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衣只是靜靜地思索著自己的問題，并沒有理會艾娜。

艾娜自討沒趣，悻悻然道：“什么了不起嘛，只不過是開了個玩笑，要這么怨大仇深的么？”

“那是因?yàn)槌舜蠡首油猓闶裁茨腥硕紱]見過?！碧煲峦蝗慌まD(zhuǎn)頭來，沒好氣地道。

艾娜高興地道：“太好了，你終于肯開口說話了，我還以為你這輩子再也不會理我了呢?！?/p>

天衣看了她一眼，隨即又將頭轉(zhuǎn)了過去。

此時，那兩千行進(jìn)的鐵甲軍騎突然停了下來。

一聲令下，兩千騎士動作整齊劃一，齊聲落馬，震得塵土飛揚(yáng)。

艾娜看得心中振奮，忍不住大聲道：“太棒了，這……”

艾娜的嘴突然被天衣捂住了，并抱著艾娜就勢一滾，滾到了一處低洼之地。

艾娜狠狠地在天衣手上咬了一口，天衣不得不把自己的手松。

“干……”艾娜又欲大聲叫嚷。

“噓……”天衣豎起一根手指在自己嘴前，示意她小聲點(diǎn)。

艾娜于是盡量低地壓低自己的音量，不解地道：“干什么？”

“你想讓他們知道我們在偷窺他們？”天衣道。

“知道又怎樣？”

“按照云霓古國的軍規(guī)第一百五十七條：凡偷看軍隊(duì)行軍操練者，斬立決！況且這是怒哈的鐵甲軍團(tuán)，罪加一等！”天衣漠然道。

“哪有這回事，看看有什么了不起！我看你不是怕我的話被他們聽見，而是想吃我的豆腐?！卑葰夂艉舻氐馈?/p>

天衣這時不再理會艾娜，他彎著身子向那二千鐵甲軍望去，卻發(fā)現(xiàn)不過片刻時間，他們已經(jīng)在路邊上建好軍營休整，防衛(wèi)人員已經(jīng)各司其職，速度之快，實(shí)在令人嘖舌。

天衣也不由得暗中贊嘆，他實(shí)在想知道，這些鐵甲軍來到帝都到底想干什么，怒哈有沒有跟著來？

他看了看天，此刻日已西斜，忖道：“不知他們有沒有收到我所發(fā)出的訊息？”

風(fēng)，蕭蕭地吹著，給人一種秋的愁意。

不知為什么，人們要在“秋”的下面加個“心”字，就表示一種情緒。

也許是因?yàn)榍锾斓娘L(fēng)，也許是因?yàn)榍锾斓穆淙~，但最根本的是秋天的“心”，是季節(jié)的“心”，也是人的心。

在幻魔大陸不知有沒有秋天這個季節(jié)，但現(xiàn)在的影子，心中卻明顯有了秋意。

他面對著影（也許應(yīng)該稱之為“花之女神”，影子的心中更愿意稱她為影）的安息之地，任憑著這有些秋意的風(fēng)吹著自己，吹動著萬千落紅覆蓋著已安息的影。

他知道，人活著是在不斷地失去一些什么的過程，直到自己的生命也失去。

所以，他的愁并不是為他自己，也不是為了死去的影，更不是為了這風(fēng)、這落葉、這季節(jié)，他只覺得自己應(yīng)該有這種心緒，并將它表達(dá)出來，就像喜怒哀樂一樣。

這是對自己過去的一種惦記，也是為了迎接一個新的開始。

是的，在前兩天他已經(jīng)有了這樣一種心態(tài)，而現(xiàn)在是宣布它開始的時候。

因?yàn)閷⑺蜌v史聯(lián)系起來的惟一的人已經(jīng)消逝，這表明他已經(jīng)沒有歷史，他是一個沒有歷史的人，也寓示著他真正成為幻魔大陸的一份子，一個完全的幻魔大陸的人。

所以他愁嗎？不，他不想，是上天在愁，是上天在為一個不屬于它控制之人的誕生在發(fā)愁，它通過落葉、通過風(fēng)表達(dá)著自己的愁意。

——上天的愁意！

影子在靜默中睜開了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神銳利而深邃，望向遠(yuǎn)方，邁開了自己的腳步。

“殿下！”藍(lán)兒的聲音在他背后響起。

影子停了下來。

藍(lán)兒有些陌生地看著影子，怯生生地道：“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

影子不語。

藍(lán)兒走到影子面前，繼續(xù)道：“我可以跟著你嗎？”

影子仍是不語。

藍(lán)兒心中有些急，接著道：“是姐姐叫我跟著你的，她說你需要照顧。”

影子道：“我不需要人照顧?！闭f完，他繼續(xù)著自己的腳步。

藍(lán)兒望著影子漸漸遠(yuǎn)去的背影，眼神顯得十分復(fù)雜……

影子第二次停下了自己的腳步，這次是因?yàn)轱L(fēng)聲，與正常的風(fēng)聲不一樣的風(fēng)聲。

有人說，快劍在刺破虛空的時候，會發(fā)出像風(fēng)嘯一樣的聲音。

影子此刻聽到的便是這種聲音，所以他讓自己的腳步停了下來，并且閉上了眼睛。

劍確實(shí)很快，還沒來得及讓人感到痛，已經(jīng)刺進(jìn)了影子的身體。

但與此同時，一把飛刀也刺了出去。

影子睜開了眼睛，看到的是一張陌生的男人的臉。

是漠的臉。

漠道：“你很聰明。”

影子道：“你也并不笨。”

漠道：“你知道我為什么要?dú)⒛忝?？?/p>

“當(dāng)然是不想我活著才殺我?！?/p>

漠淡漠的臉上泛出了笑，是冷笑，但冷的同時還夾雜著一絲苦意：“我就是不想讓你活著才殺你?！?/p>

“這是每一個殺人者的理由?！?/p>

“但我也知道我殺不了你。”

“那你為何還要?dú)⑽?？?/p>

“因?yàn)橛腥丝梢詺⑺滥恪！?/p>

劍從影子的身體拔了出去，只要劍尖再進(jìn)一公分便可要影子的命，但影子在劍氣及體的時候恰好移動了一公分，他的飛刀這時也射了出去，在漠再不可能作出轉(zhuǎn)機(jī)時射了出去，飛刀刺中的是漠的心臟，人體最要命的部位。

在對方給自己造成一個結(jié)果的同時，給對方造成一個結(jié)果，這是殺手所遵循的最后一條準(zhǔn)則，也是對付一個比自己高強(qiáng)百倍的對手的最好選擇。

但影子的飛刀顯然沒有要漠的命，飛刀從漠的心臟部位拔了出來，甚至連血都沒有流出一滴。

影子看在眼里，卻并不到感到詫異，據(jù)他所了解，在幻魔大陸，當(dāng)一個人、一個魔或者一個神的修為達(dá)到了一定境界后，普通的兵刃是根本傷不了他的。要想殺他，必須有著幾乎相等的精神意志力以及功力作為輔助，或者是擁有魔神級別的兵刃。

影子道：“你現(xiàn)在就可以殺我了，根本就不再需要別人?！?/p>

漠道：“我發(fā)過誓，從不對被我刺中的對手刺出第二劍，更何況我已被你刺中，要是你與我有相當(dāng)?shù)墓α?，我已?jīng)死了，這是天命讓我殺不了你。”

“天命？”影子一聲冷笑，道：“看來你不是一個好的殺手，也不會成為一個好的殺手。”

“因?yàn)槲蚁嘈盘烀?？”漠也一笑，道：“我從不信天命，但我這次信了。在殺你之前，我想過你有千萬個不會死于我手上的理由，但我怎么都沒有想到，以你的修為，竟然可以躲過這致命一劍，并且能以飛刀傷我！另外還有一點(diǎn)我要糾正：我不是殺手，也不會成為一個殺手?！?/p>

影子道：“看來，你永遠(yuǎn)都只會是一個失敗者！”

漠詫異，同時心中一驚，更有一種被利劍刺中心臟的痛楚，道：“為什么？”

影子看也不看漠一眼，道：“你有著太多的原則，這些原則可以使你走向成功的九十九步，卻又如一道無形的界限使你始終無法邁出最后一步，所以你注定永遠(yuǎn)只會是一個失敗者，因?yàn)槟銢]有一個成功者必備的義無反顧、全力以赴的殺心！”

“殺心？！”

漠想起了往事，每一次的每一次，他的劍始終都未曾沾過一滴血，永遠(yuǎn)都處于孤獨(dú)的沉睡之中，是他的放棄？還是他的失敗？總之，他每一次都沒有開心過，每一次都有一分沉重添加在自己的心頭。于是，他讓自己學(xué)會淡忘，忘記一切該忘記的與不該忘記的，從此他變得淡漠了，臉上寫著的是對任何事物、任何人的不關(guān)心。只有這一次，為了心中的信念，他以為他有了義無反顧之心，有了必殺之念，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刺了下去，結(jié)果還是被人說成沒有殺心。

“殺心到底是什么？為何要讓一個人改變是如此之難？為何他卻可以一眼看出自己的弱點(diǎn)？”漠的心中頓時涌現(xiàn)出許多紛繁復(fù)雜的情緒。

“那到底如何才算有殺心？”漠冷冷地望著他的“敵人”問道。

影子淡淡地道：“舉起你的劍，從剛才的位置再往左移動一公分！”

漠手中的劍再次舉了起來，對準(zhǔn)了影子的心臟！縷縷殺意正通過劍鋒散發(fā)出來，讓這個天地籠罩著凝重，增添了一種灰暗的色彩。

影子淡淡地看著漠的臉。

劍沒有動，人也沒有動。

惟有帶著灰暗色調(diào)且越來越凝重的氣流緊貼劍面打著旋兒，輕輕散去，又重新聚攏。

人們都說，灰色是黑與白的混合體，是中性的色調(diào)，中性也說明是沒有立場的象征。他不知自己該屬于誰，是黑一般的冷酷無情，還是像白色一樣純潔透明。他看不到陽光的同時也不擁有黑暗，他到底擁有什么？這可能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漠的心是灰的，他的劍也是灰的，但他現(xiàn)在還擁有一點(diǎn)原則……

突然，一道驚電掠過，寒光一閃，打破了凝重的灰暗。

“鏘……”金鐵交鳴，漠手中的劍掉在了地上，與此同時，還有一顆汗珠在他的額頭滾落。

“你不殺，就讓我來殺，你不是說過，要我?guī)湍銡⑺?？?/p>

一個女人冷冷的聲音在影子的耳際響起，讓影子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

衣袂飄飄，法詩藺站在了漠剛才站立的位置。

“我們好像在哪里見過？”影子望著法詩藺似曾相識的面孔說道。

法詩藺一臉冷霜，道：“大皇子的記憶倒是好，聽說你失憶了，沒想到還記得曾經(jīng)在哪兒見過我?！?/p>

影子并不反駁，道：“想必是我記錯了吧?！?/p>

法詩藺冷冷地道：“無論你記錯也好，記對也好，你今天都得死！”

影子望著法詩藺的眼睛，道：“姑娘也是來殺我的么？”

“廢話！”

影子自嘲一笑，道：“看來今天出門前沒有看過黃歷?！?/p>

法詩藺不解，她當(dāng)然不知道在地球的東方曾經(jīng)有一種很古老的記載時間的歷法叫黃歷，她道：“什么意思？”

影子一笑道：“說了你也不會懂?！?/p>

“我也無須懂，我只要能夠殺你就夠了?！?/p>

“是么，你真的要?dú)⑽颐?？”影子突然逼視著法詩藺的眼睛問道。

如同一道驚電耀亮法詩藺的心田，法詩藺刺出的劍陡然間停了下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會停下來，她所明白的只是停下來的一個結(jié)果，就像她現(xiàn)在無法避開影子的眼睛一樣。

“你……你這樣看著我干嘛？”法詩藺有些語無倫次地道。

影子突然哈哈一笑，他的目光移開了法詩藺的眼睛，道：“今天真是有趣，一個是沒有殺心，另一個是心無目的，劍光渙散，沒有殺意。更為可笑的是兩人都裝出信誓旦旦要?dú)⑷说臉幼??！?/p>

“胡說！你怎知我沒有殺意？”法詩藺有些惶然地道。

“你想騙別人可以，但你要騙自己可就難了?！?/p>

“我為何要騙自己？我今天就是來殺你的！”法詩藺強(qiáng)辯道。

影子厲目再次逼視著法詩藺道：“那你為何在我的眼神下突然停止了已經(jīng)刺出的劍？因?yàn)槟愀揪筒恢雷约簽槭裁匆獨(dú)⑷耍愕男穆o目的，無所依傍，所以在別人逼視著你的靈魂的時候，你的心就惶然了，因?yàn)槟阏也坏綒⑷说睦碛?！?/p>

是的，對于一個殺手，在千萬次殺人的洗禮之中，練就的本就是瞬間“殺”的把握，他可以在殺人之前便可以聞出有沒有殺的氣息，準(zhǔn)確地辨別出產(chǎn)生殺意的真正來源。

“難道沒……沒有理由就不可以殺人了么？”法詩藺極不情愿被對方看穿自己內(nèi)心的真實(shí)想法，影子的剖析讓她有一種赤身裸體置身于眾目睽睽之下的感覺。

“是的，沒有理由也可以殺人，但你并不具備這種條件。那是一種對生命的漠視達(dá)到極致的境界，除了他自己，天下萬物皆是一種不真實(shí)的存在，他殺人就是為了結(jié)束這種不真實(shí)，讓他更清晰地看清自己。而你的內(nèi)心太過細(xì)膩，有著太多的幻想。你看到的自己都是不真實(shí)的，怎還可以殺別人？”影子微微帶著笑，看著法詩藺道。

漠這時抬起頭來，低著頭的時候，他一直在想著一件事情，一件在他心中一直糾纏矛盾的事情，他以為他可以在石頭山面對神像的靜默中戰(zhàn)勝另一種心態(tài)，可他此刻才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成功。他道：“我們走吧，我們今天是殺不了他的?！?/p>

“為什么？為了幻魔大陸，你不是一直在等待著這一天么？”法詩藺不解地望著漠道。

“為了幻魔大陸？”漠心中苦笑，難道自己真的完全是為了幻魔大陸么？還是一直在欺騙自己？臉上重歸淡漠，道：“正如他所說，我們既沒有殺心，又沒有殺意，憑何殺人？”

“我就不信一切皆如他所說，我今天倒非要?dú)⑺匆豢?！?/p>

凝滯在空中的劍有了靈動性，那不是殺心，也不是殺意，它有的只是不忍，是不忍見到一個男人的落寞無助，所以劍有了目的。

有了目的的劍自然是可以殺人的劍！

一束亮光照亮了影子的眼睛，幾乎與此同時，又一柄劍刺進(jìn)了他的身體。他的身體有一種感覺，這種感覺讓他很舒服。他閉上了眼睛，體驗(yàn)著這一刻所帶來的快感。不知為什么，他的心中似乎早已有了一種期待，期待有這樣的一柄劍來刺中他，仿佛這樣一劍可以卸去積壓在他心頭千萬年的沉重，讓他暢快淋漓。

法詩藺一驚，因?yàn)樵谒难壑?，突然出現(xiàn)了在神像面前默想時站在孤峰上，睥睨天下的男人……

正自恍惚之時，一道澎湃洶涌的勁氣通過劍柄傳到她的手上。

法詩藺的劍脫手而出，身形被勁氣沖擊得急速后退，那柄劍從影子的胸前倒飛而出，劍柄重重地?fù)粼诹朔ㄔ娞A胸前同樣的部位。

“噗……”法詩藺吐出了一口鮮血，嬌軀倒在了地上。

影子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法詩藺，轉(zhuǎn)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