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耀陽與倚弦從混混沌沌中醒來,緩緩睜開眼睛,只覺眼前一片昏暗,遠(yuǎn)遠(yuǎn)望去,他們身處的地方是一個無際無邊的荒漠,空蕩蕩的靜寂中,只能聽到陣陣陰風(fēng)怒號,夾雜著似乎無處不在的莫名嘶厲聲,到處充滿詭異恐怖的氣氛。
不知身在何地的兄弟倆瞧著這個陌生的地方,想起方才深印腦海的那一幕經(jīng)歷,都有一種慶幸逃出生天的激動心情。
耀陽不敢相信地問道:“小倚,咱們是怎么逃出來的?”
倚弦也是萬萬沒有想到,他們兄弟竟能從魔妖兩大高手的控制下脫身,大惑不解地?fù)u搖頭,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記得當(dāng)時我們明明已經(jīng)被蚩伯困住,然后又被天雷擊中……但我現(xiàn)在連絲毫受傷的感覺都沒有!”
倚弦的話還沒說完,便發(fā)現(xiàn)耀陽傻愣愣地盯住自己的手臂,神色極其不對,急忙問道:“小陽,你怎么啦?”
耀陽卻不答他,只是搖了搖頭深吸口氣,閉上雙眼喃喃道:“一定是幻覺!”可當(dāng)他再次睜開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眼神中終于露出絕望的神情。
倚弦大惑不解地問道:“小陽,你到底怎么啦?”
耀陽眼大無神地看著倚弦,半天才頹然道:“小倚,你仔細(xì)看看自己的手!”
倚弦雖然不知道耀陽在搞什么,但還是依言照做,當(dāng)他舉起自己的雙手細(xì)細(xì)觀看之下,竟不由自主地驚呼出聲:“這是怎么回事?”
原來本該是血肉充盈的雙手,此時在昏暗的環(huán)境中隱現(xiàn)虛幻,竟然可以看個通透淋漓。倚弦再抬頭注視面前的耀陽,更是吃驚尤甚。方才似乎剛剛醒轉(zhuǎn),再加上環(huán)境昏暗,倒還看不出什么。此時一再細(xì)細(xì)端詳之下,才發(fā)現(xiàn)包括自己的身體在內(nèi),都像是用濃稠隱霧做成一般,可以透過身體看到背后的一片荒涼。
倚弦大吃一驚,由不得顫聲道:“這……這怎么可能?難道我們已經(jīng)……”想到心中猜測的某種可能之后,倚弦頓覺一股涼意由心而起,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了。
“不錯,你們已經(jīng)死了!”
忽然,只聽一口陰冷至極的沙啞聲音從他們身后傳來,兩兄弟駭然回頭望去,一陣嗖嗖風(fēng)聲中,兩個以面具遮面的人正從數(shù)十丈外急掠而至,幾個若隱若現(xiàn)的身形起落,便站在了兄弟倆的面前。
只見那兩人一個戴的是馬臉面具,另外一個卻是牛頭面具,身著漆黑一片的奇裝異服,寬松的袍服下,依稀只能在身形上分辨出一個高瘦,一個矮小。
高瘦的牛頭面具嗓音枯啞干澀,語氣更是仿佛不沾一絲人氣,陰陰冷道:“這里便是傳說中的冥界,我等乃是冥帝座下引魂使者……”
牛頭面具的話還沒說完,他身邊的馬面使者便好奇地接口道:“看你們兩個年紀(jì)這么小,就早早枉死了,可真算得上是名副其實(shí)的‘倒霉鬼’,嘻……”倚弦與耀陽聽她的聲音如珠走玉盤般美妙無比,再加上有若銀鈴般的清脆笑聲,就立刻分辨出兩人是一男一女,且年齡差距很大。
馬面使者雖然聲音悅耳動聽,但所說內(nèi)容卻讓人實(shí)在無法接受,倚弦與耀陽雖然已有心理準(zhǔn)備,但聞言之后還是不免心跳加速,沮喪絕望的感覺也隨之襲來。直至此刻,倚弦又想起姜子牙的命相斷言,心中由不得黯然一嘆,他們兄弟的遭遇果真應(yīng)了一句老話——“生死由命”!
牛頭使者輕哼了一聲,不但對兩人的反應(yīng)沒有感到絲毫奇怪,而且在他不屑一顧的眼神中還流瀉出分外享受的虐待快意。
馬面使者相反對兩兄弟還是不錯,見他們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竟然出言安慰道:“生死由命,你們不必在意太多,每個人最初到這里多少都有這種反應(yīng),習(xí)慣就好哩!其實(shí)這里應(yīng)該跟上面是一個樣子吧,雖然我并沒去過……”
馬面使者的話雖如此說,但言語之中還是掩不住有些遺憾與向往的意味。說著,她指了指那牛頭使者,道:“你們叫他牛使者就行,至于我嘛,叫,叫我人兒吧!”她似乎極其滿意這個名字,格格笑了起來。
耀陽與倚弦雖然不想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shí),但是經(jīng)過這個自稱人兒的引魂使者這一攪和,兩人的心情總算好了許多,畢竟兩兄弟從小便過慣了風(fēng)雨飄搖的日子,性格中早就有了隨遇而安的本能。
耀陽隨意打個哈哈,裝作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大大咧咧地說道:“其實(shí)也無所謂,我們在上面也是混,現(xiàn)在到下面也是混,又有什么區(qū)別。小倚,你說呢?”耀陽說到最后習(xí)慣性地用肩碰了碰倚弦,以示詢問。然后又湊到倚弦耳邊低聲說道:“這人兒肯定又是一個美人兒!”
倚弦哪想到這小子到了陰間還是一副老調(diào)調(diào),不由又好氣又好笑地聳聳肩,但最后還是忍不住偏臉小心地看了看那個叫人兒的引魂使者。耀陽窺探到倚弦這個眼神,立時不懷好意地大笑起來。
人兒好奇地看著眼前這兩人,眼神中閃爍出既興奮又好奇的異樣光芒。
倚弦見下意識的動作被耀陽揪住,而那個人兒的目光又好奇地望自己看來,不由只覺俊臉一陣發(fā)燙,好在冥界終年陰霧低沉,而且人身靈體又不會喜形于色,所以一時間誰也看不出倚弦的窘樣。
牛使者冰冷的聲音又再響起,才適時為面嫩的倚弦解了圍:“時辰到了,走吧!”
初到人家地頭便遇到這等兇神惡煞,耀陽與倚弦哪敢有半點(diǎn)不從,只好跟著二人往前便走。幾人緩步穿行在那片陰霧荒漠之中,兄弟倆好奇地左顧右盼,明明看上去一片空曠無邊的荒漠,竟然在不到一盅茶的時間便走到了盡頭。
陰霧彌漫的盡頭是一個怪石林立的狹窄地域,兩側(cè)石壁盡是湛現(xiàn)異芒的尖銳仞石,層疊朝上,仿佛直插入始終陰朦低沉的虛空之中,一條光禿禿僅容三人通行的碎石小徑展現(xiàn)在眼前,蜿蜒孤單地伸向遠(yuǎn)方。
石徑的隘口處矗立著一塊高約九尺的石碑,其上篆刻鮮紅似血的“冥界”二字。
四人舉步前行了片刻,耀陽只覺石徑方向有一股寒氣撲面而來,腳下步子一頓,靈體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zhàn),面對這傳說中的冥界陰間,他心里直打鼓,禁不住向人兒問道:“我們這是要去什么地方?為什么忽然會這么冷呢?”
“冷?”其他三人都不由停步一愣。
倚弦大惑不解地看著自己兄弟,因?yàn)樗杏X到從石徑那頭傳來的氣息,是一種說不出來的舒適,不但可以讓他靜心凝神下來,而且有種令他越來越清醒的感覺,所以他還以為這是耀陽故意整出來的小花樣。
人兒用古怪的眼光不斷打量耀陽,好奇地說道:“怎么會呢?人的靈體一旦脫離肉身,便不再受體脈氣血等諸多束縛,又哪來的寒涼溫?zé)嶂心???/p>
牛使者的冥靈魂體明顯感應(yīng)到身后兩人的蹊蹺,心中驚奇不已,因?yàn)檫@兩人一個給他一種親若同宗的感覺,另外一個竟能讓他由心生出一絲懼意,這是從未有過的事。而且他自問引領(lǐng)過無數(shù)魂魄靈體,更是從來沒有見過像他們這般充實(shí)盈足的靈體。這一切顯得實(shí)在匪夷所思!
“是這樣的嗎?”耀陽口中雖是這樣問,心中卻仍是感覺疑惑難解。
倚弦也是疑惑,又再問道:“那么為什么我仍然感覺可以像陽間一樣有氣息呢?”說著特意用鼻息努力抽吸了幾下。
人兒一副見怪不怪的口吻,道:“靈體乃肉身三魂七魄所聚,在陽間尚且需要天地之氣暖活,何況是在冥界呢?如果陽間人丟了魂魄就會氣息紊亂、神志不清,而冥界靈體如果魂魄不齊,則會行尸走肉一樣,僵硬而且毫無氣息可言!”
耀陽與倚弦再度細(xì)細(xì)審視自身靈體,但不管他們怎樣去感覺,始終都無法覺出現(xiàn)在與陽界有何不同之處。倚弦好奇心大起,習(xí)慣地在腦中思索玄法要訣的內(nèi)容,無奈找不到任何關(guān)乎靈體的敘述,只能不解地問道:“請問,聚成靈體的三魂七魄究竟是什么東西,跟陽間的肉身有什么不同嗎?”
人兒好奇地打量了倚弦一眼,道:“你們二人好怪!尋常的魂靈下到這里,只會痛哭流涕,不停地求饒告悔,一路叫嚷著諸如不想死一類的話!你們倒好,好像還很習(xí)慣似的,問這問那,難道準(zhǔn)備在這里常住嗎?”
耀陽打個哈哈,裝作文縐縐地感慨道:“這或許就叫做隨遇而安吧!”
怪怪的諧趣模樣惹得倚弦與人兒失聲大笑起來。人兒嬌笑連連,白了耀陽一眼道:“其實(shí),靈體的三魂七魄指的是肉身的本元命根!人,能夠存活于陽界,靠的便是肉身吐吶排濁的滋養(yǎng)與本元命根的思感神識,二者缺一不可,至于本元命根中所藏的三魂七魄,乃是天地間最為神秘的奧妙之一!聽我娘說,即使是神玄魔妖中再厲害的人物,都沒有辦法超脫魂靈魄體而存在,因?yàn)槿魏蔚男拚嬷ň闶轻槍λ拍苌熳兓觥?/p>
牛使者的干咳聲適時打斷了人兒的說話,顯然是指責(zé)她說得太多的緣故。人兒吐了吐舌頭,止住了話頭,對著兄弟倆指了指牛使者,擺出無能為力的手勢。
兄弟倆咋咋舌,不敢再多問什么。不過奇怪的是,剛剛那陣寒意一過,耀陽的靈體很快就適應(yīng)了過來,一股暖暖的感覺隨之充斥體內(nèi)。他見自身靈體已無異樣,識機(jī)將話題一轉(zhuǎn),道:“剛剛或許真是不習(xí)慣的原因吧。哈,對了,人兒你還沒有告訴我,咱們現(xiàn)在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陰陽界,生死河……”
聽牛使者陰聲鬼氣一字一頓地說完,耀陽與倚弦都禁不住感到心中一寒,噤若寒蟬地站在原地,一句話也不敢再問。
人兒注意到兩人的驚恐神情,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道:“其實(shí)也沒什么的,千萬年來還不都一樣,只是一條混混沌沌的水溝罷了!”
牛使者不由為之氣結(jié),大力搖晃著牛頭面具以示他的不滿,卻又不敢說些什么,只能率先朝前走去。
看不出這個人兒雖然表面上年紀(jì)尚小,但那個牛使者卻一副不欲開罪她的表現(xiàn),令耀陽與倚弦兄弟倆對她禁不住開始另眼相看。
“不如趁現(xiàn)在還有些路程,你們說說人間的事給我聽聽!”人兒見牛使者識趣地走開,問這問那更是毫無忌憚。
耀陽原本就天生健談,此時正適時宜地發(fā)揮出來,不時妙語連珠逗得人兒嬌笑連連。人兒當(dāng)然也不會忘記一旁惜字如金的倚弦,時不時主動發(fā)言相詢?nèi)碎g的事情,倚弦也都如實(shí)奉答,走不到一段路,三人之間的氣氛已經(jīng)變得相當(dāng)融洽。
正當(dāng)三人相談甚歡之際,牛使者陰冷無情的聲音赫然響起:“到了!”
三人同時止步,原來他們已經(jīng)不知不覺走到了石徑的盡頭,耀陽與倚弦抬頭向前望去,只覺眼前豁然開朗——
石徑兩壁的仞山至此便如同被一把擎天利刃劈開一般,一分為二,在陰沉濃郁的霧氣中一條寬達(dá)十丈開外的大河橫跨兩岸仞山之間,一座索橋橫臥河上,從他們腳下一直延伸至陰霧朦朧的前方……
“這難道就是生死河與奈何橋?”耀陽好奇地問,“奇怪,這世上每天都有人生生死死,怎么今日看起來好像很冷清一樣!”
“不錯,這就是你們陽界傳說中的生死河與奈何橋!”人兒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搖頭道:“平日里是很熱鬧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這個時辰竟會如此安靜?”
倚弦憋了半天,這時也忍不住問了一句,道:“聽你剛才說,人死后因靈體不再適應(yīng)陽界的陰陽氣運(yùn),會隨著陽清則升、陰濁則降脫離陽間五行的束縛,來到陰界……那么像你們這樣的引魂使者應(yīng)該有很多才對!”
“是啊,他們平常都會駐守在你們剛剛下來的地方——冥域廣漠。不過,今時倒也奇怪,我還真沒看見其他引魂使!”人兒尋思了片刻,轉(zhuǎn)向牛使者問道,“牛大叔,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牛使者聽她問話,遲疑了半晌才緩聲和氣地答道:“只因這個時辰是千年難遇的九星蝕月之劫,尋常引魂使修為尚淺,只能回歸冥庭避應(yīng)天劫!”
“哦!”三人同時似懂非懂地點(diǎn)點(diǎn)頭。
“該上路了!”牛使者有意無意地瞥了人兒一眼,然后先一步踏足在奈何橋上,將手往耀陽與倚弦身前一領(lǐng),語氣再度變回陰氣森森。
“一過奈何橋,三世因果便不再重要?!比藘贺M會不知牛使者在暗示什么,避開兩人站到一邊,然后嘆了一口氣,對兄弟倆依依不舍地說道,“小陽、小倚,人兒覺得很高興能夠認(rèn)識你們,更謝謝你們告訴我那么多關(guān)于人間的事!你們一路走好,重入輪回以后記得要好好做人!”
“我們一定會的!”耀陽與倚弦心虛地應(yīng)聲踏足奈何橋,跟在牛使者的背后走上晃悠悠的橋索,兩人再次回頭向人兒做了個作別的揮手,然后朝陰霧重重的河對岸行去。
就當(dāng)牛使者帶領(lǐng)兩人走到橋中央的時候,倚弦低頭望著橋下霧色中若隱若現(xiàn)的生死河水,停住腳步輕咦了一聲。耀陽也跟著停步,問道:“怎么了?”
倚弦指著橋下的河水,驚異地說道:“你看,這生死河的河水竟然是這樣的……”
耀陽順著他的指向看去,果然發(fā)現(xiàn)生死河的河水與別不同的地方。
透過朦朧的霧氣定睛看去,生死河的原貌一時展露無疑。原來一條河竟然可以摻雜兩種不同的河水,只見一黑一紅的混沌水流渾然一隔為二,緊密無間又互不干擾,靜寂無聲地向前奔流。
正當(dāng)兩人感到新奇詭異之時,一股莫名大力如潮水般從四面突如其來地涌了過來,將兩人的身軀緊緊阻隔在奈何橋的正中位置上。
此時,兩兄弟感到自己的靈體再也不受自我控制,靈體前后好像都有一堵無形的墻擋住了他們,既不能進(jìn)前半步,也不能退后半步。兩人相互對視一眼均感怪異。
牛使者感應(yīng)到他們靈體被困的情況,詫異地瞧了兩人半天才道:“生死河上奈何橋,乃是三界六道陰陽之氣的交匯地,但凡陰陽二氣超過界定限制的靈體便無法通過,容不得半點(diǎn)偏差。但即便是神魔玄妖四宗尋常弟子的靈體過界,也不至于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除非是已經(jīng)得道的法統(tǒng)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