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茉莉蜜月回來便上了班，這天坐辦公室閑來無事，想著自己的例假都超一周了還沒來，便跑辦公樓下藥店買了早孕紙，結(jié)果顯示是陽性。姚茉莉頹然跌進(jìn)沙發(fā)里，她跟郭銀川只有一次沒上保險(xiǎn)，那一次還是在自己的安全期里。怎么會那么忖？她胡思亂想了半天，便跟主任請個假，跑小楓家尋求安慰去了。
“真的呀？”小楓真心為好朋友高興，不由打趣道，“看這老郭蔫蔫的，沒想到還真能！才幾天呢，就讓我們姚小姐懷了孕?！庇掷岳蜃?，“馮姨肯定樂壞了吧？”
也難怪小楓這樣說話，在姚茉莉婚禮上，茉莉媽同她說的那一席話，小楓至今還記憶猶新。那天，一對新人在臺上互換戒指，馮香蘭在臺下喜極而泣，小楓悄悄把面巾紙遞過去，老太太回頭便抓住了她的手：
“楓呀，別笑話馮姨，高興，高興呀，總算盼到這一天了。你不知道，自從茉莉過了三十，你說我這心里……家里有個老姑娘，我總覺著是低人一等，十年，我盼了十年吶，總算是……”
馮香蘭眼淚嘩嘩直流。
小楓讓她哭得心里發(fā)酸，叫道：“馮姨……”
馮香蘭擤下鼻涕，不好意思地笑，又瞅一眼臺上，接著說：“這女婿大是大了點(diǎn)，可厚道，老實(shí)，沒壞心眼，錯不了，對茉莉指定錯不了。明年龍年，我尋摸著，今年莉莉早晚懷上孕，明年生條小龍，我身體還行，給她帶孩子，什么也不要她管！你不知道呀，看見別人家的孩子，我有多眼熱吧！我們對門老畢家那孫子五六歲，每天奶奶地叫，我這聽著心里抓撓得慌呀——”又抓住小楓的手晃，“楓呀，你說莉莉能生吧，??？明年我就能抱上外孫……你說是不是，楓？”
馮香蘭的手心里滿是汗水，小楓覺出了老太太的緊張，便點(diǎn)頭，使勁點(diǎn)頭：“能！莉莉能！馮姨，你放心，茉莉轉(zhuǎn)年就能給你生個胖外孫！”
姚茉莉搖頭說沒告訴她媽，小楓便批評道：“不是我說你，你說你這閨女做的，這等好事還不趕緊告訴老媽，你知道她有多盼呢！”
“我知道?！?/p>
小楓瞪眼：“知道咋還不快告訴她？”
姚茉莉不動。
“整個一死肉不爛！”小楓不由火起，從姚茉莉手里一把奪過手機(jī)，“你不打是不？好，我打！不就懷個孕么，真沒見你這樣的！”說畢便滑開蓋子翻找電話，姚茉莉見小楓真要打，也急了，把手機(jī)奪過來，哭喪著臉道：“小楓，你別添亂了好不好！”
姚茉莉把手機(jī)扔一邊，扳過小楓的肩膀，直視她：“親愛的，陪我去醫(yī)院？”
“做Ｂ超？看是男是女？才多大一點(diǎn)點(diǎn)呀！”小楓聽了不覺好笑，伸出小拇指比劃下，“那個小人有這么大？”
“親愛的，我要去流產(chǎn)。”姚茉莉一字一頓。
小楓聽了這話驚得眼珠子都差點(diǎn)掉出來：“啥？啥？做流產(chǎn)？有沒有搞錯呀？”不待姚茉莉說話，又問，“郭銀川是不是抽煙喝酒了？”
“沒?！?/p>
小楓想一下：“那，你是不是頭疼腦熱吃藥了？”
“沒?！?/p>
“沒抽煙沒喝酒，也沒服藥，那你八成就是瘋了?！痹谛骺磥?，這姚茉莉高齡懷了孕，實(shí)在是應(yīng)該回家噼里啪啦放鞭炮的，可她倒好，竟然說出這種話，不是瘋了又是什么？
姚茉莉松開小楓肩膀，吐出一口長氣道：“小楓，別猜了，什么也沒有，我就是不想要這個孩子?！?/p>
小楓愕然，在屋子里走來走去，走一會兒又頓住，“既然你不想要這個孩子，那你跟人家郭銀川懷孕做啥？”
姚茉莉皺眉道，“誰想懷來著，這不是一場意外么？”
“好好好，權(quán)當(dāng)是一場意外?！毙髯聛?，“那你說說你不要孩子的理由?！?/p>
姚茉莉正襟危坐：“好，你聽我說啊，我年紀(jì)一大把了再弄個孩子，成何體統(tǒng)呀？待幾年送孩子上幼兒園，別的孩子?jì)寢寕€個年輕漂亮，我們家孩子呢，他的媽媽滿臉皺紋老氣橫秋的，對我們家孩子是不是個摧殘呀？他幼小的心靈得受多大傷害呀！你說我這做媽的，明知道我們家孩子會受傷害卻還要把他生下來，那我豈不是在犯罪呀？孩子長大了會恨我的……”
“得得得！”小楓被姚茉莉說得哭笑不得，打斷她，“這都哪兒跟哪兒呀！謬論，一派胡言！”
姚茉莉繼續(xù)：“其實(shí)，我不想生孩子還有一個理由，也是生生讓我表姐嚇的。”
“你表姐？”小楓不解。
“啊，我表姐頭胎生一丫頭，四十那年又生一個，我結(jié)婚時(shí)她也拖家?guī)Э诘貋砹?，我跟表姐兩年沒見，你猜怎么著，她是慘不忍睹呀，老得都快趕上我媽了?！?/p>
“得得得，表姐是表姐，你是你，表姐不是在農(nóng)村么，她的條件能比得上你！”小楓白了她一眼，“再說，你生了孩子，也見不得是自己受累，你看馮姨身子骨還那么硬朗，還不搶著幫你帶呀！”
姚茉莉不吭聲。
“你倒是說話呀！”
姚茉莉抬起臉欲言又止，擺出一副可憐相：“小楓，那誰，又給我打了個電話?！?/p>
“誰？不就米家其那渾蛋么，那小子打電話做什么，要同你言歸于好？還是他要離婚娶你？”
“不是。他，只是向我道了個歉?！?/p>
“啊，那渾蛋給你道了個歉，你就又魂不守舍了，又想移情別戀了是不是？姚茉莉我告訴你，我就知道你心里想啥，現(xiàn)在你想搞那一套的話行不通了，你結(jié)婚了，你是有夫之婦了。”說到這里，小楓頓住了，這話她何嘗不是說給自己聽？丁小楓呀丁小楓，還說人家姚茉莉，你難道不是這樣么，身為一個有夫之婦，還同趙西迪……小楓回過神來，加重語氣又說：“你再同那渾蛋拉拉扯扯的話，就要受道德譴責(zé)了！”
小楓的氣勢壓倒了姚茉莉，她小聲嘀咕，“瞧你說的，我沒想這些?！?/p>
“那你怎么懷了孕又想流掉？你想想，你懷個孕你容易么？你給我說說，如果不是那渾蛋又給你灌了迷魂藥，你怎么要流掉孩子？”
“流不流孩子同小米無關(guān)，我也知道我跟他是再無可能了，只是……”
“只是什么？”小楓緊盯著姚茉莉的眼睛。
姚茉莉嘆口氣：“其實(shí)，我和老郭的婚姻，我頂頂沒有信心了，我跟他結(jié)婚，完全是為了我媽。”又抬臉望著小楓，“你不知道，小楓，在馬爾代夫度假的時(shí)候，住在面朝大海的海景房里，我就想，如果我身邊這個人是小米該多好?。∶慨?dāng)起這個念頭的時(shí)候，我心里也覺得挺對不住老郭的，可是，還是會止不住地胡思亂想?！?/p>
小楓看了姚茉莉半天，道：“別傻了，茉莉，你都多大了，再不生可真就晚了，快把腳落到實(shí)處，生個自己的孩子，要不你老了，沒個自己的孩子，該多可怕呀？”
“能有多可怕？我就知道弄個孩子才算是可怕呢！”姚茉莉不屑。
見姚茉莉執(zhí)迷不悟，小楓氣得都快說胡話了：“你不聽是吧，那你就作吧！這孩子是上天賜給你的，你流掉就甭想再懷孕了，不信你就試試?！?/p>
姚茉莉低頭沉思了會兒，說道，“親愛的，你別生氣，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我這心里確實(shí)是真沒做好準(zhǔn)備，這事我先聽你的，先不去醫(yī)院了，可你也要為我保好密，千萬別讓我媽知道?！?/p>
姚茉莉走后，小楓越想越害怕，她怕茉莉一時(shí)沖動跑去醫(yī)院做了流產(chǎn)，思來想去，覺得想要打消掉她這個念頭，力度最大的當(dāng)屬她媽馮香蘭了。想到此，便噔噔噔下了樓直奔門口小超市，進(jìn)了超市買了兩箱“特侖蘇”，提著就去了茉莉媽媽家。
女兒終于嫁了人，馮香蘭舒心了不少，近來心寬體胖，這會兒正要出門去小區(qū)廣場跳舞，見小楓來了便熱情地把她讓進(jìn)屋。
兩人寒暄了幾句后，小楓便直言相告：“馮姨，茉莉懷孕了。”
“真的呀？”馮香蘭激動得不知道該干啥，忙剝只香蕉遞給小楓，又拿個蘋果塞給她，“你吃，吃呀，楓。”隨后便手忙腳亂地拿手機(jī)，小楓知道老太太要打電話給女兒，便一把抓住她的手，“馮姨，別……”
“咋？”馮香蘭不解，她正沉浸在興奮中，一點(diǎn)都沒注意小楓臉上的表情，“我得給這丫頭打個電話，問問她想吃些啥？告訴她，這個年齡懷個孕不容易，不比年輕人，不能圖省事再吃那些垃圾食品了，得補(bǔ)。”
見馮香蘭如此興奮，小楓真不忍心將姚茉莉不要孩子的想法說出來，但不說還是得說，因?yàn)楝F(xiàn)在能阻止姚茉莉的只有她媽了。想到此，小楓便握住馮香蘭的手道：“馮姨，先不忙著電話啊，我先告訴你個事……茉莉，她不想要這個孩子?！?/p>
“啊？”馮香蘭呆了，然后便小心問道：“是不是查出來畸形呀？”
小楓邊搖頭邊發(fā)愁，這姚茉莉不生孩子的理由該怎么說呢？正想著，只見馮香蘭騰地站起來，“是郭銀川不同意是不是？茉莉是不是說郭銀川不樂意？”小楓還沒顧上說話，馮香蘭又說，“難怪他不樂意生，是，他有兒子，有自己的親骨肉，有人給他養(yǎng)老，他就不管我們莉莉了，好個郭銀川，看著一副老實(shí)樣，還挺陰的啊。”
馮香蘭在客廳里邊走邊罵，小楓一邊為無辜的郭銀川叫屈，一邊想著該怎么開口。過了一會兒，見馮香蘭罵得有點(diǎn)累了，聲音也不似剛才那么大了，便起身把她拉沙發(fā)上坐下，一五一十把剛才姚茉莉說的話說一遍，馮香蘭聽了好半天沒說話。小楓心里暗暗著急，真是可憐見兒的，這老太太又遭打擊了。果然，馮香蘭呆了會兒，眼圈一紅突然哭了起來：“楓呀，我是個啥命呀，咋生了這么個不省心的閨女喲?！?/p>
小楓小心地想著措詞，道：“馮姨，你千萬別著急，茉莉這不還沒流產(chǎn)的嘛，咱們還得想想辦法呀?！?/p>
“是得想想辦法。”馮香蘭止住哭泣，抓住小楓的手，無助地說道：“這事我得找郭銀川吧？要他做工作？”
“這事吧，我想還是先別告訴郭銀川?！?/p>
“為啥？”
“你想呀馮姨，這郭銀川有兒子，他兒子都二十多了，他真的不一定想再生一個，如果茉莉不想生，不還正中他下懷。”說到這里，見馮香蘭臉色又要變，小楓便話鋒一轉(zhuǎn)說，“郭銀川也不見得是不想生，咱這是打比方啊，他有兒子，再加上茉莉不想生，他對茉莉又是言聽計(jì)從……”
“我知道了，這事的根兒還是在茉莉身上，我這就叫她回來，我有辦法對付她?！瘪T香蘭氣得嘴唇發(fā)抖，邊撥電話邊道：“楓，你甭?lián)模抑浪挛抑浪龖言羞@事，她怕我攔著她，我不說你說的，我說我看出來的，我就不信我制不了她，我就不信我抱不上外孫……”大概是接通了，便撇下小楓對著電話吼：“丫頭你聽著，你給我回來，立刻！馬上！”
瞧這老太太火氣大的！趁馮香蘭打電話的空，小楓忙打了手勢告辭出了門。三十六計(jì)走為上，老太太說不把自己出賣出去，誰信呢？姚茉莉肚里的孩子還只是個小小胚芽，老太太說自己看出來的，哄孩子呢？趕緊走人，若被姚茉莉碰到，還不得把自己吃了。剛走到樓下，姚茉莉電話便追來了，小楓嚇得一哆嗦，姚茉莉的聲音震耳欲聾：“你這個叛徒！”
“嘻嘻，茉莉，什么叛徒，諜戰(zhàn)片看多了吧？”小楓裝得若無其事。
“裝，你跟我裝！”
小楓輕輕打開車門坐了進(jìn)去，“茉莉呀，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要不這樣吧，我請你吃飯吧？還在單位吧，一會兒我去接你啊?！?/p>
“別給我玩陰的！說，咋給我媽告的密？”
“茉莉呀，我這人一向光明磊落呀，我哪會兒玩陰的了？還告密？說啥話呢？”小楓邊同姚茉莉之乎者也著，邊輕輕地?cái)Q開了點(diǎn)火開關(guān)，雖然萬分小心，但汽車的轟鳴聲還是被姚茉莉捕捉到了：“不要狡辯了好不好？現(xiàn)在你就在我媽樓下是不是？做了叛徒還想溜，哼！”
“茉莉呀——”小楓徹底投降了。
“好你個丁小楓，大叛徒！你等著，看我過去不收拾你！”
眼看罪行敗露，小楓便不再拿捏了，嬉皮笑臉道：“等你是傻瓜！”
姚茉莉恨得牙根癢癢：“丁小楓——”
小楓不再理她，切斷電話，一加油門趕緊開溜。想象著過會兒母女大戰(zhàn)的宏大場面，不禁笑出了聲。雖說這場戰(zhàn)爭是由她挑起的，但小楓內(nèi)心卻一點(diǎn)也不內(nèi)疚，她知道有了馮香蘭的加盟，姚茉莉肚里的孩子算是安全了。
誰說戰(zhàn)爭都是邪惡的，起碼這場戰(zhàn)爭便是正義的！
雖說自認(rèn)為是挑起了一場正義之戰(zhàn)，但整個下午小楓都六神無主的，好歹挨到晚上，不敢給姚茉莉打電話，怕挨罵，就查了馮香蘭家座機(jī)，試著撥了過去，想先問問情況。
“楓啊，正想給你個話呢，成了?！瘪T香蘭的聲音聽起來疲勞嘶啞，卻透著股子快活。
“?。寇岳蛩饝?yīng)了？好，這就好?！毙饔芍缘馗吲d，聽著馮香蘭疲憊的聲音，小楓猜想，這老太太為了說服女兒肯定費(fèi)了不少唾沫星子。
小楓同馮香蘭剛剛掛斷，就聽房門被人砸響，從貓眼一看，姚茉莉正兇神般站門口。小楓硬起頭皮開了門，姚茉莉進(jìn)屋就是一頓劈頭蓋臉：“丁小楓你什么人呢，這回你算是滿意了啊，你把我媽搬出來，你把我可整慘了！你陰謀得逞了??！不怕我把你罵死！”
“莉莉……”小楓賠著笑臉，“別不領(lǐng)情啊，不為你好嗎？”
“呸！就不領(lǐng)情！要領(lǐng)情你讓我媽領(lǐng)去！”
小楓知道姚茉莉的脾氣，心想罵過了也就罵過了，早晚她會理解的。過了一會兒，趁姚茉莉喘氣的空當(dāng)，小楓便問郭銀川在不在家，這事他咋說？姚茉莉說他去省行開會還沒回，他知道不知道有啥，我要不想要就不要，他還能做得了我的主？小楓知道，這姚茉莉壓根就沒看得起郭銀川，本想給她兩句，但看在她一個高齡孕婦的面上，話到嘴邊還是咽回去了。
姚茉莉接著說：“我媽不是逼我么，她說我做流產(chǎn)她就跳樓，成，我不做手術(shù)，我不去醫(yī)院做流產(chǎn)，我做一個孝女，可我跌一跤，成吧？我摔一跟頭，成吧？我還就不信，誰還能擋著我摔跤跌跟頭，真是的！”
小楓被她嚇蒙了：“茉莉呀，你可不許胡來呀！”
“我不胡來，我聽話，可我就想摔跤跌跟頭，我趕明兒就去摔跤跌跟頭去！”
聽了這話，小楓差點(diǎn)氣背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