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館樓后,耀陽與倚弦兩兄弟茫然走在街道中,反正都已經(jīng)成了這種慘命,也不怕費仲派人來抓了。忽然間,他們都有一種天地雖大卻已無容身之地的感覺,誰也沒說一句話,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里去。好長一段路他們都在沉默中走過。
耀陽首先打破苦悶的僵局,強顏歡笑地打趣道:“沒想到我們兄弟這么快就玩完了?!?/p>
倚弦知道他苦中作樂的習慣,想說些什么又不知該說什么,仰面看著依然明媚的陽光,怔怔地長嘆了一口氣。
“哈!小倚,你怎么還是改不了你那多愁善感的性格呢?放心啦!說不定那些話只是生姜老頭用來糊弄咱們的呢……”耀陽說著說著說不下去了,只是還像從前一樣照例在倚弦肩上拍了兩拍,哽咽了半晌,才說道,“幽云公主說得好,就算是又如何?咱們兄弟倆要死一塊死,要活就他娘的一起好好活著!想那么多做什么?老天爺糊涂不公平是老天爺自己的事,關咱哥兒倆什么事!”
倚弦心中激動地看看耀陽,好半天才點點頭感慨地說道:
“對!要死一起死,要活就一塊活!想那么多做什么。老天其實很公平,它雖然讓我們從小就成了沒爹沒娘的野小子,每天為了活下去受盡欺辱,從沒一天吃過飽飯。但是它卻讓我們親如兄弟,相依為命。剛才我又想到這些年咱們在一起的日子……我想起你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為我擋住別人的拳打腳踢……想起倔強的你為了求大夫為我看病跪地久久不起……想起我們寧愿一塊兒受那些混蛋管頭的毒打,也不愿獨自逃走……想起一碗稀飯兩個人一塊吃……”
倚弦仰望天空想起記憶中的一幕幕往事,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耀陽也難過了好半晌,才一把抹去眼角的淚水,天生的犟勁一上來,看著倚弦怪聲怪氣地說道:“嘿嘿!老天爺如果公平的話,就應該在臨刑前先讓我們填飽肚子……然后你說它還會不會再給我們兩個窮小子娶個老婆哩?”
“去你的!”倚弦聽后雖然哭笑不得,但心情總算好了起來。
耀陽訕笑著摟摟倚弦的肩,道:“咱們混世雙寶還是趕快收拾行李西逃吧,嘿,想起花子爺爺,我忽然覺得逃荒的感覺也不賴嘛,往西最遠聽說是一個叫西岐的地方,好!我們就去那里‘建功立業(yè)’!”
“我們哪來什么行李,連這身衣衫還是剛剛姜老先生送的!只是路途遙遠,咱們可沒有什么盤纏!”倚弦的心情總算恢復了。
“你看這是什么!”耀陽奇跡般從懷中掏出一錠金銖,在倚弦面前晃了一晃,狡詐地笑了起來。
“你小子,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币邢翌D時明白過來,與耀陽對望一眼不禁開懷大笑起來,一路上買這買那嘻笑打鬧,仿佛全然沒了方才的頹唐沮喪。
此時兩人心情好極,再不去計較那些生死之談,拋開一切煩憂,只想著與天抗爭,好好享受這段逃避劫數(shù)的日子。
避開守城兵士的盤查,耀陽與倚弦偷偷溜出了朝歌城,背負干糧開始西行之旅。
走了將近一個多時辰,天色漸晚。兩人正好行至朝歌城外二十里的“赤松崗”,實在走不動了,兩人累得背靠背坐在山崗上,遙望遠方。
夜幕低垂,萬里蒼穹毫無一絲星光,遠處的朝歌城朦朧得好似一幢黑影矗立當前,帶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初秋的晚風一陣陣拂過光禿禿的山崗,夜涼如水。
望著燈火初上的朝歌城,倚弦忽然嘆了口氣,道:“不知道為什么,這些日子咱們雖然在這里挨餓受凍、受人欺辱,但今天忽然要走,竟感到有些不舍得離開了?!?/p>
“我倒沒覺得什么!”耀陽緊了緊衣領,饒有興致地指向重山背后的西方天際,道,“只是不知道西岐到底會是什么樣子呢?”
倚弦一臉茫然地搖搖頭,回道:“以前聽花子爺爺說過,那里什么都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外間謠傳,豈能盡信!”
只聽雄渾純厚、老氣橫秋的聲音從他們身后隔空傳來。
兩人突然一驚,回首一看,發(fā)現(xiàn)說話之人是一名黑袍老者,兀立于禿崗之上,盡管山風清徐,但他一襲黑袍裹身卻紋絲不動,令人一眼望去,仿佛整個人都融入夜色之中,若非老者一雙電芒精魅的雙瞳煞是駭人,尋常人一時間恐怕根本無法體會到他的存在。
“你是誰?”耀陽與倚弦?guī)缀跬瑫r驚得赫然而起。
黑袍老者桀桀一笑,目光炯炯地注視著兩人,緩緩走到他們身前不遠處,說道:“兩位小兄弟真是貴人多忘事啊!”
耀陽與倚弦這才看清楚老者的模樣,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氣,駭?shù)靡粫r間說不出話來,這黑衣老者赫然便是費仲請來降妖的蚩真人,此時更顯出一股神秘詭異的強者氣勢,雖然臉上微笑滿面,但卻格外予人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
耀陽強忍心中懼意,嬉笑道:“原來是蚩真人,不知您老人家找我們兄弟有何貴干?”
倚弦愁眉緊鎖揣測蚩真人的用意,不由想到姜子牙所說的劫數(shù),暗想,難道這蚩真人無緣無故會殺了他們不成。再看看周圍的環(huán)境,倒也蠻符合“曝尸荒野”之說,于是心中更顯忐忑。
“你們莫驚!”蚩真人首先出言安撫他倆的驚慌反應,移步走到崗坡上登高望遠,負手傲然而立,以睥睨當世的眼神觀望朝歌,娓娓述說道:
“本尊乃是東域‘東圣道’的彌和尊者,名喚蚩伯。本道派數(shù)千年來一脈相傳,門下弟子從不踏足紅塵,眾皆隱世研修玄法道術,企求天人修真之道。只是每過一個甲子六十年,我們便會派人周游天下尋找一些資質(zhì)根骨都屬上乘的人,加以培養(yǎng)調(diào)教,用來接替本門的宗道傳承!”
兄弟倆聽得似懂非懂,傻愣愣地大眼對小眼,想不明白這名叫蚩伯的蚩真人說這番話究竟是何用意。最后還是耀陽忍不住了,出言詢問道:“這跟我們兄弟有什么關系?你不會說,是看中我們兄弟去接替什么宗……什么道吧?”
蚩伯頷首輕笑,不無贊許地說道:“你們果然聰明!本尊正有此意!”
倚弦腦中思緒飛轉(zhuǎn),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們兄弟自小就愚笨如豬、沒什么用處,常被人抓去做下奴,盡做些低微下賤的事情,應該跟前輩所說的資質(zhì)根骨都屬上乘的人有些距離才是!”
“此話似乎言不由衷吧!自古伯侯將相本無種,做大事者何拘小節(jié),古來帝皇多禪讓,出身低微又如何?”蚩伯仰天長笑,惋惜萬分地說道:“你們?nèi)羰沁B這一點都無法釋懷看破,本尊即便再如何教你們逆天改命之道,怕也是無濟于事空費唇舌!唉……虧我昨日日間見你們兄弟龍磐鳳鳴之姿,頓時萌生收入門下之念!罷了,罷了……就當是本尊看錯人了!”
這一番話說得言明理正,聽得倚弦為之語塞,連連點頭垂首不語,對蚩伯的看法大大改觀。耀陽更被激得豪情奮起,拍拍胸膛傲然道:“誰說我們拘于小節(jié),大丈夫頂天立地,行得正坐得穩(wěn),哪會在乎什么出身等級,我更看不上那些個伯侯帝皇!想這天地之大,我自逍遙我自在,豈不更加快意!”
此言一出,不但蚩伯因此怔了半晌,連倚弦也不由對這位生死相依的兄弟開始另眼相看。
“好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漢,說得好!”蚩伯拍掌連贊數(shù)聲,開懷大笑道,“既是如此,不知你們是否愿意拜在本尊‘東圣道’門下?”
耀陽嘆了一口氣,苦笑著說道:“好是好,只是我們兄弟最近劫數(shù)纏身,怕會連累蚩伯您老人家!”
“真是有負前輩如此厚望了!”一說到命相劫數(shù),倚弦的心情立時變得異常沉重起來。
蚩伯微感錯愕,疑是兩人又再推脫,容顏不悅地厲聲道:“你們小小年紀,會知道什么劫數(shù)?愿意便愿意,不答應就不答應!莫要借詞推脫,當本尊閑著無事,找你們玩耍來了么?”
“您老人家千萬別誤會,當真是確有其事不敢瞞您!”耀陽慌忙將姜子牙批相之事一五一十地盡數(shù)說了出來,最后還補充道:“我們兄弟與他近日無仇遠日無怨,也別無他物可以讓他蒙騙受益……照理來說,他應該不會騙我們才對!”
蚩伯聽完臉色愕然一變,即刻又再回復如常,道:“哦!竟有這等事?想來那相師倒還有些本事?既然如此,不如也讓你們見識見識本尊的厲害!”
正說話間,蚩伯身際的黑袍無風自動,莫名的大力忽如其來,輪轉(zhuǎn)如風的連綿異力,逼得兄弟倆連退數(shù)步,定睛再看時,蚩伯的高魅身形竟憑空消失了。
緊接著一道沖霄虹氣從兩人頭頂恰恰劃過,直沖斗牛。刺眼的光亮激得兩人瞇眼不敢正視。好半晌當他們抬頭再行望去,虹光中蚩伯坐于一只吊睛白額黑虎背上,手托一柄方天金锏,頭頂芒光如環(huán),法相莊嚴莫與倫比,讓人疑是神仙下凡,嚇得兄弟兩人趕忙跪地叩拜。
“無須多禮!”蚩伯赫然駕虎落地,飄身下了虎軀,伸臂扶起二人,撫慰道,“至于你們所說那姜姓之人,定然不是游仙或真人,否則以老夫縱橫三界數(shù)千年的閱歷,怎都會有所耳聞的?!毙从职寥坏溃骸澳銈円膊挥脫?,只要你們跟隨老夫身邊,試問這三界六道中又有幾人能夠傷害得了你們呢?”
此時,耀陽與倚弦再無懷疑,加上得逢此等奇遇,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感動,齊齊拜服在蚩伯腳下,同時尊敬地叩首道:“徒兒叩見師父!”
“萬萬不可!”蚩伯急忙阻止他們,只見他抖身一震,巨大的異力便已托住倆兄弟緩緩跪拜的身形??粗麄円苫蟛唤獾纳袂?,蚩伯輕笑解釋道,“入我‘東圣道’,拜的是創(chuàng)教真人無為圣師,而非本尊!因為門下弟子一律同輩相稱,所以日后你們還是叫我蚩伯吧!對了,本尊還不知道你們姓甚名誰?”
“這是我兄弟耀陽!”倚弦恭敬地介紹道,“我叫倚弦!”
蚩伯略感詫異,問道:“你們兄弟難道沒有姓嗎?”
“從懂事的時候開始,我們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只是每人身上都有一面不同形狀的玉牌,老大那塊上面寫著‘耀陽’,我這塊寫的是‘倚弦’,所以我們都以此來稱呼對方的名字了……”倚弦撫摸著頸上懸佩的玉塊,想起往事不由有些黯然神傷。
蚩伯拍拍倆人的肩,安慰道:“別想太多,往事如同過眼煙云,什么都過去了!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如何為現(xiàn)時的自己努力——苦修精進,三界封神!本尊只想問你們,有信心嗎?”
“有!”兄弟倆同時應聲回答。
耀陽見到緊隨蚩伯身后的龐然大物——黑虎,抑制不住心中的興奮,試著上前靠近它,見那黑虎不驚不怒,忍不住用手輕輕撫摸了它兩下,黑虎識趣地瞇上吊睛雙目,溫順得好像一只貓一樣,任他撫弄。耀陽心中更是興趣盈然,禁不住大驚小叫道:“哇,我們什么時候可以也養(yǎng)一只這樣聽話的老虎呢?”
倚弦大感有趣,走過去好奇地撫摸黑虎身上烏亮的毛皮,心中也是喜愛非常。
蚩伯會心一笑道:“說來容易,你們可知道此虎它并非凡物,自幼便被本尊收養(yǎng),施以本門的‘幻元真修法訣’,方能與本尊共寢共食同修同煉,也唯有達到尋常真人游仙修煉將近五百年的同等道行,才能像本尊的‘天烏’一般玄奇通靈!”
耀陽聽說竟要修煉五百年之久,驚得咋咋舌,但口中不斷念叨著“幻元真修法訣”,感到心癢難當,早已在盤算到時候應該養(yǎng)些什么靈物了。他越想越覺得過癮,不由急不可耐地問:“蚩伯,那我們什么時候可以去拜見無為圣師,學習法術呢?”
“不用著急!”蚩伯搖頭一笑,然后鄭重其事地說道,“本尊尚有要事在身,你們先隨我一起住下,本尊可以先教你們一些速成法術用來防身,等事情辦妥我們便即刻回返圣門,為你們布壇行入門祭禮!”
耀陽與倚弦心中大喜,趕忙跪地又拜。
蚩伯大笑著扶起倆人,正色道:“從今往后,你們便是我‘東圣道’門下嫡傳弟子,凡事不可再任性胡為,一切都要聽從宗門差遣,知道么?”
“是!”兄弟倆欣然應諾。
蚩伯連連點頭贊許不已,揮手道:“好了,你們現(xiàn)在暫時就隨本尊一道回附近的‘東玄別院’住下吧!”說完他大袍一揮,黑虎“天烏”應勢爬伏在地。
耀陽與倚弦緊隨蚩伯身后騎上黑虎,聞聽天烏嘶鳴低喚了一聲,四足已踏地而起,竟從高崗之上憑空躍下,瞬時如同肋生兩翼一般,虎軀騰空跨越在虛空天際,向朝歌東南方疾馳而去。
感受到身下靈物的動感氣息,觀望著夜幕下的朝歌城,兄弟倆人萌生出一種再世為人的感慨。
月落日升,天漸暢明。
在朝歌城外東南的陽明山深處,有一處建于石崖腹地的偌大莊院,背靠青山翠石,前臨飛流瀑布,常年的激流更沖涌出一潭碧水。
透過繚繞稀薄的晨霧,遠遠可以望見莊院外的門匾上鑲著“東玄別院”四字,襯托著周圍的怡人環(huán)境,尤顯得幽深靜謐。
此時,耀陽與倚弦兩人正躺在莊院南廂房的床上,呼嚕睡得香甜。隨著一陣“吱吱”的怪聲,一陣突然的急促拍門聲傳來。
他們倆人從小到大何時睡過像現(xiàn)在這般柔軟的床鋪,此刻美夢正酣,哪會理會那拍門聲,雙雙將頭用被一蒙,賴在床上繼續(xù)大睡。
“吱呀……”門驟然被打開了。
耀陽睡在床外側(cè),不耐煩地從被窩中探出頭來,睜著惺松睡眼想看看是誰來喚他們起身。他朦朦朧朧地猜想著,應該是昨天晚上領他們到廂房的那個名喚桃兒的貌美俏丫鬟吧。
站在床前的哪是什么貌美俏丫鬟,而是一個約五尺高的怪物!
只見那怪物渾身金毛,臂長腿短,圓臉長尾,臉孔雖然像極人面,但咧嘴齜牙地沖耀陽一笑,威猛猙獰的本性依然赫赫在目。
“哇……”耀陽觸電一般大叫一聲,已經(jīng)被嚇得立時縮進被窩里,從一邊爬到另一邊,猛力將倚弦搖醒,口齒不清地叫喚道,“小倚,你快起來,這里有怪物!快點——”
倚弦翻了一個身無奈地坐起身,勉強揉了揉尚未睜開的眼睛,沒好氣地喊道:“哪里?怪物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