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令暉，生卒年不詳，南朝女文學(xué)家，東海（今山東省臨沂市郯城縣）人，是著名文學(xué)家鮑照之妹，出身貧寒，但能詩文。鮑令暉是南朝宋、齊兩代唯一留下著作的女文學(xué)家。曾有《香茗賦集》傳世，今已散佚。另留傳下來《擬青青河畔草》《客從遠(yuǎn)方來》《古意贈今人》《代葛沙門妻郭小玉詩》等。

兄妹情深——骨肉能幾人，年大自疏隔

鮑令暉同左棻一樣，可以說是無獨有偶。她們的哥哥都是一代文學(xué)巨匠、詩歌圣手。鮑令暉的哥哥鮑照是中國南北朝時期著名的文學(xué)家，詩人。鮑照在文學(xué)史上有著非凡的地位，與謝靈運(yùn)、顏延之并稱“元嘉三大家”。作為南朝文壇上杰出的、富有多重個性的詩人，鮑照那瀟灑俊逸、自由浪漫的樂府詩，對李白磊落豪放的歌行體產(chǎn)生了極為強(qiáng)烈的影響，而他那感時傷懷、關(guān)注民生的創(chuàng)作傾向，也深刻地影響了杜甫沉郁頓挫的美學(xué)傾向。

杜甫曾有一首詩云：“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群。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贊嘆李白的浪漫主義風(fēng)格，而其中的“鮑參軍”指的就是鮑照。同時，無論在李白學(xué)習(xí)鮑照的詩歌特點上還是杜甫的贊譽(yù)上，都足以看出鮑照在兩位大詩人眼中是一位很有分量的詩人，其遠(yuǎn)遠(yuǎn)勝過同時代的顏謝兩人對李杜的影響。

根據(jù)《鮑參軍集注·拜侍郎上疏》上的說法，鮑照和鮑令暉兄妹倆生活在一個貧寒的士族家庭。鮑照談及他們一家的情況時說：“臣北州衰淪，身地孤賤?！庇终f，“束菜負(fù)薪，期與相畢?！滨U照說他們一家要靠挑柴、捆菜維持生活，是有夸張成分的。然而，在南北朝那種“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講求門第的時代，鮑照說“身地孤賤”，相比之下，并非為過。鮑照一家，生丁孤單，只有妹妹鮑令暉與鮑照朝夕相伴，所以兄妹之間親愛異常。

鮑照曾寫有抒發(fā)自己離家羈旅惆悵情懷的《代東門行》，兄妹深情溢于言表。

傷禽惡弦驚，倦客惡離聲。離聲斷客情，賓御皆涕零。

涕零心斷絕，將去復(fù)還訣。一息不相知，何況異鄉(xiāng)別。

遙遙征駕遠(yuǎn)，杳杳白日晚。居人掩閨臥，行子夜中飯。

野風(fēng)吹草木，行子心腸斷。食梅?？嗨?，衣葛?？嗪?。

絲竹徒滿座，憂人不解顏。長歌欲自慰，彌起長恨端。

這首詩寫鮑照離家時的傷感情景，而送行的人之中以鮑令暉為主角。在鮑照的腦海中，妹妹鮑令暉滿臉淚痕的樣子一直縈繞腦海，揮之不去。當(dāng)他“棧石星飯，結(jié)荷水宿，旅客貧辛，波路壯闊”，來到大雷池邊，思鄉(xiāng)之情更為濃重沉郁，對鮑令暉的懷念更為急迫，于是揮毫寫成了“超絕筆墨蹊徑”的《登大雷岸與妹書》，詳細(xì)地向鮑令暉訴說了他旅途的所見所聞，并諄諄告誡妹妹：“寒暑難適，汝專自慎，夙夜戒護(hù)，勿為我念?！?/p>

這些情意深長的詩文，傳到鮑令暉的手中，使她如睹鮑照的艱難旅程，于是她寫下了《自君之出矣》：

自君之出矣，臨軒不解顏。

砧杵夜不發(fā)，高門晝常關(guān)。

帳中流熠耀，庭前華紫蘭。

物枯識節(jié)異，鴻來知客寒。

游用暮冬盡，除春待君還。

此詩中，鮑令暉向鮑照訴說，自君離別后，從未歡暢過。眼望身邊的一景一物，都會驚擾思念之情，并盼望暮冬一過，游客將隨著春天一起到來。鮑照趕到任所，可能沒有立即回家省親，從而使鮑令暉叮嚀的“除春待君歸”的意愿落空。于是鮑令暉又寫了一首《示行人》（又題《寄行人》）：

桂吐兩三枝，蘭開四五葉。

是時君不歸，春風(fēng)徒笑妾。

鮑令暉這首小詩，時序的轉(zhuǎn)換，由桂及蘭，寫得自然，毫無牽強(qiáng)轉(zhuǎn)折的痕跡。誠如《船山古詩評選》中王夫之所稱道的那樣：“小詩本色，不嫌迫促，‘松下問童子’篇，蓋從此出?！币簿褪钦f，它開了唐人五言絕句的先聲。對于一位女作家、一首小詩來說，這一評價不可等閑視之。鮑令暉不愧為一位由古體詩到近體詩過渡時代的優(yōu)秀女詩人。

鮑照對左思兄妹的文才很是仰慕，并自認(rèn)不如。據(jù)鐘嶸《詩品》載，鮑照有一次曾對宋孝武帝劉駿說：“臣妹才自亞于左棻，臣才不及太沖爾?！笨磥磉@位家境清貧的大詩人很有一些謙遜的美德，并無“文人相輕”的惡習(xí)。左思是晉太康文壇上重要作家，曾以他的《三都賦》而使“洛陽紙貴”；左棻是左思的妹妹，晉武帝的貴嬪，寫有《離思賦》《啄木鳥》等詩文。鮑照在這里其實是自謙，他把鮑令暉與左棻相提并論，并為有像左棻一樣才華的妹妹而自豪。的確，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一家父子、兄弟、夫妻為文學(xué)家的多有，似左思兄妹一樣同為文學(xué)家的則罕見。因此，鮑照以有一位才華橫溢的妹妹而自豪，也并不奇怪。

嶄絕清巧，擬古尤勝——善寫愛情詩的才女

從現(xiàn)存作品來衡量，確實很難分出左棻和鮑令暉的水平誰高誰低，正如左思和鮑照各有千秋一樣。鐘嶸在《詩品》中說她的詩“往往嶄絕清巧，擬古尤勝”，但又批評她“唯百愿淫矣”，也就是指責(zé)她的感情過于外溢而不夠含蓄。這大約是指她那些詩主要寫相思之情，但這些詩作出自一位女性之手，助之以充盈的才思，使其表現(xiàn)的情感豐滿深厚，應(yīng)當(dāng)說是一個長處，而不應(yīng)該把它當(dāng)作瑕疵看待。

鮑照在我國詩歌發(fā)展史上有“上挽曹、劉之逸步、下開李、杜之先鞭”的地位，而鮑令暉的地位與哥哥相仿。她也同鮑照一樣，很善于從民間歌謠中汲取營養(yǎng)。雖然鐘嶸批評她的詩“唯百愿淫矣”，但是這些詩不同流俗。按照當(dāng)時處于詩壇領(lǐng)袖地位的顏延之批評湯惠休詩的說法，這也算是“委巷中歌謠”了。其實，鮑令暉這些抒寫愛情的作品，情真意切，內(nèi)容還是健康的，確是無可指摘的。

她的《代葛沙門妻郭小玉詩》二首，曾被人譽(yù)為“亦是《子夜》之流，頗有雋致”。其詩如下：

其一

明月何皎皎，垂櫎照羅茵。

若共相思夜，知同憂怨晨。

芳華豈矜貌。霜露不憐人。

君非青云逝。飄跡事咸秦。

妾持一生淚。經(jīng)秋復(fù)度春。

其二

君子將遙役。遺我雙題錦。

臨當(dāng)欲去時。復(fù)留相思枕。

題用常著心。枕以憶同寢。

行行日已遠(yuǎn)。轉(zhuǎn)覺心彌甚。

而《古意贈今人》中的雋句，則突出的代表了她的“嶄絕清巧”的風(fēng)格。

寒鄉(xiāng)無異服，氈褐代文練。

日月望君歸，年年不解綖。

荊揚(yáng)春早和，幽冀猶霜霰。

北寒妾已知，南心君不見。

誰為道辛苦？寄情雙飛燕。

形迫杼煎絲，顏落風(fēng)催電。

容華一朝盡，惟馀心不變。

全詩可分為三層。前四句為一層，意指惦念不安、久盼不歸；下面六句為第二層，從對方落筆，由彼而己；最后四句為第三層，從自己的所處地寫起，由己而彼。無怪沈德潛稱贊：“北寒南心，巧于著詞”（《古詩源》）?！扒伞痹谒o接上文，自然生發(fā)，翻出深意；“巧”在它借時借地，遣詞造句，詞簡意豐，妙語傳情。

值得品味的還有她的兩首擬古詩。一首是《擬青青河畔草》：

裊裊臨窗竹，藹藹垂門桐。

灼灼青軒女，泠泠高臺中。

明志逸秋霜，玉顏艷春紅。

人生誰不別，恨君早從戎。

鳴弦慚夜月，紺黛羞春風(fēng)。

鮑令暉的詩，皆屬思婦思念征夫之屬。鮑令暉是否有北戍的丈夫，難以考證。可能有，也可能純系擬古。但是不論哪種情況，鮑令暉的擬古之作，皆得心應(yīng)手，且多有創(chuàng)格。另一首是《擬客從遠(yuǎn)方來》，可以視為姊妹篇：

客從遠(yuǎn)方來，贈我漆鳴琴。

木有相思文，弦有別離音。

終身執(zhí)此調(diào)，歲寒不改心。

愿作陽春曲，宮商長相尋。

本詩亦寫閨婦思念征夫之情，結(jié)思巧妙，用語含蓄，擬古而有創(chuàng)新，借琴而傳遞出滿腹相思，凄婉真摯，令人回味。鐘嶸稱贊鮑令暉詩作“擬古尤勝”倒也是獨具慧眼。其實，名曰“擬古”，實際上并不全是模擬，而是借舊題以寄托新意。這便是鮑令暉勝人一籌之處。

關(guān)于鮑令暉的生平，絕少史料記載。她及鮑照的籍貫，也大有分歧。有說漣水人，有說是灌云人，其實他們是山東郯城人，而后徙居建康。而鮑令暉的生卒年月史載不詳，只能根據(jù)鮑照生活的年代略加印證。鮑照在《請假啟又》中說到：“天倫同氣，實惟一妹，存沒永訣。不獲計見，封瘞泉壤臨送。私懷感恨，情痛兼深?！庇纱丝梢?，鮑令暉先于哥哥離開人世。鮑照生于414年，卒于466年，享年五十余歲。據(jù)分析考證，鮑令暉病亡時間大約在孝武帝大明七年（463年）夏秋之際，其壽命大約最長也只有四十余歲。

鮑令暉比鮑照先死。當(dāng)時鮑照患病，有著悲觀的下世之想。當(dāng)他得知鮑令暉去世的噩耗，回顧平生“孤苦風(fēng)雨”，只有鮑令暉與他“天倫同氣”，現(xiàn)在失去患難與共的妹妹，又“存沒永訣，不獲計見”，“私懷感恨，情痛兼深”。加之居家睹懷舊物，更增添了沉重心情，于是他寫下了《傷逝賦》。其文抒寫鮑照悼念鮑令暉郁結(jié)愁苦的心腸，感人肺腑，催人淚下，從中可見鮑氏兄妹的深摯感情。

鮑令暉以鮑照之妹為人所知，兄妹間的深刻情感構(gòu)成了兩人詩作的一大主題，同時也鑄成為傳世名篇，鮑令暉詩文情意深厚，蔚為可觀，由于生活的視野所限，她的詩作除寫離思別恨之外，沒有多少深厚的社會內(nèi)容?？墒撬脑娮鲾M古而創(chuàng)新，結(jié)思巧妙而又純厚的手法，還是有一些借鑒之處的。尤其是她的擬古詩注重雕琢詞句，對仗工穩(wěn)，大量使用對偶句，在格律方面做了有益的探索；五言小詩有唐詩風(fēng)味，這些對后世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在文學(xué)史尤其是婦女文學(xué)史上有一定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