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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黑暗處,群魔亂舞
作者:田聞   |  字?jǐn)?shù):13217  |  更新時間:2015-08-07 13:52:04  |  分類:

軍史鄉(xiāng)土

香港九龍約道五號,一幢瀕?;▓@洋房,是周佛海的寓所。因港英政府明令禁止民間有槍,周佛海只得花錢從九龍鏢局雇來兩個彪形大漢看家。一個大漢手持一把汽槍守衛(wèi)大門,另一個大漢懷揣匕首整天在園內(nèi)巡邏。在香港,這也算得上是戒備森嚴(yán)了。

這天天氣很好。

從早晨起,周佛海就安靜地坐在二樓他的書房里,透過落地玻璃窗,似乎很有興致地觀賞外面的風(fēng)景。維多利亞海灣將九龍與港島隔了開來,兩邊各有各的景致。海灣對面的港島上鱗次櫛比的摩天大廈流光溢彩,美輪美奐,盡顯國際大都會風(fēng)采。海灣這邊的九龍則處處點綴著田園風(fēng)光,賞心悅目。香港的地理位置太好了!維多利亞海灣雖然寬不過一里,但是優(yōu)良的深水港,萬噸巨輪可直接開進港灣停泊。澳門就不行,澳門是淺海,因此經(jīng)濟發(fā)展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香港。

香港的心臟——寸土寸金的港島上,還有一處得天獨厚的太平山。從落地玻璃窗中望去,綿延青蔥的太平山,像是一匹揚鬃奮蹄的駿馬,橫跨在港島南北兩端。住在太平山上的都是家資上億的高官巨賈。山上冬暖夏涼。當(dāng)綿綿的季風(fēng)起時,太平山是港灣中的輪船最好的屏障;太平山不僅是富人的天堂,也為居住在香港一千萬平方公里土地上的數(shù)百萬居民提供了庇護。

太平山最初叫扯旗山。它是港島上的地勢最高處,山上嘯聚著一幫盜匪。每當(dāng)有商船進港,若是覺得值得搶,時機也好,就會在山頂上扯起旗幟,發(fā)布信號,召喚盜匪們下山搶劫。香港成為了英國人的殖民地后,港英政府好不容易整肅了山上的盜匪,為粉飾太平,將扯旗山改名為太平山。地產(chǎn)商們不失時機地在山上修建起一幢幢高規(guī)格的別墅。很快,太平山成了香港上流社會人士集中聚居區(qū),住在山上的有港英總督、空軍司令、賭王、富商……跨入二十世紀(jì)后,港島與九龍間修起了兩條海底隧道,一條是政府的,一條是私人的,車輛過往更為快捷方便。

周佛海覺得,他從河內(nèi)陡然來到香港,就像是從農(nóng)村進入了繁華喧囂的大城市。香港,連風(fēng)都是香的。特別是,藍天白云下,維多利亞海灣對面的港島上,幢幢造型別致的華美大廈,利劍一般直指云霄,那些特制的玻璃幕墻在明麗的陽光照射下閃閃發(fā)光。與之隔海相望的香港文化中心又是那么的恢宏。世界著名的米黃色的半島飯店,象牙般地精致堂皇……住在這座人間天堂里,周佛海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惚感和幸福感。

視線所及中,綠色綢緞般的維多利亞海面上,一艘艘有錢人家的豪華游艇,或乳白,或淡黃,或天藍……像是一只只雍容華貴的天鵝,滑行在海面上。

當(dāng)周佛海的目光轉(zhuǎn)到煙敦山時就不動了。山上那座烽火臺還保留著古老的遺風(fēng),有縷縷白煙從中升起來,被風(fēng)扯著,向東飄去。他想,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汪精衛(wèi)乘坐的“北光號”,今天下午或是明天上午會經(jīng)過這里,向上海駛?cè)ァ!氨惫馓枴辈粫谙愀弁A簦虼怂膊槐厝ネ艟l(wèi)見面。汪精衛(wèi)海上遇險,他是從影佐副手,“梅機關(guān)”重要人物今井武夫那里得知詳情的。后怕之余,他暗暗慶幸,自己這會兒能安安穩(wěn)穩(wěn)、舒舒服服地坐在香港小洋樓里觀山望景,全靠自己腦瓜子靈。在河內(nèi),當(dāng)他一聽陳公博帶來的蔣先生的話,就聽出蔣介石這是先禮后兵,要出事,出大事。數(shù)月前還是重慶國民黨大員,國民黨特務(wù)機構(gòu)CC高級領(lǐng)導(dǎo)人的他,對蔣介石的陰險、狠毒是太了解了。如果不是逃得快,說不定像曾仲鳴一樣,當(dāng)了汪精衛(wèi)的替死鬼。

在暗暗慶幸自己逃過一劫的同時,周佛海的思維很快轉(zhuǎn)到了當(dāng)前的局勢以及如何應(yīng)對的思考上。毫無疑問,要抓緊時機抓錢抓權(quán)抓人,搭自己的班子。汪精衛(wèi)和他是在互相利用。目前,汪精衛(wèi)、陳璧君是在唱夫妻雙簧戲。汪精衛(wèi)在前臺發(fā)號施令,陳璧君則在后臺組織陳家班——以陳春圃、陳國琦為骨干的“公館派”。他們招兵買馬,壯大勢力,希圖在未來的中央政權(quán)中攫取盡可能多的關(guān)鍵席位。作為“公館派”中參謀總長人選的陳璧君,周佛海內(nèi)心是看不起的。在他看來,在未來自己同公館派的斗爭中,真正的對手是至今還沒有出場的陳公博。別看現(xiàn)在陳公博同汪精衛(wèi)政見不合,一怒而去,但他早遲會站在汪精衛(wèi)一邊而且要挑起大梁的。他太了解陳公博的性格了,也太了解陳公博和汪精衛(wèi)之間的關(guān)系了。

周佛海想起一句西方哲語:在這動亂的年頭,要緊的是兩眼盯著自己的鼻子,盡快將自己的根基夯實!汪精衛(wèi)不是讓我搞錢嗎?我就借此由頭盡量搞錢,只要手中有了錢,就會有一切!

周佛海一到香港,找到“志趣相投”關(guān)系也深的交通銀行總經(jīng)理唐壽民一說。唐壽民很快就給他送上80萬元。唐壽民心中明明有把鋸鋸鐮,可嘴里說得蜜蜜甜:“汪先生勤勞國是,需款必殷。我們在此略表微忱,以申敬意。但求為我們嚴(yán)守秘密,以后我們再當(dāng)籌款敬獻?!薄从昃I繆,兩面討好,腳踏兩只船。對唐壽民這些買辦階級的特征,早年研究過馬克思主義的周佛海真是太了解了。

周佛海在歷史上同汪精衛(wèi)有過齟齬。他們現(xiàn)在之所以走到了一起,除了政治上臭味相投,向一個共同的目標(biāo)奔,需要互相利用。周佛海需要的是借汪精衛(wèi)這塊招牌,設(shè)法將“和運”變成自己的股份公司;汪精衛(wèi)則需要周佛海的經(jīng)驗、關(guān)系和找錢能力。周佛海清楚汪精衛(wèi)性格上的弱點——做事向來“無一定主張,容易變更,故十年屢遭失敗”,且“無擔(dān)當(dāng)、作事反復(fù)、易沖動”。相對比較起來,難對付些的是汪精衛(wèi)背后的陳璧君。

周佛海在心中暗暗計算他到香港后收羅到手的人。在軍事方面有葉蓬,其人擔(dān)當(dāng)過蔣介石的武漢警備總司令;楊葵一,清末留日武備生,在東京士官學(xué)校第三期畢業(yè),曾在武漢國民黨行營當(dāng)過參謀長。文人方面有樊仲云,其人是反馬克思主義的文化特務(wù),是一個以中國本位主義文化相標(biāo)榜的十大教授之一,當(dāng)過星島日報主筆;羅君強,是他的湖南老鄉(xiāng)。早在抗戰(zhàn)前,因為周佛海的提攜,羅君強便官拜國民黨大本營(軍委會)少將秘書。抗戰(zhàn)期間,在武漢,羅君強在交際場中認(rèn)識了一個叫孔小姐的美人,為敷開支,貪污了一筆巨款。事后,羅君強腳底板抹油溜到香港,被他收羅門下。此外,還有一個專門從日本回來依附于他的作家周作人……

周佛海正在沉思默想時,門上湘簾一掀,夫人楊淑惠進來了,吵嚷著說:“我們不是講好了要去香港海洋公園的嗎?你看看幾點了,怎么在那里不動呢!”楊淑惠指指自己戴在腕上的金殼坤表,噘起嘴,“都十點了!”楊淑惠顯然是打扮過的,穿了一件黑絲絨旗袍,紋了眉,臉上撲了粉,唇上涂了口紅。看不出她的實際年齡,但畢竟是人到中年,本來豐滿高挑的身材有些發(fā)福,旗袍在身上箍得又緊,開叉又高。這樣,渾圓的乳峰、肥大的臀部顯得太突出了些。走動間,兩條肥腿不時亮出來,白晃晃的。周佛??丛谘劾?,不禁皺了皺眉。

“好,走、走!”周佛海雖是一個強人,但有些懼內(nèi),不太情愿地站起身來。

周佛海夫婦帶一個保鏢,驅(qū)車來到了舉世聞名的香港海洋公園。下車后買票進入公園,只見一座秀麗的山巒傍著維多利亞海灣拔地而起,山上遍披青翠,像是一只展翅欲飛的碩大青鳥。他們登上九級臺階,進入纜車站。只見空中高架上托起的兩根長長纜索上,一個個紅紅綠綠裝了游客的橢圓形玻罐,在空中滑來滑去,交錯不斷;游客們把爽朗的笑聲灑在空中。這時,一個綠色漂亮的橢圓形玻罐從空中滑下來,停在了他們身邊,罐門自動打開。周佛海夫婦帶著保鏢進入能容六個人的玻罐坐好,罐門自動關(guān)閉。倏忽之間將他們舉到半空,在那條足有三、四華里長的空中索道上滑了起來。透過透明的特制的弧形罐壁望出去,一幅幅美景展現(xiàn)眼前。腳下是漸次展開的波光粼粼的大海,頭上是萬里藍天,漂亮的纜車帶著他們,嬉戲于藍天、蒼山與大海間。周佛海感到少有的心曠神怡,楊淑惠樂得開懷大笑,銀鈴似的笑聲在空中傳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

終于,纜車穩(wěn)穩(wěn)地停了下來,他們從空中回到了人間。罐門開處,他們魚貫而下,沿著石板甬道,在鮮花叢中穿行。他們?nèi)サ搅税嬴B園,然后再到海洋館。沿著特制的透明的管道向大海深處走去。身邊海洋中那些五光十色的珊瑚魚、形態(tài)可掬的海獅、體形龐大性情憨厚的鯨魚、兇猛的鯊魚……無不在身前身后碧綠的海水中游弋、沉浮,似乎伸手可及。

走出透明的海中管道,他們這就上了另一座綿延青蔥的山巒。步換景移,視線中,過山車呈360度在空中猛沖旋轉(zhuǎn),驚險刺激……他們?nèi)チ撕Q髣觯谂_階上坐了下來。從密密麻麻的人頭往下望去,遠(yuǎn)遠(yuǎn)地,山下一灣碧潭中,一只殺人鯨正在作驚彩表演。隨著馴養(yǎng)員的指令,它忽而躍到岸上,用嗜支起身肢,昂起頭同人接吻;忽而像只炮彈“咚!”地投入水中,炸得水花四濺;忽而,一只海豚從碧波中躍起來鉆圈、銜球……煞是有趣。節(jié)目精彩紛呈,場上掌聲不斷。

高潮出現(xiàn)在美國高空跳水隊表演。碧潭邊上支起一根極高的高桿,高得讓人仰起頭看,危得讓人噤著呼吸。高桿頂上又是一根橫桿,整體看,很像是當(dāng)年蒙難的耶穌戴在胸前的十字架。倏忽間,高架上站了三個人,小得只有三個黑點。周佛海從保鏢手上接過望遠(yuǎn)鏡看去。藍色天幕的巨大背景下,在架上最高一點上站著一位身著三點式金發(fā)白人姑娘。稍下,橫桿兩邊一邊站一個鐵塔似的黑人,真是黑白對比分明。姑娘輕舒雙臂,腳一蹬,頭朝下,在空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孤線,像只紫燕鉆向大海,她身邊的兩位黑人跳水隊員也動作整齊一頭栽了下去……高桿那么高,他們腳下的碧潭那么小,稍有閃失不得了。周佛海不由緊張得透不過氣來。望遠(yuǎn)鏡中,一白兩黑三位跳水隊員前后準(zhǔn)確地鉆進小小的碧潭,濺起三朵高高的水花……周佛海正在心中好生感嘆,有人在背后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周先生、周先生!”他一驚,和坐在身邊的保鏢調(diào)頭一看,不禁睜大了雙眼。

“啊,是翦建午翦先生?”周佛海用眼色制止著保鏢不要亂動,“巧了,你怎么也在這里?”翦建午原是他的屬下——國民黨特務(wù)組織CC中的一個中層干部。

“我早就聽說周先生到香港來了?!濒褰ㄎ绮仡^露尾地說,“我一直在找你,好容易才在這里找到周先生?!笨粗芊鸷M臉驚惶,西裝革履的翦建午不懷好意地一笑,“周先生,我們是不是到外面去談?wù)???/p>

周佛海懷疑眼前這個翦建午是重慶派來暗殺自己的特務(wù)。猛地一驚,林柏生被重慶特務(wù)在光天化日之下砍頭的恐怖場面閃現(xiàn)眼前。他知道,被蔣介石牢牢控制手中的CC——中統(tǒng),在香港有個暗殺團。前天,汪精衛(wèi)的外甥沈崧就是被中統(tǒng)暗殺了的……“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他一邊在心中埋怨楊淑惠糾纏著讓他來海洋公園,一邊不由翦建午分說,拉起楊淑惠,在保鏢護衛(wèi)下匆匆走了。

隨后兩天,周佛海一直貓在家里,哪里也不去。想著香港的不安全,他就忐忑不安。

第三天一早,日本駐香港總領(lǐng)事中村豐一竟尋到了他家來。在客廳里坐定,一副文人打扮,人精瘦、戴眼鏡、穿西裝打領(lǐng)帶、唇上護一綹仁丹胡子的總領(lǐng)事略為寒暄,站起身來,雙手遞給周佛海一封電報。然后又是鞠躬如儀地端坐。周佛海狐疑地接過電報,電文很精短:

“典,我已抵滬、速歸。昭?!?/p>

這是一封汪精衛(wèi)由上海拍來的電報?!暗洹笔侵芊鸷=诘拇?。“昭”是汪精衛(wèi)的代號。其余的“首義”分子都有代號:陳璧君是“蘭”、梅思平是“福”、高宗武是“深”、陳春圃是“農(nóng)”、林柏生是“琸”。僅管陳公博拂袖而去了,但汪精衛(wèi)也給他取了代號等著他歸來,陳公博的代號是“群”。

在接下來交談中,能說一口流利中國話的中村豐一,引用了一句中國的成語“聞鼙鼓而思良將!”他人雖然顯得斯文,但金絲眼鏡后的眼神像出鞘的利劍,頗有深意地笑了一笑:“汪先生一回到上海,風(fēng)塵未洗,就來急電召周先生回去,足見汪先生對足下的重視。足下是汪先生身前獨當(dāng)一面的良將、大將。不知周先生帳下的兵馬是否物色齊備?”

不用說,這位日本駐香港總領(lǐng)事中村豐一,是代表日本軍部來同自己談話的。周佛海言談舉止清楚地掂出了中村的分量和來意。

“實不相瞞!”周佛海略為沉吟,說了下去,“我現(xiàn)在別的人才不缺,緊缺的是一位特工人才。上海雖在貴軍的勢力范圍內(nèi),但因為有租界,蔣介石的特工在那里十分猖厥。我們?nèi)绻麤]有一位得力的特工人才,盡快組織起一支有相當(dāng)保護力的特工隊伍,那么,不要說我們沒有辦法開展工作,連安全也無法得到保障?!?/p>

中村豐一頻頻點頭。

“周先生,”中村說,“我今天來,主要就是向你推薦這樣一位人才?!?/p>

“誰?”周佛海陡然來了精神。

“周先生,你認(rèn)識李士群嗎?”

“啊,李士群——認(rèn)識。”周佛海說時,頭腦中立刻閃現(xiàn)出一張四四方方的青水臉。時年34歲的李士群堪稱精干,中等身材,寡言笑,體格結(jié)實勻稱,一看就知是經(jīng)過訓(xùn)練的。素常穿一套麻格格的劣質(zhì)西服,看人目光凌厲,動作敏捷,是個特務(wù)的料。

李士群是浙江遂昌人,農(nóng)家出生。早年在上海讀書時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27年被中共送去蘇聯(lián)接受特工訓(xùn)練,1928年回國后從事中共地下工作。1932年在上海被國民黨CC秘密逮捕后叛變。過后,李士群和另外兩個與他有相同經(jīng)歷的共產(chǎn).黨叛徒丁默邨、唐惠民臭味相投。他們合伙在上海租界白克路辦起一家社會新聞周刊,為掩人耳目,他們偽裝進步,在報上發(fā)表文章大肆抨擊汪精衛(wèi)。李士群為人陰險,腳踏兩只船,一邊向國民黨CC出賣情報,一面又向共產(chǎn).黨表示忠誠。不久,共產(chǎn).黨在上海的地下組織懷疑李士群,為了考驗他,交給他一個任務(wù),要他秘密處決丁默邨。可是,李士群當(dāng)面答應(yīng),轉(zhuǎn)過身卻將這個秘密向他的“丁大哥”和盤托出,作為加深他和丁默邨友誼的禮物。然而,怎么向共產(chǎn).黨組織交待,以便自己繼續(xù)在共產(chǎn).黨內(nèi)混,撈到盡可能多的好處呢?他想好了一條毒計。

1937年一個晚上,國民黨中央組織部調(diào)查科上海區(qū)區(qū)長馬紹武,綽號馬大麻子,同公共租界巡捕房政治部督察長譚紹良、上海警察局特務(wù)股主任劉愧,還有丁默邨,在廣西路小花園一家高等妓院出來時,已是深夜。深深的弄堂里萬籟無聲。這時,李士群不知從哪里鉆了出來,笑嘻嘻地向他們迎上去,在醉眼朦朧的馬大麻子肩上一拍后,趕緊同丁默邨避開了去。黑暗中兩聲槍響,馬紹武應(yīng)聲倒地而死。國民黨中央組織部聞訊大驚,嚴(yán)令上海有關(guān)當(dāng)局限期破案。案子很快破了,丁默邨、李士群同時被捕。因為丁默邨有他的至交好友、CC高級特務(wù)、上海市社會局局長吳醒亞力保獲釋,李士群卻大吃苦頭。他被押到南京受盡酷刑。看來必死無疑,幸好李士群的妻子、長他五歲的葉吉卿聞訊后變賣家產(chǎn),趕到南京,用重金賄賂中統(tǒng)高級人物馬嘯天、蘇成德、顧建中、徐兆麟等,李士群的死刑案被放了下來。趁熱打鐵,葉吉卿最終走通了CC頭子陳果夫、陳立夫兄弟的表弟——關(guān)鍵人物徐恩曾的路子,李士群這才轉(zhuǎn)危為安,不僅獲得了自由,而且還在中統(tǒng)上海行動股股長馬嘯天手下重操舊業(yè),當(dāng)了一名偵察員。只是中統(tǒng)規(guī)定他不得擅自離開南京,算是對他限制使用。李士群干特工有一手,而且在新東家面前也確實賣力,因而,他很快得到主子的賞識,在中統(tǒng)內(nèi)混到了中層干部職務(wù)??箲?zhàn)時,他奉命到上海審判一名日本女特務(wù),卻沉迷女色,被日本女特務(wù)拖下了水,離開組織溜去了香港……

想了想,周佛海問中村:“李士群不就在香港嗎?”

“現(xiàn)在他又回上海了?!敝写逭f,“他到香港后,在我手下做情報工作。這個人年輕、精明能干、又是從重慶那邊殺出來的,對那邊的情況熟悉。在未來同重慶的激烈斗爭中,李士群是對付國民黨以及共產(chǎn).黨的最佳人選?!?/p>

周佛海深感日本人慮事之周密。確實是這樣,他想,李士群既是共產(chǎn).黨營壘中的叛徒,又是國民黨營壘中的叛徒,這個雙料叛徒對國共兩黨的特工情況都熟悉、確是我們這方特工的最佳人選。于是,他說:“謝謝,中村先生真是雪里送炭?!睂λ麃碚f,李士群無異是他回上海前夕,日本人送給他的一份厚禮。

太陽剛剛升起。蘇州河的濁水被陽光幻成了金綠色,靜悄悄地向東流去,注入大海。黃埔江正在漲潮。晨風(fēng)送來外灘公園中播放的音樂,是軟綿綿的何日君再來。這種讓人骨頭都快酥了的音樂,與當(dāng)前緊張的時局完全是格格不入??|縷晨霧籠罩了外白渡橋上高聳的鋼架。

“哐啷啷!”電車從橋上駛過時,空中不時爆出幾朵碧綠的火花。浦東一排排洋棧像是蹲著的一頭頭怪獸。向西望去,一幢幢插入碧霄的洋房頂上,霓虹燈管閃射著火一樣的赤光、青鱗似的綠焰;“仁丹”、“富士山”……招牌時隱時現(xiàn)。

就在這個時候,一輛“雪鐵龍”轎車閃電般過了白渡橋,向西一個轉(zhuǎn)彎后,沿北蘇州一路急馳。坐在車內(nèi)的汪曼云,聽名字該是個妙齡女子,其實是個身材健壯的中年男人。汪曼云輕聲問坐在身邊穿中山服、戴博士帽紳士模樣的章正范:“李士群說好了在家等我們的吧?”

章正范沒有說話,只是肯定地點了點頭。

身著長袍、頭戴博士帽、長不像葫蘆、短不像冬瓜的汪曼云愛笑,笑起來像個彌勒佛。但俗話一句,“笑官打死人”。這個愛笑的汪胖子才不是個簡單人。他原是國民黨上海市黨部委員。日軍占領(lǐng)上海后,他惶惶然不可終日,想另找靠山,這時,他的把兄弟章正范找上了門。章正范原來也是吃國民黨的飯,是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駐滬特派員,同時又是上海青幫頭子杜月笙的門生。章正范告訴汪曼云,現(xiàn)今最好的辦法就是去投靠與他們有相同經(jīng)歷的李士群。汪曼云聽了求之不得。于是,章正范在電話上同李士群說好后,又約了時間,這就帶汪曼云去見李士群。

“李士群對我的情況是清楚的吧?”在車上,汪胖子似乎有些不放心,問章正范。

“清楚。怎么不清楚呢,大家都是在上海灘上混的人嘛!”章正范言在此而意在彼,給汪曼云吃了一顆定心丸。說著,大西路67號到了。汪曼云下車后用職業(yè)的眼光一看,暗暗佩服李士群。李士群住的房子很有講究:地處租界邊緣,視野開闊。若有刺客來,在房外無藏匿之地。特別是旁邊緊鄰著一座美國兵營——無論如何,重慶暴力團是不敢為殺一個李士群而去驚動美國人!

章正范上前按了門鈴。稍頃,里面石板甬道上一個大漢沉重的腳步聲響了過來。

“叭嗒!”鐵門上開了一道小窗子,貼著一雙警惕的眼睛。“啊,是章先生!”認(rèn)清站在門外的是章正范,門開了。開門的,不知是李士群的保鏢,還是李士群發(fā)展的第一批打上了“汪記”的特務(wù),其人蘇北口音,身材健壯、穿身黑色紡綢寬松衣褲,一張紫醬色的四方臉上,有許多小痘痘,絡(luò)腮胡子,手腳粗大有力,眼睛里的光槍彈似的又冷又硬。章正范客氣地給雙方作了介紹,汪曼云記下了這蘇北口音的家伙名叫張魯。

兩人進了門,剛走到主樓前,李士群已迎下樓來。聽了章正范的介紹,李士群很熱情地同汪曼云握了握手,一邊說:“汪先生我是知道的,知道的?!彼麄兩蠘沁M了客廳坐下后,傭人送上茶水點心,輕步而退,并輕輕帶上門。

“幸會?!崩钍咳和麄儍扇撕阎?,直奔主題,“可能汪先生已經(jīng)知道了,我現(xiàn)在為日本人做事……”汪曼云心想,他不說自己為汪精衛(wèi)做事,而是說為日本人做事,是標(biāo)榜自己的后臺大,靠山硬!只聽李士群繼續(xù)說下去,“之所以如此,一是為報復(fù)CC。想當(dāng)初,他們對我李士群手段何其歹毒!灌辣椒水,坐老虎凳;二是想利用我這點本事,在日本人手上弄上二、三十萬塊錢溜之大吉,哪管你共產(chǎn).黨、國民黨、日本人!”說著,他看了看汪曼云的反應(yīng)。汪胖子大智若愚地笑著。

“我和章先生是朋友,現(xiàn)在同汪先生也是朋友。俗話說得好,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以后,我們互相幫助!”李士群的話就說到這里。汪曼云看李士群的話說得欲露還藏,便點了一句:“李兄想必清楚,現(xiàn)在租界雖是外國人的,日本人雖不敢怎樣,但畢竟已是海中孤島?!彼噶酥刚抡叮叭羰俏覀冞@些過去吃老蔣飯的人被日本人拿著,李兄有沒有辦法幫助我們?”

“沒有問題?!崩钍咳赫f,“只要你們說是我李士群的兄弟,日本人就不會怎樣你們的?!?/p>

“那李兄可不可以告訴我們,你在日本人那邊是什么地位?”汪胖子很好奇,來個打破砂鍋問到底。他心想,這個李士群一腳剛剛才踩進汪精衛(wèi)的圈子里,難道又一腳踩到了日本人那里?這個李士群的“水”究竟有多深?

李士群說:“我在日本人那邊掛了個特務(wù)機關(guān)長名義。”

“??!”汪曼云聽到這里,猶如吃了一顆定心丸,他下定了決心投靠李士群。因為是初次相見,話談到這里,汪曼云用眼色同章正范會了一下意,就起身告辭。李士群也不挽留,只是很客氣地將他們送出大門。

就此開始,汪曼云、章正范就算正式加入了李士群的營壘,不過相對獨立;盡可能送些情報給李士群。李士群在他們面前也不做出一副上司相,之間不時酬酢往來。李士群明明有自己的汽車、保鏢,可是每次出來,都神神鬼鬼的,來回都是一人,既不帶車又不帶人。開始,汪曼云對李士群這招解不開,后來才知道,李士群警惕性很高,也有長期從事特務(wù)工作的經(jīng)驗。他怕來去帶車帶人目標(biāo)大、遭到重慶方面暗殺。他那幢在大西路67號的花園洋房里的汽車從來不用。汽車就擺在車庫里,車庫門早晚都開著,擺出一副迷魂陣,讓圖謀暗殺他的殺手摸不清他的行蹤……

其實,李士群對汪曼云也有所圖。李士群雖然算是投靠了日本人,但不要說開展工作,連安全都沒有保證。國民黨的中統(tǒng)、軍統(tǒng)在上海都很活躍,每天都有噩耗傳來,令李士群一夕數(shù)驚。李士群是中統(tǒng)出身,對這個特務(wù)組織的活動路數(shù)、暗殺方式都很清楚,心也不那么虛。況且,在上海的中統(tǒng)內(nèi),還有他的把兄弟唐惠民等可以暗中為他通風(fēng)報信。但對戴笠領(lǐng)導(dǎo)的軍統(tǒng),他卻完全摸不著底,而上海青幫頭子杜月笙同戴笠關(guān)系很好,汪曼云又是杜月笙的學(xué)生。他是期望通過汪曼云巴結(jié)上杜月笙。

天從人愿,這個機會終于來了。

那天,李士群電話約請汪曼云、章正范到他家去。一見面,李士群便義憤填膺地從抽屜里拿出一份厚厚的檔案,拍在茶幾上,非常氣憤地對汪、章二人說:“兩位仁兄,可能你們還不知道吧?張師石把杜月笙出賣了!我是知道的,老杜對張師石不錯呀,這個家伙太沒有良心。我是出于義憤,看不過這種賣友行徑才通知你們這個事的。你們看看檔案里的材料吧!”

汪曼云、張師石吃驚非可,趕緊從檔案袋里抖出檔案——這是一套張師石向日本方面提供的有關(guān)杜月笙情況的詳細(xì)材料。從杜月笙的出身、初步發(fā)跡到后來與法租界煙賭業(yè)的關(guān)系及與上海灘黑社會人物黃金榮、張嘯林、虞洽卿、王曉籟、錢新之、楊虎、陳群、徐采丞、楊志雄、楊管北等人的種種關(guān)系。檔案中特別強調(diào)了杜月笙與軍統(tǒng)頭子戴笠的關(guān)系以及杜月笙留在上海一幫干將(上海淪陷后,杜月笙避往香港)的情況,如:金廷蓀、顧嘉棠、高鑫寶、葉焯山、芮慶榮、陸京士、汪曼云、王先青、吳紹澍、徐懋棠、章榮初、徐大統(tǒng)、萬墨林等。見汪曼云、章正范神情緊張,李士群大方地說:“東西太長,你們一時也看不完,就帶回家去看吧。不過,看了后,務(wù)必將原件還給我,因為我在日本人那里是簽了字的。他們一旦要,我就要立刻還給他們!”汪曼云見李士群如此仗義,便大起膽子提出要求:“李先生是否可以讓我將原件帶去給在香港的杜先生看看,我們會盡快還給你的!”

“可以,可以!”李士群滿口應(yīng)允。

香港,九龍。庭院深深的杜公館里,時年51歲,具有國民政府陸??哲娍偹玖畈款檰?、上海市抗日救國會常務(wù)委員、上海市地方協(xié)會會長、中國通商銀行董事長等諸多頭銜的杜月笙,正躺在他華宅中吸煙室里的煙榻上抽著大煙。這是一間寬大舒適的中西合璧的房間,地上鋪著進口波斯地毯,壁上安裝著空調(diào),室內(nèi)溫度適中。雕龍刻鳳鑲嵌著進口意大利玻璃的一排中式窗欞上,金絲絨窗簾拉得嚴(yán)嚴(yán)的,屋里光線黯淡,由他最喜歡的使女雪兒陪著。躺在煙榻上的杜月笙像吹簫似的,用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托著一只鑲金嵌玉的的長嘴煙槍,很舒服地閉著眼睛。躺在他對面的雪兒用一只火捻,將他拄在長煙嘴上的煙泡點燃。

“嗤——”地一聲,在杜月笙蒼白的嘴唇一吮一吸間,便有煙圈縷縷升起,頓時異香滿屋??炊旁麦蠈⒁淮鬅煙辏藕蛩闊煹难﹥黑s緊坐起身來,伸出手,將一只砌著上等龍井的鼓肚描金彎嘴小茶壺遞上去,見主人并不接。雪兒便彎下腰去,將茶壺嘴輕輕插進主人嘴里。

“咕嚕、咕嚕!”主人很響亮地喝了兩口茶,睜開了眼睛。一雙雖然凹陷卻靈動有神的眼睛轉(zhuǎn)了兩轉(zhuǎn),很舒服地吐出一口長氣——杜月笙向來身體羸弱,大煙早晚必抽,但并不上癮,完全是為了提提精神。

這當(dāng)兒,管事來在門外,隔簾向他小心翼翼報告說,汪曼云專程從上海趕來,有要事向他報告。

“?。 倍旁麦弦粋€鯉魚打挺坐了起身來,趕緊說:“請汪先生趕快進來?!?/p>

當(dāng)汪曼云進來時,雪兒已將窗簾拉開,為他泡好了茶,杜月笙也坐在了沙發(fā)上。汪曼云隔幾坐在了他旁邊的沙發(fā)上,連茶都沒有喝一口,就將張師石背主求榮的情況向他作了詳細(xì)報告。

“有這等事?”杜月笙聽完汪曼云的報告,一下坐直了身子,轉(zhuǎn)過身來,看著汪曼云,目光陡然間得非常凌厲,伸出手來,“把你從上海帶來的檔案給我看看?!?/p>

汪曼云拿出一個黑皮包,“唰!”地一聲拉開,拿出厚厚的一疊杜月笙的擋案,放在茶幾上,將第一冊捧起,遞到杜月笙手上。杜月笙接過來翻開,先是有關(guān)他的情況提要,因為氣憤,他那張蒼白瘦削的臉,漸漸轉(zhuǎn)成了紫青色,兩道疏淡的眉毛微微抖動。

“嗨,長見識了,真是長見識了!”杜月笙向隨伺在側(cè)的雪兒吩咐,“你去叫王秘書來?!蹦攴蕉耍L相俊俏,身材適中,穿一身素色綢緞衣褲的雪兒應(yīng)聲去了。很快,穿西裝打領(lǐng)帶皮鞋擦得锃亮的秘書王幼棠快步進來了。

“這些東西!”杜月笙指了指放在茶幾上的三本厚厚的材料,吩咐王幼棠,“你抱了去,辛苦一些,盡快用正楷字抄一份給我。”王幼棠領(lǐng)命而去后,杜月笙又向汪曼云問了些上海的情況并慰勉了幾句??炊旁麦暇裼行┎粷?,汪曼云適時地起身告辭。汪曼云出了杜月笙的煙屋,自有下人將他帶去休息。

三天后,王幼棠將杜月笙的檔案材料抄完了,將原件還給汪曼云。汪曼云回上海前,又被杜月笙找去。

“曼云,你立了一大功。”杜月笙很親切地說,“本來我想留你在香港住些時日,但我知道,你回上海還有事,在香港心也靜不下來,就不留你了。你到賬房去領(lǐng)些錢,你想領(lǐng)多少領(lǐng)多少。替我在香港給李士群買些東西送他,要買好點,值錢的,還他的人情,就說是我送他的?!?/p>

“好的,好的?!蓖袈菩Φ脧浝辗鹚频模B連點頭。他當(dāng)即到賬房領(lǐng)了好大一筆錢,去香港最繁華的軒尼詩道為李士群買了一只瑞士最新產(chǎn)純金高級掛表,另有兩套高級西裝。他自己狠撈了一筆,那就不用說了。

汪曼云回到上海,稍事休整,立刻約李士群、章正范到大上海飯店吃飯。要的是一間雅室,有悠美的輕音樂相伴。席間,汪曼云將他從香港買的東西拿出來,送給李士群,特別說明:“這些禮物,都是杜公特意送你的!”

“太破費了?!崩钍咳簭闹v究備極的包裝盒里,拿起沉甸甸的瑞士掛表,高興得嘴都合不攏了,“正好有個好消息先告訴兩位仁兄。”李士群喜滋滋地對汪曼云、章正范說,“因為日本人牽線,日前,周佛海代表汪精衛(wèi)正式請我出山,為他組織、主持特工工作?!?/p>

“都談好了?”汪曼云、章正范問。

“都談好了?!崩钍咳赫f,“但我對周先生聲明,我可以出山為汪先生主持特工,但不坐頭把交椅,頭把交椅我推薦丁默邨坐,老丁是周先生的湖南老鄉(xiāng),大家都是故人,相互了解,我這一說就準(zhǔn)。你們二位仁兄,也望多多幫助。你們想不想見老???若是想見,我給你們引薦?!闭谙敕皆O(shè)法找靠山的汪曼云、章正范聽這一說,喜不自禁。他們當(dāng)即約定,第二天上午十時,汪、章二人到李士群家見丁默邨。汪曼云心中清楚,李士群之所以不坐汪記特工的頭把交椅,并不是他說的讓賢,而是資歷淺、威望不夠。原先,李士群與丁默邨同屬國民黨CC,但丁默邨職務(wù)要比他高得多。

觥籌交錯間,三人間關(guān)系又深了一層。

第二天,按照約定的時間,汪曼云、章正范準(zhǔn)時去了大西路67號李士群家。門鈴按響后,自然是翹嘴巴蘇北人張魯來開的門。二人剛剛上樓,李士群帶著一個人笑嘻嘻地迎了上來,同二人握了手后,指著身后那位雖西裝革履卻瘦得煙鬼似的人介紹:“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丁默邨先生?!?/p>

“幸會,幸會!”丁默邨上前一步,主動同二人握了手,相跟著上了樓上客廳。只見客廳里正面墻壁上斜釘著國民黨黨旗和中華民國國旗,上面是一幅孫中山先生遺像??赐袈?、章正范吃驚的樣子,丁默邨笑著解釋:“兩位仁兄,這個場面久違了吧?看著也有些吃驚?從今以后,國民政府這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旗幟,不是他蔣介石在重慶可以掛,我們在上海也可以掛。因為,汪先生馬上就要在上海組建起一個真正的國民黨中央政府,這是日本人同意的?!?/p>

汪曼云、章正范樂道:“好呀,這是好事情。什么時候開張?”

“這下好了,我們也不愁沒有飯吃了?!?/p>

李士群說:“汪先生馬上就要去日本訪問,他回來后,所有的‘店鋪’就正式開張營業(yè)?!?/p>

就在即將出臺的汪精衛(wèi)特務(wù)組織機構(gòu)的頭子丁默邨、李士群和幕后同伙汪曼云、章正范等人彈冠相慶、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時,上海重光堂內(nèi)正在召開一個重要的秘密會議。

重光堂又叫六三花園,是一座日式建筑的花園洋房。從一道雕花鐵柵欄圍墻望進去,庭院深處,那幢主樓——乳白色的一樓一底法式建筑物幾乎全被蓊郁的花木掩隱。茵茵草地上,有多株日本櫻花樹,花開時節(jié),爛漫一片,緋紅如云。戰(zhàn)前,這是日本特務(wù)六三老頭的私宅。他躲在這里,大搞中國情報,大玩女人……上海淪陷后,這幢華屋變成了日本侵華軍大特務(wù)頭子土肥原的私宅。

這天,六三花園主樓二樓正中一間不大的會議室里,汪精衛(wèi)坐在當(dāng)中主持會議;鋪著雪白桌布的橢園形長桌兩邊依次坐著周佛海、陳公博、陶希圣、梅思平、陳春圃、高宗武、林柏生等未來汪記國民政府的大將們。引人注目的是陳公博,在河內(nèi)他因為不同意汪精衛(wèi)另組中央政府拂袖而去,而今天,他卻來了,而且是坐在汪精衛(wèi)左首第一位,與坐在右首第一位的周佛海相對。正午燦爛陽光從落地長窗中漫進屋來,屋子里很光明。

“諸位!”身著一套高檔白西服的汪精衛(wèi)今天氣色很好,精神也很好。他挺著胸,環(huán)視左右后,振振有詞地說道:“為讓和平運動盡快走入正軌,早日建立中央政府,我決定近期訪日。今天需要和諸位商議的第一要事是,我們未來的首都定在哪里?請諸位發(fā)表意見?!?/p>

周佛海當(dāng)即表示,定都南京。理由是:既然重慶蔣介石的中央政府是偽的,我們的中央政府才是真的,那么非南京莫屬;因為,南京本來就是中央政府所在地!

高宗武卻反對。理由是:現(xiàn)在梁鴻志的維新政府就設(shè)在南京。在國人眼中,梁鴻志的維新政府是日本人刺刀保護下的一個漢奸政府小朝廷,中央政府設(shè)在那里,豈不是同梁鴻志的漢奸政府小朝廷同日而語?試想,堂堂中國國民黨的中央政府設(shè)在日本人的勢力范圍內(nèi),這成何體統(tǒng)?在外人眼中,這個中央政府,還是中國的嗎?

大家都承認(rèn)高宗武的話有理。但中央政府不設(shè)在日本人的勢力范圍內(nèi),又能設(shè)到哪里去?到大西南的任何一個地方不行,到日本人勢力范圍外的任何一個地方也都不行!扯來扯去,問題還是回到原地。既然這個中央政府非設(shè)在日本人的勢力范圍內(nèi),那當(dāng)然還是在南京最宜,雖然這有點令人尷尬,但沒有辦法。

汪精衛(wèi)暗暗嘆了口氣,拍板了。

“既然大家的意見最后趨于一致,那這事就這樣定了?!蓖艟l(wèi)正想宣布會議結(jié)束,不想被他好容易重新招致麾下并被賴以為干城的陳公博要求發(fā)言。汪精衛(wèi)只好應(yīng)允。

“把我所知,”陳公博滿面愁云地說,“日本內(nèi)閣和日本大本營對我近期組建國民黨中央政府的意見很不一致?!彼嘎读嗽谶@個問題上,日本軍界、政界不同的看法后接著說,“現(xiàn)在,局勢如此之微妙。在這個時候,汪先生去訪日本,倘有差錯,何以對國人?”

“公博!”汪精衛(wèi)對陳公博這番很不合時宜的話大不以為然,以教訓(xùn)的口吻說,“請你別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泄氣好不好?干什么事情不冒點風(fēng)險?我這次去日本,是同日本內(nèi)閣通了氣的。”說著,激昂起來,提高了聲音,“氣可鼓而不可泄!我汪某是在為和平奔走,就是為國人犧牲也在所不惜!有什么好前怕狼后怕虎的?”他的這一番話堵住了陳公博的嘴,為了給在座的“首義之人”打打氣,他當(dāng)即宣布了一個激動人心的消息:“我們的經(jīng)費問題解決了,而且相當(dāng)寬裕。月前,為我們服務(wù)的日本‘梅機關(guān)’機關(guān)長影佐先生擬了一個提案交日本內(nèi)閣,今已正式通過。從本月起,由日本上海正金銀行每月向我們提供300萬元活動經(jīng)費,這是一筆巨款?!?/p>

果然,汪精衛(wèi)一說,在座的都?xì)g呼起來。因為,每個人都可以從中領(lǐng)取好大一筆款項。其實,日本人向他們提供的巨款,是借中國人的骨頭熬中國人的油——這是歷史上,中國對八國聯(lián)軍的賠款。歷年由中國海關(guān)在稅收內(nèi)支付,并有嚴(yán)格規(guī)定,若有多余款項(俗稱“關(guān)余”),存入英國人的匯豐銀行。日軍占領(lǐng)北平、上海、廣州等中國大城市后,發(fā)現(xiàn)“關(guān)余”已有相當(dāng)數(shù)額,日本軍方強行將所有的“關(guān)余”轉(zhuǎn)入日本正金銀行。

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梅思平等人就像被注射了一針興奮劑,當(dāng)即提出:“今后,大家都要全身心地致于和平運動了,無力顧及家庭生活,組織是不是應(yīng)該考慮考慮我們的生活問題?”眾人立即附議。梅思平的話雖然說得含蓄、委婉,但意思是很明白的,這就是攤起手來,向他們的主子汪精衛(wèi)要更多的錢。

汪精衛(wèi)笑了一下,話說得很幽默:“思平不愧是搞外交工作的,話說得又明白又好聽?!彼?dāng)即大方表示,“在座諸君都是和平運動首義人物,每人發(fā)安家費10萬元。但是,以后參加和運的同志,不得援引此例?!?/p>

汪精衛(wèi)“出訪”日本前的重要會議,就在發(fā)錢的高潮中皆大歡喜地結(jié)束了。不過,陳公博不知哪股犟筋又犯了。會后,他又持同一個理由向汪精衛(wèi)告假,說他在香港的年屆八十的老母親最近身體不好,身邊需要人照顧,他得回香港盡一個兒子的孝心。汪精衛(wèi)沒有辦法,只好讓陳公博又回香港當(dāng)他的寓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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