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撇著嘴想,要是真的有這么方便,估計每天都會有很多人來這里焚香向家里人或者老師報告呢。
星期一的下午,當(dāng)我路過葉宇南的練琴房時,卻沒有聽到熟悉的鋼琴聲。門沒有完全關(guān)上,門縫中,兩個人爭吵的聲音不斷傳出。
“……為什么你要對聞雯說那樣的話?雖然蘇穎也對聞雯說過同樣的話,但是我不在意,也許聞雯也不會在意。但是你,你是我的好朋友,沒想到你也和蘇穎一樣!”
這是葉宇南的聲音,我第一次聽到他這么生氣的聲音。
本來我想快步走過,可是腳步卻被吸引著,不禁停了下來。葉宇南在和駱軒豪吵架嗎?昨天晚上,當(dāng)我快要睡覺的時候,葉宇南又打了一個電話給我。他問我,上午在海灘上說出那些話,是不是因為聽到了什么。
我告訴他:“葉宇南,你是我們學(xué)校的驕傲。如果你獲得了省里的第一名,那么作為音梵中學(xué)學(xué)生的我,也會感到榮幸。希望你不要無辜大家的期望?!?/p>
葉宇南的聲音忽然變得冷清了很多:“聞雯,因為蘇穎對你說過的話,所以你才這樣對我嗎?”
“和蘇穎沒關(guān)系?!?/p>
“駱軒豪對你說過什么?一定是他,對不對?”
“你不要再猜忌自己的朋友了好嗎?大家都是為你好,大家都希望你能獲得第一名,然后進(jìn)入中央音樂學(xué)院,成為一名鋼琴演奏家……”
“不要說了,你不明白?!比~宇南嘆息著,掛斷了電話。
我以為事情就這樣結(jié)束了,可是沒有想到,今天葉宇南卻在他的練琴房里對他最好的朋友發(fā)脾氣。
駱軒豪輕聲說:“沒錯,是我告訴聞雯,不要耽誤你的練琴時間?!?/p>
“為什么這么做?”葉宇南憤怒地問。
“宇南,你知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究竟該做什么?你要做的,只是為下個月的比賽做好準(zhǔn)備,而不是因為個人感情而白白浪費時間!叔叔阿姨對你的期望你忘了嗎?不要因為個人感情而放棄理想,好嗎?”
“你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嗎?”
“宇南,你練琴吧,我不和你吵架。你現(xiàn)在不夠理智,先冷靜一下?!?/p>
“軒豪,你現(xiàn)在是理智的嗎?從前不管我想做什么你都會支持我,為什么現(xiàn)在卻這么固執(zhí)地認(rèn)為我的理想一定是做一個鋼琴演奏家呢?”
葉宇南的怒氣燃燒得很旺,聽著他的吼聲,我覺得有些歉疚。昨天在電話里不該對他說那些話——甚至,昨天上午我根本不應(yīng)該去海灘的。我以為葉宇南能夠明白他的朋友對他的用心,所以能夠包容、理解??墒菂s沒有想到,這么多人希望他能取得比賽的冠軍,他卻依然任性。
而他的任性只是為我,使我心中的包袱更加沉重了。要是葉宇南在比賽上沒有取得好成績,估計蘇穎那丫頭會把我給撕成碎片。
駱軒豪重重嘆氣,“宇南,我不知道成為鋼琴演奏家是不是你的理想,但是我卻知道這是你的爸爸媽媽最大的心愿。你不能辜負(fù)他們對你的期望,明白嗎?”
“別老是拿我爸爸媽媽來壓我!”
“我必須尊重他們的心愿!”駱軒豪也吼了起來。
然后,練琴房里安靜了下來。
我以為爭吵就這樣結(jié)束了,可是忽然,練琴房的門卻被拉開了。葉宇南從里面沖出來,雙眼泛紅,像一只餓紅了眼的獅子。他看到了我,而我尷尬地撇開頭,回避他的目光。
他走近我,緊緊抓住了我的手,我還來不及甩開他的手,他已經(jīng)拉著我跑了起來。
他帶著我跑下了教學(xué)樓,徑直沖出了學(xué)校。在學(xué)校外,他攔下一輛出租車,然后把我塞進(jìn)車?yán)铩?/p>
我發(fā)覺自己似乎真的很嬌小,就像個沒有絲毫力量的洋娃娃,常常被人塞進(jìn)出租車,連一點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去海神廟?!比~宇南冷冰冰地對司機說。
我苦著臉看著葉宇南,可是他卻不看我。555555,死小子,現(xiàn)在拉我去海神廟干嘛?馬上鋼琴課就要上課了,要是遲到,顏老師非給我上一堂深刻的教育課不可。
“司機,麻煩你,開回去?!蔽铱迒手槍λ緳C說。我才不想陪葉宇南這樣玩呢,他是鋼琴王子,而且又是顏老師未來的女婿,他不去練琴房只能讓顏老師緊張,不能讓她生氣。而我呢,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學(xué)生,上課去遲兩分鐘都會被老師一頓惡訓(xùn)。
“去海神廟?!比~宇南固執(zhí)地說。
汽車跑上了沿海公路,而我已經(jīng)氣得想掐司機的脖子了。不知道他是不是葉宇南的親戚,或者幫兇,不然怎么會這么聽葉宇南的話呢?而我說的話,被他當(dāng)成二氧化碳給過濾掉了。
“葉宇南,上課快遲到了?!蔽艺嫦肟藿o葉宇南看。
葉宇南看看手表,說:“已經(jīng)遲到了?!?/p>
555555,遲到了還說得這么理直氣壯。我說:“那就趕快回去吧,晚了就變成逃課了,會被處罰的?!?/p>
“那就逃課吧?”葉宇南鎮(zhèn)定地說。
這死小子,怎么軟硬不吃???我真想掐著自己的脖子,給他表演一場苦肉計。
汽車在海神廟側(cè)面的公路上停了下來,葉宇南付了錢,把我從車子里拽出去,然后拖著我向海神廟前的大廣場里走去。
我的手被他拉著,手臂都快被拽斷掉。掌心里,他的手沒有絲毫溫度,冰冷得讓人不禁戰(zhàn)栗。
他拉著我,從海神圖騰下走過,一直沒有停下腳步。
廣場的東面,海浪拍打了上來,白色的水花濺了好高。
我和葉宇南離飛濺的水花越來越近,我漸漸發(fā)現(xiàn)了葉宇南的陰謀——他想把我拉到這里來跳海!天啊,葉宇南太殘忍了吧!自己跳海覺得不夠過癮,非把我拉來陪葬。不,不能說他殘忍,只能說我自己倒霉,誰讓我那么八卦,站在葉宇南的練琴房外聽他和駱軒豪吵架呢?
浪花拍擊在廣場基石上的聲音顯得兇猛、沉重。葉宇南望著浪花,腳步漸漸慢了下來。
忽然,他放開了我的手,獨自向廣場的邊沿走去。
難道他良心發(fā)現(xiàn),不想把我當(dāng)殉葬品了?呃,他不會真的想跳海吧?我趕忙跑到他的身邊,幾點水花濺落在了我的臉上,冰冰涼涼。我望著葉宇南,說:“喂,不要再向前走了,危險?!?/p>
葉宇南不止把我的話過濾了,甚至把我整個人都給過濾得干干凈凈。他看也不看我,徑自向前走去。
望著飛濺的浪花,我的腦袋里昏昏沉沉,猛地伸出手,緊緊地抓住了那只冰涼的手。葉宇南的指尖有厚厚的繭,手指像水一樣冷。我用力地握著他的手,想用自己手心的溫度將他溫暖。
葉宇南慢慢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我。他的眼里寫滿了迷茫。
“不要再走了,危險?!蔽逸p聲說。
我的話語瞬間被海浪的聲音淹沒,可是葉宇南卻依然聽到了。他停了下來,伸出另一只手,接住濺落的水珠。他說:“十年前,我也和現(xiàn)在一樣。站在這里,望著海浪,很想被冰涼的海水浸濕,忘記所有……”
葉宇南說得太唯美了。實際上,說直白一點,也就是跳海找死啦。
“當(dāng)我走到這里的時候,和今天一樣,一只手拉住了我,叫我不要再走了,危險?!比~宇南的臉上,寫滿了凄涼。
我想,他一定在回憶十年前的一切。黑白的畫面中,一個瘦小的男孩站在水花中,臉上掛著水滴,不知道是淚還是海水。他望著海面,一步步走近。然而,一只手忽然拉住了他,將他帶回。
那只手,應(yīng)該是屬于蘇穎的吧。
想到蘇穎,我的手微微一顫。
“可是,我沒有想到十年前拉住我,將我?guī)Щ氐娜?,今天卻不能夠理解我?!比~宇南憂傷地說,“究竟是我變了,還是駱軒豪變了?”
我睜大了雙眼,卻沒有再思索到底是誰變了。我想的是,拉住葉宇南的人不是蘇穎,而是駱軒豪?!呃,剛才我想歪了,我悔過。
“不要再想了,回去吧。”我搖晃著葉宇南的手說。
葉宇南還沒答應(yīng),我已經(jīng)開始奮力拽著他向廣場中心走了。在廣場的邊沿,望著那洶涌而來的浪花,我頭暈。
拉著葉宇南走回海神圖騰下,望著高高的圖騰,我想起了自己在這里焚香占卜那天。那一天,我覺得自己與葉宇南的距離是那么近。
葉宇南說:“聞雯,我不想?yún)⒓愉撉俦荣惲?。?/p>
我吃驚得張大了嘴,盯著葉宇南,好久才說:“你不是在開玩笑吧?對于你來說這是一個很好的機遇啊,怎么能夠隨便放棄呢?”
“機遇,成為鋼琴演奏家的機遇嗎?”葉宇南苦笑著問。
我點了點頭。
“可是,我根本不想成為鋼琴演奏家啊。那只是爸爸媽媽的心愿,我已經(jīng)被他們遙遠(yuǎn)的心愿束縛了很久。”葉宇南望著海神圖騰頂上的天空說。
“他們知道你的想法了嗎?”
“知道了?!彼f。
“他們的看法呢?”
“我不知道?!比~宇南吐出一口氣,然后說,“要不,我們焚香占卜吧?!?/p>
我以為葉宇南開玩笑呢,沒想到他真的拉著我跑進(jìn)海神廟里買了香和打火機,然后再跑回到海神圖騰下。
他一邊點香一邊輕聲絮叨:“如果爸爸媽媽希望我堅持自己的理想,青煙直著上升。如果他們依然堅持希望我成為鋼琴演奏家,那么青煙就斜著飄散?!?/p>
我一只手捏著自己的下巴,盯著葉宇南占卜。葉宇南不是說只有天使占卜師才能給予我們占卜最好的答案嗎?他干嘛不去阿爾貝麗教堂找天使占卜師,卻要在這里焚香占卜呢?真是奇怪而又神秘的人呢。
香安靜地燃燒,附著在香上微弱的火焰中,一縷青煙慢慢騰起,直直向上攀升。
葉宇南望著青煙,臉上終于有了一絲微笑。他恭恭敬敬地向海神圖騰鞠躬,“謝謝海神大人,謝謝爸爸媽媽?!?/p>
我問他:“你的爸爸媽媽還不知道你的打算吧?”
他歪著頭看著我,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