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凱跟著永祿爬山,心情沉重。
巫師永祿走的山路,有些奇怪。平常人上山都盡量找平坦的地方走,巫師卻放著好走的路不走,盡走些山溝啊,背坡什么的。張凱感覺兩人就像是兩個耗子,專門溜縫。
張凱苦不堪言。巫師卻好像對這些“路”很熟稔了,左拐右轉(zhuǎn),連方向都不用辨認。
張凱惦念他的茅屋,覺得老婆女兒弄不好萬一跑回去呢,就提出讓巫師帶著自己去看看。巫師頭搖得像瘋跑的馬卵子似的:“說,你回去找死啊?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法力可是大著呢。”
巫師不帶著他去,張凱現(xiàn)在完全迷失了方向,自己也沒法去,只好跟著巫師走。
爬上了一個大山坡,面前是一片草木稀疏的地方,巫師小聲對張凱說:“這兒是那些吃人鬼的地盤,咱得小心快走,盡量從有樹的地方走,讓那些鬼發(fā)現(xiàn)了你,咱就麻煩了?!?/p>
張凱步步緊跟著巫師。本來步子就很矯健的巫師,此時更是如靈蛇出洞,張凱跟在巫師的后面,竟然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巫師鼓勵他說:“快點,走過這段地方,就安全多了。這周圍是那些鬼重點巡邏的地方?!?/p>
張凱從來沒聽說鬼還巡邏,那這山頭,豈不變成了陰曹地府?張凱不敢多說,只是提了口氣,咬牙跟著巫師。
走了一會兒,眼看著離他們要去的山頭位置不遠了,巫師突然狠狠地地拽了下張凱的胳膊,同時趴在了地上,張凱知道肯定是有情況了,也忙趴在地上,全身緊緊貼著地皮。
趴著看到的景象和站著看是不一樣的。趴在地上,給人一種偷窺的感覺。張凱不喜歡這種感覺。他看著趴在他一側(cè)的巫師。巫師的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好像很驚恐。
一陣微微的小風吹動著樹林一陣颯颯作響,巫師猛然抖了一下身體,很驚慌地說:“來了,來了,這些死鬼來了?!?/p>
張凱看著前方。前面有幾棵小樹,在夜風中靜默著,頗有見怪不怪的風度??墒牵讕熰贿B說了大約有一百個來了,依舊不見那些“死鬼”的影子。
直到巫師不絮叨了,遠處靠著山頂?shù)奈恢猛蝗黄鹆艘魂嚭陟F,黑霧不大,彌漫著,隱隱地翻卷著,直到把周圍都罩住了,像是給眼前的景物涂上了一層透明的黑色玻璃。
霧氣處,緩緩走來了一隊人。準確地說,應(yīng)該是四個人。四個人穿著統(tǒng)一的服裝,背著槍,腳步和手的擺動都非常整齊劃一。他們走得很慢。那感覺,不像是人走路,而是一副畫面,緩緩地在眼前移動。也許是霧氣的原因,張凱看不到他們的腿和腳,他只能看到他們的側(cè)面,他們被夜風不斷掀動的帽子下耷拉的布條。
那服裝那么熟悉。張凱回憶著。這時候,他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那個背著的槍上,呼啦著一面旗幟。這旗太熟悉了,即便是在黑霧中,他也能看出這是一面日本鬼子的膏藥旗。
是日本鬼子?!不對啊,他們不是都投降了,回到日本去了嗎?
好像是為了跟張凱打個招呼,四個人走到幾乎與張凱的位置一線的地方,突然一齊朝張凱轉(zhuǎn)過了臉。
四張帶著同樣的帽子的臉。因為隔得遠,張凱看不清楚他們的面目,但是,他能感覺到他們的目光。那是一種冷硬的,非常具有穿透力的目光,那是一種從地獄深處走來的目光。雖然只是一剎那的功夫,張凱也感覺他們的目光通過他的眼,已經(jīng)洞穿了他的五臟六腑。他張大了嘴,感覺生命隨著自己的眼睛,正一點點流失。
那四張石頭一樣的臉轉(zhuǎn)過去,緩慢地走過山坡,一直消失在遠處的樹林中。
等到霧氣散盡,巫師才用腳踹了一下他的頭,說:“起來,走吧?!?/p>
張凱呆著沒動,巫師又踹他一下,罵道:“怎么了?嚇死了?”
他朝張凱這邊爬過來,朝著他的臉,就是一耳光。
張凱游走到半路的魂魄,這才屁滾尿流地跑了回來。巫師罵道:“真他媽沒出息?!?/p>
張凱擺了擺頭,喃喃地說,太可怕了。這些日本鬼子怎么又跑到中國來了?
巫師坐了起來,輕輕晃著腰:“應(yīng)該是鬼。這些鬼,應(yīng)該都是死在這里的。這個山上……”巫師用手朝身后劃了一下:“當年日本人和蘇聯(lián)人在這兒打了一個多月的仗。死的人把溝都填滿了。比方你趴的地方,當年都是日本人的尸體。據(jù)說幾年前地質(zhì)隊來勘查石油,從地下抽出來的都是血水。這地方,能沒有鬼嗎?”
張凱嚇得站起來:“那咱能找個沒有尸體的地方嗎?”
巫師站起來:“走吧。少說話,快走道。這些鬼都有順風耳,萬一他們走到了咱的下風頭,咱就倒霉了。”
張凱閉了嘴,跟著巫師繼續(xù)朝前走。過了山坡,經(jīng)過那些日本鬼走過的地方,二人朝大山深處走去。
走了一會兒,巫師突然說:“對了,你去了還沒有鋪蓋呢。走,咱找套鋪蓋去?!?/p>
張凱糊涂了:“巫師大哥,這大山里,咱到那兒找鋪蓋去?”
巫師笑了笑:“這大山里,東西多著呢,住幾天就有人往里送東西。跟我走吧,咱去找地方要套鋪蓋去。那兒離這里最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