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一頓,又道:“煙雨門素?zé)o根基,這幾年能略有作為,全仗師父之力,今師父一去,便是折了大梁,煙雨門還能支撐多久?天下之幫派就像人的生老病死一樣,也是有興衰起落。不是我不愿承秉師父大業(yè),而是我根本就沒有弄明白師父這些年來追求的是什么,又如何談得上繼承?縱使勉力支撐了煙雨門的局面,也是毫無意義。”
如霜嘆了一口氣,道:“我真不知這番話是你的伶牙俐齒所致,還是你真的有閱遍滄桑的胸襟,被你這么一說,弄得我都有些六神無主了?!?/p>
水紅袖道:“也許是兩者兼而有之吧?!?/p>
卻聽得如霜道:“快看!”
水紅袖忙依言望去,出了城門,外面的光線反看到了些,加上夜已深,一彎弦月也已升起,借著沾了霧水一般的月色,水紅袖看到從城門處馳出一匹戰(zhàn)馬!
水紅袖轉(zhuǎn)身道:“會不會是穆大哥?”
如霜道:“一定是他,如果是黑刀門的人或霸天城的人,是不會獨自一個人出城的。啊,他跑的方向與我們不一樣!”
水紅袖道:“那也無妨,他的武功那么高,應(yīng)該不會有事的。”
兩人就那么看著遠(yuǎn)處的戰(zhàn)騎一路飛馳。
倏地,只見那匹戰(zhàn)馬速度慢了下來,然后突然向前傾倒!
水紅袖與如霜同時“啊”了一聲,相繼失色!
如霜低聲道:“以他的輕功,這點意外根本不會有什么影響?!币膊恢钦f給水紅袖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
倒下的馬再也沒有站起。
而馬首右前方就是一小片叢林,馬背上的人沒入?yún)擦种?,再也不見他出來了?/p>
兩人都靜了下來,好長時間沒有說一句話,似乎是在等待著什么。
還是水紅袖先開了口,她道:“如霜姐,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過去看個究竟?”
如霜道:“廢話!”
沒想到看來相距不過一里多路,如霜與水紅袖卻走了一刻鐘,因為在這一里多路之間,竟有大半的路段是水田,現(xiàn)在這樣的初夏季節(jié)恰好剛剛把新谷種上,田埂邊剛用稀泥培過,苦于行走,水紅袖倒還好些,而受過傷的如霜就是舉步維艱了。
至于那匹馬,早就棄之不用了。不是不想用,而是用不了。
當(dāng)她們趕到時,只看到了一匹倒斃在地上的馬!
兩人輕聲叫道:“穆大哥……穆大哥……”
卻無人應(yīng)聲。
兩人還不死心,又在四下細(xì)細(xì)尋找了好幾遍,自然也包括那一小片林子,卻仍是一無所獲。
水紅袖抹了一把汗,道:“找不到他我倒放心了?!?/p>
“為什么?”如霜道。
水紅袖道:“這不是明擺的嗎?他不在這兒,而他騎的馬卻在此處,這說明他是安然無恙了,否則又怎么能離開這里呢?”
如霜一聽,覺得也有些道理。
水紅袖道:“現(xiàn)在我們都脫險了,下一步該怎么辦?”
如霜道:“自然是回?zé)熡觊T?!?/p>
水紅袖道:“我們這么一回去,只怕有些人要失望了?!?/p>
如霜道:“你指的是季霍然吧?”
水紅袖道:“我們出事這么多天,而煙雨門沒有任何舉措,這不說明了一切嗎?季霍然巴不得我們與師父全回不了煙雨門!”
如霜淡淡地道:“煙雨門本來就是季霍然的煙雨門,至于他為什么把門主的位置讓給師父,我們就不得而知了,他想要回本就是屬于他的東西,也不算什么過分。也可能他以為我們真的已經(jīng)死了,所以才沒有設(shè)法營救,以免做無謂的犧牲。”
水紅袖道:“你倒為他考慮得十分周全,既然你是如此想法,為什么還要急著回?zé)熡觊T?”
如霜道:“你忘了三年前那個晚上師父對我們說過的話嗎?”
水紅袖怔了怔,方試探著道:“你指的是師父說他如果遭了什么不測,便到煙雨洞中找一件東西?”
如霜點了點頭,緩緩地道:“不錯!”
背上怎么硌得難受?
口好渴啊……咦?自己怎么好像只剩半截身子了?要不下半身怎么一點感覺也沒有呢?
恍恍惚惚之中,牧野靜風(fēng)終于有些醒過來了。
這地面怎么在搖晃不停?
牧野靜風(fēng)大惑不解,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咕咕”之轱轆聲,便明白了。
莫非自己是在馬車上?牧野靜風(fēng)艱難地移過臉,看到的是一塊木板,再抬頭向右邊那個小窗戶口瞧時,則是不斷向后移去的黑乎乎的樹木。
“啪”的一聲,是馬鞭擊打虛空的聲音。
看來真的是在馬車上了。
可自己怎么變得這么渾身乏力,連轉(zhuǎn)一轉(zhuǎn)頭也是困難得很?
后背被什么東西硌得生疼,牧野靜風(fēng)艱難地舉起一只手向后摸去。咦?怎么圓圓的,光滑滑的,卻有一端有些刺人。
牧野靜風(fēng)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舉到嘴邊,用牙一咬。
“咯”的一下,牧野靜風(fēng)感到口中有點甜,還有一種清香——好像是什么吃食!
其實,他身下就是一車?yán)踝?,只不過牧野靜風(fēng)長年生活在不應(yīng)山中,雖然聽說過栗子,但也僅止于此,從來不曾真正見過,無怪乎不認(rèn)識了。
他忽然記起自己是在右腿一陣劇痛之后,才暈過去的,那么怎么現(xiàn)在感覺不到疼痛了呢?
正思忖間,馬車突然猛地一震,一陣可怕的劇痛從他的右腿傳遍全身,牧野靜風(fēng)“啊”的一聲,又暈了過去!
他的右腿已痛得麻木了,沒有新的更嚴(yán)重的疼痛,是難以感覺到的。
……
不知過了多久,牧野靜風(fēng)又悠悠醒轉(zhuǎn)過來,睜開眼時,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有四五張臉圍在自己的身邊,而自己正躺在一張竹床上。
這都是一張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龐,粗糙不堪,而且特別的黑,黑得發(fā)亮,一看便知都是莊稼人。
他們都關(guān)切地看著牧野靜風(fēng),一見他睜開眼來,都十分欣喜地道:“醒了,醒了?!?/p>
“醒了嗎?讓我來看看!”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圍在牧野靜風(fēng)身側(cè)的人都主動讓了開來,然后牧野靜風(fēng)便看到了一個極為慈祥的老婆婆,她的每一條皺紋中都透著慈祥。
看見牧野靜風(fēng)真的醒過來了,老婆子欣慰地笑了,不住地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她身邊一個三十左右的漢子嗡聲嗡氣地道:“只怕醒了也沒用,他的右腳也不知被什么古怪的東西扎了,無論如何總是……”
老婆子打斷了他的話,她有些不樂意地道:“小黑子,可不許你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被他稱作小黑子的人高大得就像一座鐵塔,怎么看也看不出其“小”,倒是稱“大黑子”是再合適不過了。
小黑子趕緊道:“是,娘?!?/p>
老婆子又轉(zhuǎn)身道:“阿七,你就別一個勁地?fù)项^了,快想點辦法!虧你還是個郎中,一點外傷就把你給難住了?你要想不出個辦法來,二嬸可是要把你的藥箱子給砸了?!?/p>
便聽得有人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實……實在沒……沒有辦……辦法了,那……那東西奇……奇怪得很,我……我……”
原來是個結(jié)巴郎中。
老婆子一頓足,不耐煩地道:“好了,好了,沒有辦法還說這么多話干什么?怎么比我老婆子還啰嗦?”
結(jié)巴郎中阿七趕緊住口!
牧野靜風(fēng)心想:“看樣子是這一家人救了自己?!?/p>
他掙扎著要起身,老婆子見狀趕緊把他勸住,道:“莫動莫動……你的腳痛不痛?”說到這兒,趕緊又道:“你看我,真是老糊涂了,你都痛成這樣了,我還這么問你?!?/p>
牧野靜風(fēng)一陣感動,他剛要說什么,卻聽得老婆子已對周圍的人大聲道:“苦瓜、寶兒,你們就不能想想辦法嗎?那么大的一個人是白長的嗎?”
這真是一個性急的老太太,被她喝斥的都是她的晚輩,自然只有點頭的份兒。
被稱作苦瓜的人低聲道:“又不是打柴下田,光個兒大就有用?!?/p>
他的聲音不高,可老婆子卻沒有搭腔,她只“嗯”了一聲,苦瓜吐了吐舌頭,再也不敢說話了。
牧野靜風(fēng)趕緊吃力地道:“多謝諸位為我操心,其實,這只是皮外傷而已,沒多大事?!睘榱俗C明這一點,他從床上強(qiáng)力支撐起來,卻已感到一陣頭暈?zāi)垦#?/p>
牧野靜風(fēng)很是驚訝,不明白為什么只是中了一枚暗器,而且又不是要害之處,怎會有如此強(qiáng)烈的反應(yīng)?
會不會是中毒了呢?
但憑自己的感覺,他又覺得不像是中了毒,因為傷口處并無麻癢之感,而且既然這兒有一個郎中,那么如果真的中了毒,他不會看不出來。
眾人都關(guān)切地望著牧野靜風(fēng)。
牧野靜風(fēng)彎過身子,用手抓住了仍是插在右小腿上的暗器,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然后猛地一用力!
“啊!”的一聲,牧野靜風(fēng)大叫一聲往后便倒!
但他卻在以驚人的毅力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再昏過去,千萬不能昏過去!
他竟真的挺了過來!但他的牙根卻已咬出了血!
這時,才見小黑子用左手捂著自己的右手,大聲呼痛!
原來牧野靜風(fēng)向后倒去的時候,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右手,為了忍住可怕的劇痛,牧野靜風(fēng)不由自主地在手上用了三分內(nèi)勁,這種時候他的一握之力該是多么可怕,無怪乎小黑子這樣的大漢也消受不起!
老婆子不滿地瞪了小黑子一眼,道:“很痛嗎?”
小黑子趕緊松開左手,連聲道:“不痛不痛?!笨赡樕蠀s已是大汗淋漓!
而牧野靜風(fēng)仍是未拔出暗器——他甚至有些懷疑這枚暗器是不是已與自己的軀體連作一體了。
就在這時,卻聽得一個稚氣的聲音道:“奶奶,你為什么不問問溜溜有沒有辦法?”
床前冒出一個小腦袋來,是一個小男孩,大概八歲光景,虎頭虎腦的,還缺了一顆門牙。
老婆子摸了摸他的頭道:“到一邊玩去。”
溜溜偏著頭道:“不,我就要奶奶問我有沒有辦法?!?/p>
老婆子被他糾纏不過,只好道:“好,奶奶問你:溜溜,你有沒有什么辦法能夠治好叔叔的傷?”
溜溜道:“沒有……”
苦瓜道:“沒有你還讓人問你干什么?”
溜溜道:“我沒有,可是屈伯伯有?!?/p>
老婆子一拍大腿,道:“啊呀,我怎么把他給忘了呢?”
本是愁眉不展的一家人這下子全都露出了笑容,阿七道:“還……還是溜……溜溜聰明,我……我們都急糊涂了?!?/p>
雖然不知道他們所說的人是誰,也不知這個人是不是真的能解除自己的痛苦,但牧野靜風(fēng)能看出這些人是真的為他高興!
不知為什么,牧野靜風(fēng)覺得自己鼻子突然有些酸。
無論是誰,當(dāng)他被一群素昧平生的人真誠地關(guān)切著的時候,他都會被感動的,何況牧野靜風(fēng)剛剛從霸天城那樣的環(huán)境中出來?
老婆子道:“小黑子、苦瓜,你們還愣著干嘛?快去準(zhǔn)備一副擔(dān)架!”
小黑子道:“駕車去更快些吧?”
“一路顛簸,這孩子經(jīng)受得起嗎?跑十幾里路就能把你累著?”
小黑子又不敢說話了。
老婆子道:“阿七,你給這位小兄弟的傷口上點止痛藥,溜溜,你去跟你娘說一聲,叫她烙幾張餅,讓你爹你叔兩人路上帶著吃。寶兒,去叫你姐把我屋中那床未用的褥子拿來,墊到擔(dān)架底下,另外再找兩盞燈籠,換上新蠟燭……”
她就像一個運籌帷幄的大將一般指揮著眾人。
牧野靜風(fēng)心知他們是要把自己抬到什么地方去醫(yī)治了,如此深更半夜地勞動這一家子,牧野靜風(fēng)覺得很是過意不去,他忙道:“如果……有馬的話,我自己能夠騎著去?!?/p>
老婆子笑道:“你弄成這副模樣了,還要逞強(qiáng)?你放心,力氣用完了是會長出來的,十幾里路,他們倆走慣了,比騎馬也慢不了多少。只要見了溜溜說的屈伯伯,你就什么也不用擔(dān)心,這人本事可大了,好像他比別人要多幾個腦袋似的,什么事都會?!?/p>
果然如老婆子所說的那樣,小黑子與苦瓜腳力極快,抬著一個人仍是一溜小跑,倒是在前面提燈籠照路的寶兒走得“呼哧呼哧”,就像拉著一只小風(fēng)箱。
一陣又一陣的暈眩感向牧野靜風(fēng)襲來,他在內(nèi)心深處一個勁地告誡自己:堅持住,不能暈死過去!
憑著如鐵一般的意志,他竟把一陣又一陣的暈眩感抵抗住了。不過他心中卻有不解之謎,不明白自己怎么會變得這般弱不禁風(fēng),按理以自己的內(nèi)力,流點血受點傷根本不會構(gòu)成什么威脅的。
終于,只聽得前面的寶兒高興地道:“好了……終于到了?!闭f罷,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張大著嘴直喘粗氣。
牧野靜風(fēng)看到了一座倚山而建的莊園,里邊平靜得很,只有冷冷清清的幾盞燈籠還在莊院內(nèi)亮著。
小黑子與苦瓜把牧野靜風(fēng)放下,然后走到莊院門前,叩響了門環(huán)。
少頃,大門便“吱呀”一聲開了,一個老家人探出頭來。
小黑子忙道:“老伯,打擾了?!?/p>
老家人揉了揉眼,道:“啊,是你呀,如此三更半夜的到這兒來有事嗎?”
看樣子他們本已相熟了。
小黑子道:“我這兒有一個人受了傷,想要求屈莊主幫個忙?!?/p>
牧野靜風(fēng)心道:“原來這莊主姓屈。”
老家人“哦”了一聲,看了看擔(dān)架上的牧野靜風(fēng),道:“你們稍等片刻,我進(jìn)去通報一聲。”
小黑子道:“多謝老伯?!?/p>
老家人轉(zhuǎn)身進(jìn)去了。
過了一陣子,老家人又重新走了出來,他道:“我家莊主讓你們進(jìn)來?!?/p>
牧野靜風(fēng)不由有些感慨,他心想:“怎么今日好人全讓我給碰上了?此時只怕已是三更左右了,這屈莊主竟然也能答允?!?/p>
步入莊院內(nèi)后,只聽得小黑子道:“寶兒,跟在老伯身后走,別走迷了路。”
牧野靜風(fēng)心道:“就這么一個莊院,能錯到什么地方?”
轉(zhuǎn)了幾個彎,便見前面有一盞燈高高挑著,燈下站著一個人,身材高大雄偉,氣宇不凡。
老家人趨步上前,恭聲道:“莊主,他們來了?!?/p>
被稱作莊主的人點了點頭,對小黑子兩人道:“快進(jìn)屋?!?/p>
進(jìn)了屋,牧野靜風(fēng)被輕輕放下,他有些吃力地道:“屈莊主,恕在下不能起身施禮了?!?/p>
他的確已起不了身,能夠堅持到現(xiàn)在仍保持清醒,這本身就可以說是一種奇跡!
那人道:“不必拘禮?!毖粤T,他便蹲下身來,查看牧野靜風(fēng)的傷口。
少頃,忽聞他輕輕地“啊”了一聲,顯得極為驚訝!
然后,便聽他問道:“小兄弟,你受傷已有多少時間了?”
牧野靜風(fēng)道:“大概有三四個時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