色塑料袋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他眼前。
老人把袋子撕開,頓時一顧惡臭撲面而來。他定睛一看袋子里的東西,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他張開嘴想叫喚,胃里先一陣翻騰。老人轉(zhuǎn)過身狂吐了起來……
是時間養(yǎng)育了我們,還是我們用有限的生命供養(yǎng)單調(diào)乏味、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的時間呢?
許姮從超市貨架上,拿起一瓶玻璃的荔枝罐頭時,聽著耳邊熙熙攘攘的聲音,腦子里忽然冒出了這么一句話。
她歪了歪頭,覺得旁邊那瓶罐頭看起來更好一些,她拿起來,把罐子舉到眼前,看見里面的荔枝顆顆晶瑩飽滿。
懸掛在對面墻壁上的小電視里,正在播報當(dāng)?shù)匦侣劊鞒秩藝?yán)肅的聲音引得許姮抬起了頭。
“昨天早晨五點三十分左右,一名拾荒老人在西郊發(fā)現(xiàn)了一具裸尸,尸體面部被毀壞,目前還無法確定身份。但經(jīng)過警方調(diào)查,目前可以確定死者為女性,年齡在三十歲左右,身高一米六五。法醫(yī)經(jīng)過初步勘察,確定死者的死亡時間在一個多月前,如果有知情……”
“砰——”
玻璃罐頭從許姮手中滑落,砸在大理石地板上,碎片四濺。有一顆晶瑩剔透的荔枝滾到了許姮腳邊,晃了晃,最后安靜地定住……
“……目前可以確定死者為女性,年齡在三十歲左右,身高一米六五。法醫(yī)經(jīng)過初步勘察,確定死者的死亡時間在一個多月前,如果有知情……”
付筱七在沙發(fā)上縮成一團(tuán),靜靜地盯著電視。
女主持人清晰的聲音,一字不拉地鉆進(jìn)付筱七的耳朵里
唐維周在旁邊打游戲機(jī),他玩游戲的時候遠(yuǎn)沒有畫畫那么專注,忙里偷閑地瞥了眼電視。
“死人了?”
“嗯?!?/p>
付筱七搭了聲腔,起身走向陽臺,發(fā)涼的手伸進(jìn)口袋里摸出了同樣冰涼的手機(jī)。
“對不起,您撥的號碼無人接聽,請您稍后再撥……”
徐舟留給她的號碼無人接聽。
付筱七慢慢地放下手機(jī),望向遠(yuǎn)處的天空,云層叆叇,天光朦朧,要下雨了。
傍晚時分,真的下了一場小雨。
許姮在從超市回來的路上,被淋了個猝不及防。
“出門的時候就應(yīng)該記得帶把傘的?!彼舆^付筱七遞來的干毛巾,有些無奈地笑笑。
付筱七也笑了一下:“人哪兒有那么多未卜先知?!?/p>
“這倒也是?!?/p>
許姮把頭發(fā)撥到一側(cè),垂著頭,認(rèn)真地從頭發(fā)中段往下擦。她嘴唇有點發(fā)白,像是大病初愈的人,又像是剛從巨大的震撼中抽身。
“姐,你看今天的新聞了嗎?”付筱七忽然問。
許姮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她抬起頭:“什么?”
“昨天早晨,有人在我們這附近發(fā)現(xiàn)了一具女尸?!?/p>
“噢……”毛巾繼續(xù)在頭發(fā)上摩擦起來,許姮重新低下頭,“我剛剛在超市也看到了這個新聞?!?/p>
“我突然想起我以前看過的一部電影。細(xì)節(jié)我忘了,大概內(nèi)容是說一棟房子里住著四個人,某一天家中忽然出現(xiàn)了一具尸體,于是四個人就開始互相猜忌,猜兇手究竟是誰。”付筱七笑著說,“我覺得怪有意思的,他們住在一起,表面上看起來相處融洽,其實互相都不信任。姐……如果我們就是電影里的那四個人,遇到這樣的事,你會懷疑誰?”
她的嘴角上揚成燦爛的弧度,但眼睛深處半點笑意都沒有。
“姐你覺得,誰最有可能是兇手?”
頭發(fā)已經(jīng)擦干得差不多了,不過還有點水氣,將頭發(fā)一小撮一小撮的黏在一塊,黑亮亮的,看上去像是很多天沒洗了。
“為什么要懷疑身邊的人?”許姮放下毛巾,沉吟了片刻,認(rèn)真地說,“如果我出現(xiàn)在那部電影里的話,應(yīng)該是那具尸體?!?/p>
付筱七嘴角笑意更深。
“想當(dāng)具無辜的尸體?姐你這是逃避問題哦?!?/p>
“那你懷疑誰?”許姮望進(jìn)她眼睛深處,平靜地說,“我嗎?”
付筱七和她對視了幾秒,慢悠悠地開口:“每個人都有百分之二十五的可能性?!?/p>
“每個人都有百分之二十五的可能性?!痹S姮輕聲重復(fù)了一遍她的話,接著說道,“所以這種情況下,要是對誰有疑心的話,就會上升到百分之百的確定吧。畢竟人心,是最主觀的東西?!?/p>
而主觀的附屬品往往是盲目和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