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城西費(fèi)府新邸中,耀陽一邊拖動著鐐鏈不停走來走去,一邊壞笑著問道:“小倚,你說妖怪待會兒出來,會是什么樣子呢?身高三丈,三個腦袋,還是別的什么怪模怪樣?”
倚弦緊張地四處望了望,啐了他一口:“在胡說什么,拜托,別在一旁瞎晃悠了,趕快查完,也好快快回去,要真是妖怪出來了,跟大伙兒在一起總也好過咱們只身犯險!”
“怕什么!那個蚩真人不是已經(jīng)布了個什么五雷法壇嗎?”正說話間,忽感夜風(fēng)陣陣吹來,嗚咽有聲,仿似鬼哭一般,耀陽雖然嘴硬,此時也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加快了前進(jìn)的腳步,咬牙切齒道:“都怪該死的‘綠毛龜’,好像前世和我們有仇似的,竟然讓我們來守夜。呸,老黃他們也不是好東西,自己怕死也就算了,卻跟其他人合伙逼我們出來巡夜,活該他們讓妖精吃掉才好!”
此時,二人已經(jīng)離眾人守夜的居處不遠(yuǎn)了,月光下,遠(yuǎn)近的一切事物仿佛都變得朦朦朧朧,看得不太清楚,倚弦忽然停下腳步,疑惑地問道:“小陽,你聽到什么聲音沒有?”
耀陽一愣,側(cè)耳細(xì)細(xì)一聽,隨即一陣血腥味隨風(fēng)吹到,一種咻咻的氣息聲自前方傳來,還不等兄弟倆反應(yīng)過來,便聽到有人慘叫:“救命?。∮醒帧焙艉奥曔€未落音,然后就此無聲,仿佛被人一口咬斷了咽喉,然后連頭帶沒出口的聲音一起吞落肚中,詭異可怖之極。
隨后慘叫聲此起彼伏,還帶著撕裂筋肉的聲音。剎時間,鬼哭狼嚎,陰風(fēng)陣陣。
耀陽與倚弦二人直被嚇得頭皮發(fā)麻、雙腳發(fā)軟,正準(zhǔn)備拔腿逃跑,忽見一人從居處狂奔而出,還未到二人面前,就歇斯底里地狂呼:“有妖怪,妖怪吃……吃人啦!”
耀陽但見那人滿面鮮血,正是剛才一臉兇狠逼他們出來查夜的老黃,只見他滿臉驚恐,一路跌跌撞撞跑到耀陽跟前幾丈遠(yuǎn)處,身后卻驟然響起一聲怪嘯。
只聽“蓬”的一聲,臨時用林木搭建的居處碎裂開來,一個怪物從中彈射而出,陡然出現(xiàn)在老黃身后,但見那怪物披著一頭藍(lán)發(fā),一身黃毛,兩只耳朵長約尺許,大頭大眼,閃閃放出綠光,凹鼻朝天長有二尺,血盆大嘴露出四顆獠牙,上下參差交錯。兩手大如屏風(fēng),長垂及腳,怕是足有丈許長。
還沒等兄弟倆出聲示警,那妖怪已經(jīng)一把撈起老黃,張開血盆大口,照準(zhǔn)老黃軟肋下一吸一呼,先將一顆心吸入嘴中咽下,隨后用嘴咬開老黃胸膛,連吸帶咬,將滿肚鮮血,連帶腸肝肚肺吃了個干凈,四濺而出的鮮血直把耀陽與倚弦噴得滿頭滿臉。
兩人見了這般慘狀,聞著血腥的惡心氣味,雙腿打顫,全身發(fā)軟。跑吧,即便沒有腳上鐐鏈,怕也跑不過妖怪的捕殺。不跑呢,也只能呆站等死。想到這些,兄弟倆有一種窮途末路的感覺,冷汗浸濕了全身。
那妖怪終于吃完老黃的五臟六腑,將手中的死軀扔到一邊,露出血腥大口猙獰地一笑,兩只長毛大手向兄弟倆撈了過來。倚弦急中生智一個懶驢打滾,避了過去,耀陽則機(jī)警地三縱兩跳,躲過那妖怪的撈抓。
然而兄弟倆自小吃用不好身弱體衰,與這龐然大物的妖怪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避不了幾個回合已然險相環(huán)生,眼見二人就要被妖怪逮著,忽聽一陣奇異的嘯聲響起,妖怪聞音一震,竟然站住不動了。
耀陽睜開閉目等死的眼睛,奇道:“咦,它怎么不抓我們了?還在一邊鬼叫什么?”
倚弦喘著氣罵道:“都什么時候了,還敢饒舌說風(fēng)涼話,還不快跑!”
兄弟倆顧不得全身酸軟,低身抓起鐐鏈撒腿就跑,轉(zhuǎn)眼間便跑得不見了。牧野之中,只剩下那個妖怪呆呆地站在那里,咕嚕嚕直叫喚。
此時,兩道身影從黑暗中無聲無息地踱了出來,空氣頓時變得肅殺起來,充滿了似有似無的壓力,方圓十丈外所有的蟻鼠蟲豸仿佛感應(yīng)到什么,齊齊噤聲,黑暗中呈現(xiàn)出死一般的寂靜,那妖怪更是一臉驚懼之色,渾身哆嗦著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
幽暗的月光下,映照出當(dāng)先一人的怒眉鶩目,猙獰可怖,他整個人負(fù)手兀立,竟飄然懸浮于虛空之上,赫然是日間布壇除妖的“蚩真人”。在他身后是一名身形高瘦的中年男子,稀眉小眼山羊須,一臉恭敬之態(tài)。
蚩真人望著夜幕中兩名少年愈跑愈遠(yuǎn)的身形,嘴角輕扯出難看已極的笑意。
中年男子不解地問道:“公豹不明白,既然要造勢讓費(fèi)仲重視尊者的地位,卻為何偏偏放走這兩個小子呢?”
蚩真人沉聲道:“這兩人天賦異稟,此次計劃若能得他們相助,定然可以事半功倍。所以本尊特意放走他們,這一切皆是天意使然!”
中年男子輕咦了一聲,自動請纓道:“不如就讓公豹去跟蹤他們,然后將二人手到擒來?!?/p>
“不用了,一切自有本尊安排!”蚩真人道:“你只管加快‘聚靈鼎’斂魂吸魄過程,只要在七月十四通過費(fèi)仲請到妲己前去費(fèi)府賞寶,本尊天衣無縫的計劃便可成功實(shí)施!”
中年男子眉頭一皺,道:“近幾日雖然可以斂取大部分新死下奴的魂魄,但是對于‘聚靈鼎’來說,最好是用百年以上成形妖體作引,方能煉化出至強(qiáng)的‘靈元血脂’,而最近‘妖月夢?!坪跻呀?jīng)有所覺察,我很難再從中騙來小妖用以煉脂。公豹就怕很難在七月十四前將‘靈元血脂’煉就而成!”
蚩真人面色一青,道:“本尊一向相信,以你申公豹之能,這點(diǎn)小事應(yīng)該難不倒你才是!”語罷,蚩真人大袖一拂,右手掐成一個奇怪的指訣,隨手五指一張一攝,離他們不遠(yuǎn)處的那只妖物頓時爆出一聲慘厲的嘶叫,被強(qiáng)勁的魔能抓攝而起,拋向虛空之中。隨著蚩真人五指憑空劃動,一道道暗紫光芒一閃即逝,只見那妖物哼也來不及哼一聲,便轟然落地,妖身四分五裂,一命歸西了。
“現(xiàn)在不用本尊教你怎么做了吧!”蚩真人冷哼一聲,身影隱沒于朦朧月光與黑暗之間,消逝不見了。
中年男子從懷中掏出一只玉樽,施法將地上一堆妖尸收斂于玉樽當(dāng)中,然后再用幾個下奴的尸體幻化出方才那只妖物死去的模樣,最后隨之隱遁身形而去。
牧野之中的蟲豸聲又開始此起彼伏地鳴叫起來,似乎在傾述這半夜時分所窺之秘。
殷商都城朝歌共有四個城門,相對分別朝向青龍、白虎、朱雀與玄武四條正門大街,其間店鋪林立,攤販繁多,更不用說其中的偏街叉道,錯綜繁雜縱橫交錯,一切都顯示出都城的秩序井然,繁華如錦。
“天命異館”位于朝歌城朱雀大街的北向偏街上,素來以匯聚八方奇人異士而馳名。盡管現(xiàn)在已是未時,在秋日午后的炎炎烈日下,嘈雜的人群還是將這里圍了個水泄不通。
據(jù)聞最近來了一名姓姜名尚的昆侖山相師,鐵口直斷料事如神,而且卦金低廉,卻只贈有緣,一日僅卜三卦。于是,遠(yuǎn)近的貴族王室紛紛聞風(fēng)而至,不惜一擲千金求賜一卦。
附近街市的閑散民眾也開始漸漸喜歡上這里,七嘴八舌地尋找茶余飯后的話茬。此時,館前的天卜供臺上,居中名為“姜尚”的檀木牌下僅只擺放了一個環(huán)形卜扣,表示距離今日的三卦還剩下兩卦,難免惹得圍觀眾人一陣喧然。
“今天第一卦被姜相師選中的是誰呀?”
“聽說是大夫尤渾的公子……”
“不,那位尤公子被姜相師趕了出來,最后進(jìn)去的是一名母染重病的少年……”
“是么?看來這姜尚果然不畏權(quán)勢,真異士也!”
“……”
正在眾人議論紛紛之際,遠(yuǎn)方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伴隨著粗暴的喝喊聲:“行人回避!”
眾人齊齊掉頭向聲音來處瞧去,只見一輛雙駕華麗馬車急馳這邊,大聲嘶喊之人是前轅一名面相猙獰的車夫,僅看馬車的華麗裝飾與車旁緊跟的十余隨從,一望便知是豪門大戶出游的家眷。
平民大眾自是不想招惹他們,所以聽聞其聲便一早退向旁邊。
“咴……”駿馬嘶鳴,車行至“天命異館”前戛然而止,分毫不移地立于原地一動不動,可見駕車大漢的馭馬之術(shù)著實(shí)非同一般。
眾人目光頓時全都停留在馬車上,很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駕車大漢一躍下車,然后打開車門,非常恭敬地說道:“請小姐下車!”
“你們先下去吧!”只聽一陣猶如珠走玉盤、泉水叮咚般美妙無比、令人心生遐思的女子聲音從車內(nèi)傳出。
“是!”駕車大漢應(yīng)聲帶領(lǐng)一班隨從退到車后,馬車?yán)锸紫葟澤碜叱鲆粋€丫鬟裝扮的妙齡女子,隨后將手伸進(jìn)車內(nèi),躬身扶出一位素挽貞髻、臉覆面簾的白衣女子。
隨著這名女子的出現(xiàn),一眾人群的呼吸仿佛都在片刻間屏住了,但見那女子雖以面簾遮住面孔,卻掩不住明眸流轉(zhuǎn)的清澈靈秀,一襲潔白裙衣緞料精工、修裁得體,襯出其人玲瓏妙曼的動人身姿。又見領(lǐng)路丫鬟眉清目秀面容姣好,更讓人禁不住想象這小姐面簾后的容貌該是如何秀美出眾。
此時,館驛內(nèi)的幾位館主已經(jīng)攜眾出迎,列排站立在館前臺階兩側(cè),恭敬地將那女子迎入館內(nèi),隨后一名小廝拿著一枚環(huán)形卜扣,置在“姜尚”的檀木名牌之下。眾人一陣嘩然,不等他們再行議論,先前馬車后的大漢已率人將眾人一一驅(qū)散。
看著這班兇神惡煞,眾人敢怒不敢言,不歡而散。
街道兩旁的房樓陰影中,鬼鬼祟祟躲著兩個乞丐模樣的少年,頭發(fā)散亂垂下來遮住了大半邊臉,也遮住了臉上那“費(fèi)”字烙印,正是耀陽與倚弦兄弟倆。
倚弦看著耀陽一副癡迷的表情,一動不動地注視那女子香蹤杳無的門檻,氣得給了耀陽一個響頭,沒好氣地道:“人都走了還看什么,真是的!”
耀陽捂頭叫痛,終于清醒過來,卻仍不忘喃喃自語道:“哇……死了,死了!真是太美了!”
“哦?又死了?”倚弦搖頭訕笑道,“唉,反正我也習(xí)慣了!只是這次連臉都沒見就這么死,你也太沒出息了吧!”
耀陽表情嚴(yán)肅,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小倚,你什么意思嘛?別的不說,就只看那雙眼睛,我就……這次絕對是真的!如果她能嫁……不,哪怕是讓我給她做牛做馬,我也認(rèn)了!”
倚弦揪著耀陽的衣服,惡聲惡氣道:“你少做夢啦!我們現(xiàn)在逃命都來不及,你還想這想那的,真是死星未退色心又起?如果再被人抓回去,打一頓倒是小事,如果費(fèi)豬頭讓我們再去那鬼地方干活,我看你就和那妖怪去親熱吧!”
一想起昨晚妖怪吃人的慘狀,耀陽心中生起一股寒意,激靈靈打個冷戰(zhàn),方才的驚艷之心立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兄弟倆昨晚沒命狂奔,終于在那妖怪爪下逃得小命,后來索性砸開腳上鐐鏈,一路躲躲閃閃溜到朱雀街想趁機(jī)混出城去,正巧看到了方才命館前這一幕。
就在此時,街頭忽然涌入百十個手持長戈、身著“費(fèi)府”標(biāo)識的兵士,四處向路上行人盤問巡查,逐漸朝倚弦與耀陽二人這邊行來。
耀陽與倚弦心里有鬼,早被嚇得亂了陣腳,哪還有閑心胡扯,也不管那些兵士是何目的,撒腿狂奔,竄進(jìn)旁邊的小巷。誰知此處竟是一條死巷,兄弟倆左顧右盼,慌不擇路地翻過一面不算高的石墻,落入那處院落的后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