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午接了委托人的電話就走了?!?/p>
“我去找她?!编嵞蠒僖沧蛔×?。
“去吧?!?/p>
律所里的人都知道鄭南書非同一般的家庭背景。雖不至于人人巴結,但律所的大小律師對他都客客氣氣的。他在律所純屬閑人,沒人管他,來去自由。
鄭南書剛走出律所,一輛白色寶馬轎車就橫在了他面前,后座車窗放下來,露出一張清俊的臉,淡漠如霧。
“請問你是杜金王律所的人嗎?”
鄭家好歹是在商業(yè)圈里混的,他一眼就認出了車里的人。
“你是……傅森的傅總?”
傅司衍這才仔細看了一眼面前的年輕人,是個陌生人,應該在什么地方見過自己。他沒多想,不冷不熱地點了下頭,又重復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你是杜金王律所的人嗎?”
“我是?!?/p>
“我找李之然律師?!?/p>
鄭南書頓時警惕起來:“你找我老大干什么?”
“拿點東西給她?!?/p>
“她現在不在,你把東西給我,我替你轉交?!?/p>
傅司衍考慮了兩秒,將一串鑰匙扔出窗外。
“告訴她,防盜門我換了新的。”
趙志強剛在合同上簽好字,被折騰得夠嗆的“紅帽子”就迅速將合同一卷,轉身走人了。
趙志強和他老婆高興得像中了六合彩似的。
“你看看你看看!我說拜菩薩管用吧?”趙志強老婆抹著眼睛,不住地叨念,“老天開眼老天開眼??!”
突然想起還有李之然這號人在,又撲上來握住李之然的手,連聲道謝,順便將剛從臉上揩下來的新鮮的鼻涕眼淚一股腦兒蹭到她身上。
李之然婉拒了趙志強老婆留她吃飯的好意,一路笑呵呵地往后挪,剛退出門口,腳跟還沒站穩(wěn),身后一聲喇叭嚇得她險些跌倒在地。轉頭看見是鄭南書的車,李之然走上前踹了一腳,沒好氣地問:“你怎么找過來了?”
鄭南書有點無辜:“你走的時候也不叫我,我問了同事才知道你到這來了?!?/p>
李之然覺得好笑,拉開車門坐進去。
“你是我老大嗎?我還得事事向你匯報?”
“我不需要你和我匯報什么,我只是想跟著你?!?/p>
李之然笑罵:“沒出息?!?/p>
趙志強一家的事解決了,她心情很好,在座位上伸了個懶腰,難得關心起這個小跟班。
“南瓜,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拿到執(zhí)業(yè)證以后一直在律所干下去?你們家能同意嗎?”
鄭南書是家中獨子,殷實的家業(yè)注定要交給他接管。現在鄭南書年紀還小,家人還能讓他自由兩年,但絕不會放任不管。
“管他們呢。”鄭南書面無表情地聳了聳肩。
李之然愣了一下,他很少這么冷漠,大部分時候,鄭南書都是溫和的,甚至有些怯懦。
或許是察覺到李之然異樣的目光,他側頭沖她憨憨一笑。
“我爸媽都對我挺好的,不太干涉我的事,而且我對我的未來也有打算了?!?/p>
她心知鄭南書這話真假參半,也不戳穿,只露出局外人的笑容:“那就好?!?/p>
現在的鄭南書還不成熟,等他再大一點就會明白,他根本不能決定自己的未來。李之然這樣想著,心里不免有些傷感,扭頭看向窗外。
鄭南書忽然說:“老大,你有時候是不是覺得我很煩?”
“沒有啊,為什么這么問?”
李之然這回是真無辜,坦白說,她挺喜歡鄭南書這個小孩,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她甚至有點把他當弟弟的意思。
“那你就是把我當小孩看了。”他悶聲說。
李之然一時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能說出這句話,心理上就是半大的孩子。李之然順口哄他:“哪能啊?你在老大我的心里,就是一個純爺們,男子漢,威武著呢?!?/p>
鄭南書沒說話,只單手探進口袋里摸出串鑰匙遞給她。
“剛剛有人來律所找你,給你送鑰匙。你不在,我替你收了。”
李之然一頭霧水,撥弄著三把嶄新的鑰匙叮當作響。
“誰送來的?這什么鑰匙?。俊?/p>
“傅森公司的傅總親自送過來的,他還讓我告訴你,防盜門換了。”鄭南書別扭地問,“老大,他這是什么意思?”
鑰匙互相碰撞的聲音驟然一停,李之然整個人都不好了。他把她家的防盜門換了?!
鄭南書察覺她的異樣,忍不住叫了聲:“老大。”
李之然這才回過神,隨口敷衍:“這個說來話長,以后有機會再和你解釋?!?/p>
鄭南書轉頭看了看她。李之然放下車窗,面向窗外,只留給他一個側臉。
相處了近一年,李之然在鄭南書眼里還籠著一團迷霧。或者說,在律所每個人眼里,李之然都是個謎。她和身邊所有同事都很友好,但從不與誰親近,也不同任何人說自己的私事。做了這么多年同事,甚至沒有一個人知道她家住哪兒,更別提了解她家里的情況了。
這個外表像小太陽一樣的女孩,為什么總讓人覺得她藏著秘密?她和傅司衍又是什么關系?鄭南書眉頭緊皺,盯著前方的路面。他不得不承認,他在嫉妒那個忽然冒出來的傅司衍,但他懦弱到不敢將這種妒意用更明顯的方式表現出來。
鄭南書苦笑了一下,他甚至都不敢告訴她,自己到底是為什么到這個律所,又為什么要死乞白賴地跟著她。他這些心思旁人一點兒也不知道。
李之然在心里將傅司衍罵了八百遍,罵累了,頭一仰靠著椅背睡著了。正坐在梁榮軒家書房里的傅司衍打了個噴嚏。
在唯一的兒子死后不久,梁榮軒的妻子就和他分居了,搬回老家獨住。家里就剩梁榮軒一個人,少了許多不便,有些熟悉的病人會上門找他,漸漸地,家成了梁榮軒的第二個辦公室。
梁榮軒把空調的溫度調高了兩度。
“身體不舒服?”他問傅司衍。
見他搖頭,梁榮軒笑著說:“那可能是有人在背后罵你?!?/p>
傅司衍對這種毫無邏輯的東西一貫是不信的。
“如果別人罵我一句我就會打個噴嚏的話,那我一整天就不用干別的事,光打噴嚏去了。”畢竟討厭他的人不在少數。
梁榮軒在他對面坐下。
“那你就沒考慮過讓自己變得招人喜歡一點?”
傅司衍覺得他這個提議簡直莫名其妙。
“我為什么要在意別人的看法?”
“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會覺得孤獨嗎?”
傅司衍無所謂地攤手。
“我習慣了。”
“是嗎?”梁榮軒微笑著問,“那李之然呢?她對你的看法,你也不在意?”
聽到這個名字,傅司衍神色起了一絲變化,默然了半晌,緩緩地說:“她不一樣?!?/p>
他從西服兜里摸出煙盒,剛取出一根,就被梁榮軒拿走了。
“吸煙有害健康。”梁榮軒指著煙盒一側金燦燦的六個大字,煞有其事地念叨,“你現在年輕不懂,以后老了肺不行的時候就知道難過了?!?/p>
傅司衍本來就沒什么煙癮,被他這么一攔,索性就不抽了。梁榮軒順手將那盒煙收進抽屜里。
抽屜里有張他兒子的照片,眉目間透著股疏離感,仔細看,和傅司衍有幾分相似。梁榮軒靜靜地看了兒子幾秒,在眼底的悲傷流露出來之前,合上了抽屜,抬頭看向對面的人,溫聲問:“最近幾天休息情況怎么樣?”
其實梁榮軒已經從何巖那里了解了傅司衍近幾天的情況,但這事需要病人自己說出來。
“不好?!备邓狙苷f,“夢魘加重,有時候我都害怕睡著。”
梁榮軒低頭翻看傅司衍近年的治療記錄,用面對病人時一貫的溫和口吻安慰道:“沒關系,有個詞叫物極必反,說不定這是好轉的前兆?!?/p>
傅司衍對此不予置評,他抬手覆上自己胸口,隔著單薄的布料,能感覺到心臟在掌心跳動。
“她聽見我這里有一個小男孩的尖叫聲?!?/p>
“誰?李之然?”梁榮軒的語氣沒有太多驚訝。
傅司衍抬了一下眼皮。
“你早知道?”
和一般的病人說話時,要照顧他們的情緒,常常需要將一句話揉碎了,分成好幾句來說,但和傅司衍不必。一來,普通人習以為常的客套話他聽不出來;二來,只要不碰他的禁區(qū),他都是理智冷靜的。
“這是李之然在界限性遺忘后得的一種特殊后遺癥。”梁榮軒解釋道,“每當跟人發(fā)生眼神接觸的時候,她就能聽見對方心底由于恐懼發(fā)出來的聲音,而且,她還能感同身受?!?/p>
傅司衍聽了粱榮軒的話,不由得想起那天,李之然在他面前流淚的模樣。原來她那些眼淚是為他流的。傅司衍右手不自覺握緊,又緩緩松開。
梁榮軒自然注意到他不安時的小動作,看來李之然的出現,對他的心理狀況產生了不小的影響。他給傅司衍倒了杯溫開水。
“你小時候經歷過什么糟糕的事嗎?”
一個人內心的恐懼多半是他經歷的產物。既然李之然在傅司衍心底聽見了一個小男孩的尖叫聲,那就說明傅司衍小時候很可能有過一段糟糕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