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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對妻子與情人的兩種態(tài)度
作者:梁華   |  字數(shù):13534  |  更新時間:2013-03-29 13:29:38  |  分類:

現(xiàn)言小說

如果騙子也能像英語考級一樣的話,那些所謂成功的商人也許早就過了六級,甚至八級了。二十多年的商海泥坑摸爬滾打,周友輝學得最多,看得最多,用得最多的就是謊言。

山區(qū)的清晨,天蒙蒙亮已經聽到了大型卡車的轟鳴聲。柳青松從溫暖的被窩里醒了過來,熟悉的感覺又來了,一塊大石壓在胸口一般,他撐了起來,借著晨光看了看屋內簡陋的家具,一張床一把木椅一個小平桌,將彈丸之地塞得滿滿當當。

雖然睡了一覺,但身體依舊疲倦得很。扶著墻進了衛(wèi)生間,簡單的洗漱后,披上羽絨服走出了門。大廳里,李師傅正跟著一群司機說笑著。

李師傅問:“身體怎樣?休息了一晚是不是要好些?”

柳青松聽了,吸了口氣,挺了挺胸膛,勉強打起精神說:“沒事,好很多了,今天爬山沒問題。”

李師傅見他蒼白的臉色,也沒有揭穿,只是說:“有什么事記得提前說,我在朋友那里拿了點藥?!?/p>

說完,從包里摸了一張白紙包起來的藥,塞進了柳青松的手里。

天放晴了,陽光沒有遮擋地照了下來,屋頂上明晃晃的積雪尤其耀眼。沒有工業(yè)煙塵污染的空氣,像經過過濾后的純凈水,吸入肺里感覺甚好。李師傅徑直向外走去,柳青松跟在身后問:“老大呢?”

李師傅指了指遠處那已經被大雪蓋得像只雪糕一般的車子答:“在里面?!?/p>

柳青松一聽,心里有些難受,忍不住說:“她怎么能睡那里?”

“那你說睡哪兒好?”李師傅看了柳青松一眼,也沒有留半分情面:“小伙子,等鍛煉好了你的身體再說這些話?!?/p>

說著兩人走到了車子面前,柳青松扒開了積雪,看見了里面縮成一團、睡得正熟的楊小三。平日里對他橫眉怒眼,兇神惡煞的她,睡起來竟像只貓般楚楚可憐,光看到那微微顫抖的紅唇,就在柳青松的心里激起了無比的英雄氣概。

柳青松輕輕敲了敲玻璃窗,楊小三從睡夢中驚醒了過來,伸手抓了抓一團亂蓬蓬如雞窩般的頭發(fā),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擰開了車門鎖。

“房退了沒有?”楊小三瞇著眼睛問。

柳青松點了點頭。

楊小三一聽,一巴掌就揮到了柳青松的手臂上:“你丫的,虧我在車上窩了一宿,把床讓給你了。你倒是為我想想,這副尊榮怎么也得梳洗一下吧?!?/p>

說完,楊小三從包里摸出了梳子梳起了頭。

柳青松坐在楊小三身邊,一本正經地說:“我沒覺得啊,這樣也挺好看的?!?/p>

楊小三一聽一愣,這些日子雖然也聽過柳青松的奉承話,而今天這句聽來,總覺得有些別扭,于是歪著頭看了柳青松一眼,從另外一邊拉開了車門,走了下去。

楊小三的腳一落地,才發(fā)現(xiàn)因為長時間蜷縮,腳有些發(fā)麻,她一瘸一拐地走了好幾步,總算是正常了些。正好此時,李師傅買了些熱饅頭走了過來,看著楊小三問:“昨晚睡得不好?”

楊小三笑了笑:“你們等我?guī)追昼?,我去找個地方洗漱一下?!?/p>

李師傅聽了點了點頭,向車走去。上了車,李師傅將手里的饅頭遞到了柳青松面前,手在空中停了半天卻沒見柳青松接,他低著頭專心地在想著什么,于是大叫了一聲:“喂,小子,你想錢還是想女人啊,吃的都不要了?!?/p>

柳青松才回了神,慌忙接過了饅頭,迫不及待地咬在了嘴里,青白色的臉頰不知道怎么,此刻竟然多了些紅暈。李師傅看著,什么也沒說,發(fā)動了車子。

馬達轟鳴,積雪抖落了一地,車子動了起來。走了幾步停了車,楊小三上了車。李師傅指了指儲物盒上放著的饅頭,楊小三抓了一個。

幾分鐘后,車駛入盤山公路。柳青松回頭看著漸漸遠去的山中小鎮(zhèn),每個人一生都會有幾處值得自己懷念的地方,這個小鎮(zhèn)就是他二十多年人生中第一次值得記住的地方。

每一座雪山在當?shù)厝诵闹卸际且粋€神……他收了眼神,抬頭看著遠處,陽光下耀眼的雪山山頂……

蒙山的雪線高達三千五百米,蜿蜒的盤山路上了雪線,陽光就沒了蹤跡,濃霧沉沉,沒走多遠又開始飄起了大雪。汽車的液晶顯示器上提示室外的溫度已經低于零下九度。可能是昨夜車上沒怎么休息好,受了點風寒,楊小三躺在座椅上一動不動,只要微微挪動,就覺得扯得胸口發(fā)疼。

半個小時后,車到了蒙山四千一百米的山巔,楊小三張大嘴連喘了好幾口氣,缺氧的反應很明顯。連自己都這么反應了,怕是柳青松已經吃不消了,于是轉過了頭看了看他。此時,他正躺在后座上,一只手捂著頭,嘴唇變成了烏紫色。

“怎樣了?”楊小三問了幾聲,見柳青松都沒有回答,于是用力推了推,柳青松這才有了反應,沙啞的聲音答:“頭有點疼,像要裂開了一樣?!?/p>

“快把藥吃了?!崩顜煾第s忙說,“再過一個多小時就能下山了,到時候海拔降到兩千多米就應該沒事了?!?/p>

柳青松聽了,從包里摸了包藥,本想坐起來,試了好幾次,身上竟沒有一點力量。楊小三見了,松了安全帶,擠到后面,將柳青松扶起來,一手拿著藥,一手拿了瓶礦泉水:“趕緊把藥吃了。你要是死了,我向誰交代去?你家人不把我活剝了才怪了。”

即便在這種時候,楊小三嘴里說出來的依舊是不討好的話。而此時入了柳青松的耳,他卻覺得甚為可愛。他用勁全力笑了笑,拿起了藥放入了嘴里。

吃完藥,他沒有一點兒力氣,整個人靠在了楊小三的身上,頭枕在了楊小三的頸窩,嗅到了楊小三獨有的芬芳。即使他有一些力氣,也不愿意動彈了,一只手揉太陽穴,一只手搭在胸口,眼睛直直地看著車子頂板,大口大口地喘氣。

楊小三本想著回前排坐,可見他一副難受的樣子于心不忍,就讓他靠了上來。一只手伸了過去,替他輕揉著太陽穴,幾分鐘后柳青松總算沉入了夢鄉(xiāng)。

周偉志的奧迪Q7緩緩駛入了彭家的老宅,走入別墅,彭惠琴正張羅著將豐盛的午餐一一擺上餐桌,見周偉志回了來,對他說:“你爸爸在書房,叫他下來吃飯了?!?/p>

周偉志點了點頭,上了樓。推開書房的門,周友輝正拿著一本書,他走了過去,說:“爸,媽讓下樓吃飯了?!?/p>

周友輝點了點頭,放下了手中的書。

“爸爸,我想去H縣一趟?!敝軅ブ菊f,“如果可以下午就想出發(fā)?!?/p>

周友輝站了起來,看著周偉志說:“一個合理的理由?!?/p>

周偉志本想將楊小三因為自己去H縣的事和盤托出,可轉頭一樣,父親剛剛才警告了自己要公私分明,于是想了想答:“一則那邊的風景很好,兒子想去看看;二則那里有巨人公司的項目,兒子感興趣,想現(xiàn)場了解一下?!?/p>

周友輝聽了笑了笑,拍了怕他的肩膀,說:“走吧,一起下樓,別讓你媽等急了。H縣的事不急,現(xiàn)在還不是去的時候,過些時候吧,天氣也好了,我和你一起入山去。好幾年沒去了,我這個遙控器也該去實地走走了?!?/p>

周偉志低著頭,咬了咬唇,無奈地跟著父親下了樓。

一個半小時后車下了蒙山。一山有四季,二千多米的海拔上,陽光重新露了出來。兩旁的綠樹代替了厚厚的積雪。楊小三降下了玻璃窗,溫暖濕潤的空氣帶著些野花的香味鉆了進來。柳青松睜開了眼睛,一覺醒來后,身體恢復了很多。

楊小三見了,推開了他。

柳青松一臉的愧疚。

楊小三見了,白了他一眼:“拿什么眼神看我,感動了???感動就簽了賣身契,賣給我為奴為婢一輩子吧?!?/p>

這么一說,連開車的李師傅也逗笑了。

柳青松一聽,瞇著眼湊了上來,認真看著楊小三,直看得她發(fā)毛,這才一本正經地問:“以身相許成不?”

雖然認識柳青松一段日子來,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沒大沒小玩笑慣了,而這一句,楊小三怎么聽都覺得別扭,她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這個在自己眼里始終是個孩子的男人,此時眼中竟然出現(xiàn)了從未有過的堅毅和成熟,于是,她呆住了。

氣氛尷尬了,柳青松笑了笑,安靜地坐在后座上。一個多小時后H縣到了,果然如李師傅所描述的,抽一支煙功夫就能走完的一條小街,最高的五層樓建筑不是政府辦公樓,而是電力公司和煉鋼廠。

煉鋼廠門外已經站了兩個人,一見楊小三跟柳青松下了車,立刻就迎了上來,熟稔得像八百年世交一般套起了近乎:“你們怎么才來啊,昨日就盼著了,盼到現(xiàn)在總算是到了。今年總公司讓你們倆來啊,這么年輕,真的是長江后浪推前浪啊,不簡單不簡單?!?/p>

經過寒暄,楊小三知道高的叫陳凱,煉鋼廠的陳總,矮的那個叫宋容風,是電力公司的宋總。兩個公司都是由巨人總公司控股,總公司來了人,就把楊小三當做財神爺了。

楊小三屬于干事絕對不拖泥帶水的人,也不愿再多寒暄就直奔主題,從文件袋里一一取出了今年的購銷合同遞給了兩人。這做法倒是讓兩位老總有些不適應,前些年來的哪個不是擺一副領導的架子,一直要折騰到酒桌上才真正談合同的事。于是兩人小心翼翼接過了合同,仔細看著條款。

楊小三沒有架子,每問必答。柳青松坐在她的身后,仔細聽著她說話。她很精通業(yè)務,沒一個生僻的問題能夠難住她。即便面對兩個老總的刁難依舊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動之以理,讓兩位老總無話可說。

不到一個小時,第一份電價的合同已經談妥了,宋總松了口氣,夸贊了楊小三幾句,拿著合同屁顛顛地走了。陳總看已經早過了午餐時間,于是按照之前跟宋總的約定,中午這頓由他來安排。于是放下了手里的合同,客氣地對楊小三說:“我們吃頓便飯,再慢慢談。”

楊小三聽了,轉頭問柳青松:“你餓了沒有?”

柳青松一聽,即使肚子里早唱了幾出空城計了,也不敢說呀,搖著頭說:“不餓?!?/p>

“那就繼續(xù)吧?!睏钚∪?,“陳總,我們就長話短說,說關鍵的。我剛問了師傅,如果下午三點前出發(fā),我們能夠有時間趕回A市的?!?/p>

陳總一愣,這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竟然不知簽合同要雁過拔毛的道理,按照慣例最少也得狠狠宰他和宋總一頓,一桌野味山珍是在所難免的事。他想了想答:“既然那么辛苦來了H縣一趟,怎么也得領略一下我們H縣的風土民情再走吧。你若是這就走了,我答應,宋總都不答應。我一早就跟他約好,今晚要盛情款待你們,怕是現(xiàn)在他已經去準備了,都是些在A市吃不上的野味,不吃,可真對不起宋總的一片苦心了?!?/p>

楊小三低頭想了想,也不好明面上拒絕,于是答:“先談合同吧,談完了看情況?!?/p>

吃完午飯,丁聰收拾了碗筷進了廚房。相比楊小三粗枝大葉的性格,丁聰?shù)男愿窦氈潞芏唷<依锏臇|西對于楊小三來說,就是一個沒解的方程式,東西哪里用完了哪里丟,需要的時候到處去找。而丁聰最見不得的就是亂丟東西。所以結婚三年,楊小三做飯,丁聰洗碗,分工協(xié)作從來就沒有變過。

而如今物是人非,洗碗的依舊是丁聰,坐在沙發(fā)上削蘋果的人已經換了。丁聰洗完了碗筷,擦著雙手走出了廚房。此時,周嬌嬌已經換好了衣服,蹺著二郎腿,一邊吃著蘋果,一邊下了命令:“換衣服,出門?!?/p>

丁聰明白她的意思,默默走到簡易衣柜前,換好了衣服。

周末,地鐵難得沒那么擁擠,半個小時后,丁聰和周嬌嬌到了房子門口。周嬌嬌瞪了丁聰好幾眼,丁聰才磨磨蹭蹭走到大門前,用微微顫抖的拇指按下了門鈴。

門鈴響了很久,沒見人開門,丁聰轉頭就想走,周嬌嬌一把抓住了他,從他包里掏出了手機:“打電話給她。”

這個早春的周末下午,一年之中最美的季節(jié)。周友輝拒絕了幾個應酬,卻又借了一個應酬的機會,從彭家的老屋里開車出來了。一出老宅,離開古樹的庇佑,溫暖的陽光從車窗外照耀了進來,周友輝的心情好了幾分,隨手擰開了CD,放的是他所喜愛的輕音樂。

車行了半個小時,入了山。周末又趕上個好天氣,所以A市拖家?guī)Э趤硖ご旱娜瞬簧?。山上少了往日的寧靜,多了份喧囂。就連那日雨中站過的懸崖,此時也有三個女孩站在那兒,擺著嬌滴滴樣照相。每一處景色對于不同的人,都有著不同的含義。在周友輝心中,那就是一個只屬于他跟楊小三的舞臺,所以看到窗外這番景色時,周友輝心里突然一空。

那不是彭家種滿郁金香的花園,那不是巨人公司頂樓的辦公室,那也不是半山別墅客廳里的那排駝絨的白色沙發(fā),那只是一處懸崖,一處普通路邊的懸崖,不是他周友輝的私人財產,人人都可以擁有它,就像楊小三!想到這里,周友輝第一次覺得有些無奈和彷徨。

車到了別墅,周友輝泡了一壺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最近兩天他很想來這里喝茶,每次都因為不同的原因沒來。就因為如此,他才從未有過地迫切想來這里喝茶。而今天他來了,卻失望了。沒有她坐在對面的沙發(fā)上,轉動著她烏溜溜有靈性的眼眸望著自己,茶回到了往日的味道,他回到了往日喝茶的心境。

楊小三的手機響了,連續(xù)二十多個小時不在服務區(qū)的手機,突然這么一響,倒是把楊小三嚇了一跳,她一看丁聰?shù)?,趕忙對陳總點了點頭,說:“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p>

說完,楊小三拿著手機走出了辦公室,接通了電話,盡量保持著平穩(wěn)的聲音,客氣地問:“有什么事?”

丁聰一聽,結巴了,答:“我……你不在家啊?”

“出差了,在外地……”說完,楊小三又迫不及待地補充了一句:“今晚上爭取能夠趕回去。”

“那……”丁聰吸了一口氣,答:“我明天再來……”

話沒有說完,手中的手機已經被人奪了過去:“沒見你這么窩囊的,你是調情還是談事的?”

一個尖細的女人聲音傳來,楊小三還沒有適應過來,女人毫不客氣的聲音又響起:“喂,姓楊的,別是找些理由不回家,告訴你了,房產證白紙黑字是丁聰?shù)拿郑榍柏敭a板上釘釘?shù)氖?,想抵賴啊,那就法庭上見了?!?/p>

楊小三總算明白了是什么事,輕笑了一聲答:“雖然我跟他離了婚沒了關系,但房子的事情自然是讓房子的主人跟我談。你是哪根蔥哪根苗了?我現(xiàn)在有事,等有空了,讓他跟我約時間。哦,對了,忘記個事,你記得跟你的男人轉達個事,說我恭喜他?!?/p>

“恭喜他?”周嬌嬌一愣,反問了一句。

“找了你這樣個女人,能不恭喜他么?”楊小三說完掛了電話。剛一掛,電話馬上又打了過來,依舊顯示是丁聰?shù)碾娫捥柎a。楊小三苦笑了一聲直接關了機。

周嬌嬌反復撥了好幾次重撥鍵,依舊提示手機關機,一怒將手機扔回了丁聰?shù)膽牙?,大聲罵:“這哪里來的瘋女人,真沒有一點點素質。我就不信她能躲到什么時候,走,我們去找鎖匠開鎖去,進自己的家門,難道還要外人同意不成?”

周嬌嬌說得正激動,旁邊鄰居家的門開了。學校分的房,旁邊住的是同校的老師,自然跟丁聰很熟,探個頭出來,見是丁聰,笑著問:“最近去哪兒了,怎么不見你回來?不會連自己鑰匙都掉了吧?!?/p>

說完,還饒有興致地從上到下打量著周嬌嬌。

丁聰就像被人戳了脊梁骨,慌忙打著哈哈,拉著周嬌嬌下了樓。

山里即使下了雪,雪山上吹下來的風依舊很大,還帶著點刺骨的涼意。楊小三站在走廊上,低頭默默看著手機,長發(fā)隨風張揚。許久,身后多了一個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楊小三回頭見是柳青松,對他笑了笑,走入了辦公室。

柳青松站在原地望著楊小三的背影,一頭吹亂卻無心去打理的長發(fā),一雙無法掩蓋失去了光芒的眼眸,他竟笑了起來,跟著楊小三走了進去。

“陳總,我們還是先吃飯吧?!睏钚∪哌M去的第一句話,“人是鐵飯是鋼,干革命工作也得先吃好。我餓了沒事,當減肥,可不能餓了兩個帥哥了,都是標準身材,瘦了一分也不好了。”

陳總一聽笑了笑,答:“還是美女會說話,行啊,先吃飯?!?/p>

說完,陳總陪著楊小三一起下了樓,柳青松默默跟在了身后,心中有些說不出的興奮,看來今夜是不用回A市了,雖然高原反應依舊頑固地侵蝕他的身體,雖然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但他還是想待在這里,待在她的身邊。

茶喝得越來越淡,周友輝的心情也越來越淡。于是他拿了手機,翻了楊小三的號碼。第三次嘗試給她打電話,此時在他的房子里,終于能夠毫無顧忌地撥她的號碼,可惜事與愿違,電話那頭提示音響起——手機關機。

周友輝微微嘆了一聲,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第七泡后的茶已經淡如白開水,真沒明白那天怎么會陪她喝到十多泡?他放下了茶杯,拿著手機,仔細編輯起了短信:“明知道你不愛喝茶的,偏偏想約你一起喝茶了。幸好你關機了,不然定會覺得我這個老人家難伺候了。”

短信發(fā)出去了,人徹底空了。

傍晚,天邊最后一抹紅云消失在了雪山之后,一輛吉普車緩慢地行駛在山道上,離開省道,蜿蜒的機耕道,坑坑洼洼的泥地,一路像坐搖椅一般。據(jù)陳總說,是宋總挖空心思找到的地方,說是酒香不怕巷子深,沒想到這巷子深得趕上二萬五千里長征路了。

顛簸了一個多小時,終于到了。楊小三胸口有點悶,有了反應,于是擔心地看了看柳青松,果然,雖然他努力地撐著,但嘴唇早已變成了烏紫色。陳總在前面帶路,楊小三應了幾聲,放緩了腳步站在柳青松旁邊,在他耳邊輕聲問:“怎樣?受得了么?”

楊小三這么一問,柳青松更是胸膛一挺,憋著那口氣也裝作毫無影響,說:“沒事,放心了,擋酒的事包我身上了?!?/p>

說完,終究晚節(jié)不保,喘了起來。楊小三一臉擔憂地皺了皺眉頭。

這是一個半山腰的平臺,建了一個石屋。地方不大,但是風景甚好,從這里可以瞭望到整個H縣的全景。長江支流大渡河在這里繞了一個彎像一枚戒指,而此時淡淡的夜幕中,閃爍著燈火的H縣就如這戒指上的鉆石。

“山里這種美景,楊經理可是沒有機會見到過幾次吧?”

楊小三轉過頭,見著宋總正畢恭畢敬站在她的身后,于是笑了笑答:“是啊,我記得我讀過的一本書上說過,人能夠看到多遠,心胸就會多寬廣。很多事情想不通的時候,就該來這種地方。”

宋總聽了,一句奉承話答:“楊經理好文采啊。我們這山里人,天天對著這美景,可說不出這么好的道理來?!?/p>

楊小三想想,別人挖空心思,想這么多奉承話也挺不容易的,于是笑了笑,走進了屋子。

桌上已經準備了一堆酒菜,光看油汪汪的飛禽走獸,楊小三就沒了一點兒胃口,又不想澆滅了宋總的熱情,只好坐了下來,生生說了句:“謝謝宋總,弄了這么一頓豐盛的午餐,就不怕我舍不得走了……”

宋總一愣,幾秒鐘后大笑了起來:“看來楊經理也是性情中人,女中豪杰,來來,嘗嘗我們山里人自己釀的玉米酒……”

說著,就替楊小三面前的酒杯滿上了。

剛滿上,楊小三伸手去拿,手還沒有碰到酒杯,就被柳青松拿了起來,對著宋總說:“楊姐酒量不好,女孩子喝醉了很難看的,這杯還是我替她喝了?!?/p>

柳青松說完,正想舉起酒杯一干而凈,卻被楊小三攔住。其實從接到丁聰那一通電話后,楊小三的小宇宙已經開始膨脹,沒有周友輝這貼靈丹妙藥在身邊,她唯一想到的就是酒。所以已經做好了一醉方休的準備,她什么也沒說,從柳青松手里拿過了酒杯一飲而盡。

宋總看著這種情形愣住,端著酒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酒杯還沒有碰到,酒已經被楊小三搶著喝下去了。倒是旁邊的陳總經驗豐富,忙站了起來說:“楊經理果然好酒量,您都干了,我跟宋總能說什么啊,肯定是干了。”

說完遞了一個眼神給宋總,兩人一仰頭喝了整杯。

宋總趕緊替楊小三滿上,正準備替柳青松的杯子倒酒時,楊小三攔住了:“他高山反應,還是不喝了。鬧出了人命,我就真的留宋總這里守孝三年了?!?/p>

宋總一聽,一邊笑一邊將酒瓶子放下。

喝酒的人都知道一個常識,上了一定的海拔,即便是好酒也會變味,喝著不僅口感不好,入了肚子還特別難受。宋總跟陳總就是高原土生土長的地頭蛇,酒量自然不在話下??蓪τ谄皆瓉淼娜?,一斤的酒量到了這里也就變一兩了。

這是楊小三第二次喝酒,她當然不知。不僅不知,還初生牛犢不怕虎喝起了急酒。話沒說幾句,楊小三就像是跟酒有仇一般連喝了三杯。這下,連跟著喝的陳總都有些吃不消了。

柳青松見了,想起了剛才楊小三接的那個電話,隱約聽到了她說起離婚的事,前后雖然面部表情上沒見什么變化,可行為上卻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柳青松很容易就能夠猜到些什么,于是偷偷遞了個眼神給陳總說:“我們老大酒量淺,你們倆大男人就溫柔點,溫柔點?!?/p>

“是是是,楊經理好酒量,我們兩個甘拜下風……”陳總說完放下了酒杯,搛了塊野豬肉放到了楊小三的碗里:“嘗嘗我們這里的野味吧,這個在城里可不容易吃到?!?/p>

楊小三聽著,又給自己倒了滿杯,笑著說:“陳總,我說了你肯定不信,我這才第二次……第二次喝酒,真的是……”

說完,端起酒杯正要往嘴里倒,冷不防旁邊柳青松一只手伸了過來,拿起了楊小三手里的酒杯,徑直倒進了自己的嘴里。

陳總右手拿著筷子,愣住。陪酒數(shù)十載還第一次遇到了這種狀況,自己沒勸,客人先喝上了,不僅喝上了,還搶著喝了。他瞪著豌豆粒大的眼睛,看著柳青松將一杯白酒喝了個干凈。

傍晚七點,周友輝起身走出了別墅,太陽落山后,習習涼風吹來,他嘆了一聲,穿上了JackWolfskin的休閑外套上了車。半個小時后回了家,推開門,熟悉的飯菜香夾雜著彭惠琴熟悉的香水味襲來,已經被茶水漂洗得發(fā)苦的胃竟沒有一點點的食欲。

周偉志從樓上走了下來,猶豫地走到了周友輝面前,正想說什么,周友輝的手機響了,低頭一看,H縣電力公司的宋總,雖交情不深,但周友輝對他的性子了解甚透,無事不登三寶殿,這么晚,又是周末,來電話肯定是有什么急事發(fā)生。

“周總啊,真不好意思。這么晚還要打攪您,我先聯(lián)系馮總的,可是他說這事嚴重了,得親自跟您匯報?!彼慰傄驗榫o張聲音微微發(fā)抖,像他這種山窩窩里的土財主,最怕的就是講話,特別是跟自己的金主講話。

“你直接說什么事好了?!敝苡演x拿著手機走到了沙發(fā)上坐了下來。

“是這樣的,今天總公司來了兩人,到H縣簽今年的購銷合同。我們上午已經將合同談妥了……”宋總一著急,說話找不到重點。

“說重點?!敝苡演x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連馮總都不能決定的事定然是不小的事,周友輝心里已經有些準備了。

“是這樣的……”宋總猶豫了幾秒,“談好合同了,我們就一起慶祝慶祝,然后……就……就喝了點小酒?!?/p>

“這點小事不需要跟我講,如果是他們獅子大開口了,回來后我會處理的,這點你放心。”周友輝答。

“不是的……是他們現(xiàn)在進了醫(yī)院,其中有一個較重的已經進了搶救室,醫(yī)生……要讓家屬簽病危通知書?!彼慰偪偹阏f出了口,“這,我們還真不敢簽啊?!?/p>

“病危通知書?”周友輝一聽,一怒:“喝酒喝成這樣了?他們到H縣到底是去談生意的還是去喝酒的?混賬!還有你們,明明知道你們那氣候條件,勸什么酒啊?”

“H縣!”周偉志一驚,看著周友輝盛怒的樣子,知道是出了事。

宋總拿著電話瑟瑟發(fā)抖,誰叫他跟陳總猜拳輸了,這倒霉的電話讓自己打。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大氣不敢出一聲,直到周友輝怒氣平穩(wěn)了些,才輕聲問:“周總,該什么辦才好?”

周友輝吸了一口氣答:“通知家屬了嗎?如果不知道,你聯(lián)系下人事部的小方,查下他們的家屬,先通知。要不惜一切代價先把人救醒了,其他的事是對是錯,秋后算賬?!?/p>

宋總聽了憋屈得厲害,一大老粗也沒忍得住直接就回了:“這次我們還真沒勸酒,他們倆敢情好搶著喝,連我跟老陳差點都沒招架得住?!?/p>

“好了。”周友輝耐了性子,答:“這事也不說了,掛了電話立刻通知他們兩個的家屬吧。如果人沒了再告訴我。記得,別讓什么新聞媒體知道添油加醋說一番?!?/p>

“是是是。”宋總點著頭掛了電話。

周偉志湊了上來,一臉擔憂地問:“爸,您剛在說H縣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周友輝擺了擺手,嘆了一聲說:“也不是大事,就兩個不懂事的員工進了山里喝酒喝高了,這下好,快喝出人命了。能救活就救,責任也不在公司,公司履行的義務都履行了就夠了。走吧吃飯,大周末的,也不提這些掃興的事。明兒我陪你去城外的球場玩下,也趁機會多認識認識人。”

周偉志一聽,有些急了,也顧不得該不該說,一句話就出了口:“爸,去的那兩人是我們營銷二部的同事。”

周友輝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心臟一緊,立刻想到了楊小三,心想著也就二十四小時不見,應該不是她才是,于是轉過頭,小心翼翼問了一個字:“誰?”

“楊小三和柳青松?!敝軅ブ敬?。

周友輝一聽,心臟突然間停止了跳動,這“五百萬”的機會怎么就讓她給撈到了。半晌他才回過神,盡量克制了自己的情緒問:“他們倆怎么就去了?我記得楊小三是個女人,怎么會這個時間段派進山里了,哪個人安排的?而且公司有不成文的規(guī)矩,H縣的業(yè)務從來就沒有讓女人跑過的?!?/p>

“是黃姚安排的??晌蚁搿灿幸徊糠治业脑??!敝軅ブ镜椭^,“這事,我一早就想跟你說的……”

彭惠琴聽到父子倆的聲音,走了過來,見周偉志立刻停了聲.笑著對周友輝說:“回來了啊,正好今兒的菜不錯,山珍都是新鮮的?!?/p>

周友輝臉上恢復了平靜,答:“怕是今兒吃不了,公司出了點事。有兩個人在山里高山反應加喝酒,進了急診室,下了病危通知書?!?/p>

彭惠琴聽了,嘴微微一撇,笑了笑:“我當什么大事啊,充其量就是死兩個員工而已,賠兩個錢就罷了。這什么時候了,難道還能進山里去?”

周友輝聽了不答,轉眼嚴肅地看了看周偉志,周偉志立刻明白,答:“媽,這事有兒子的原因。一人做事一人當,我想進去?!?/p>

“當什么當?”彭惠琴答,“聽媽的,這事就別想了,誰能沒有個錯什么的?就多花幾個錢而已,咱家不是沒有,況且現(xiàn)在你進去有什么用?天也黑了,山路多危險啊,我可不希望兒子為了倆員工傷了自己的身體……”

“話不能這么說?!敝苡演x打斷了彭惠琴的話,“一則這事可大可小,二則,這也是兒子在公司立本的重要事,我跟他一起進去,你放心了,這路我走多次了,沒問題。”

“你也跟著進山?”彭惠琴一聽,第一時間心疼起兒子,“還得親自進去?!?/p>

“人命關天?!敝苡演x答,“具體的細節(jié)我們車上聊,趕緊去拿幾件厚的衣服下來?!?/p>

周偉志聽了,轉身上了樓。

彭惠琴跟在周友輝身邊,有些怒氣地說:“兒子的命就不是命了?這么晚了進山,不要命了?你也不準去。就兩個員工的命而已,沒了就沒了,巨人有的是錢,賠了就完了。”

聽到這里,周友輝多年磨出來的修為竟然沒沉得住氣,第一次跟彭惠琴發(fā)了火:“兒子多大年紀了,就要懂得對自己做的事負責?!?/p>

說到這里,周友輝心里也明白了,這事他小題大做了。細想楊小三進山的事和那天在電梯門口發(fā)生的事,他早就該料想會有如此后果。周偉志是怎樣的人他心里明白,兒子這些年被寵著慣著,單純得很,如果把責任全推在周偉志身上,明顯不妥。但周友輝心里比任何時候都明白,他想進山去,唯一能夠找到的理由就是兒子。而且最重要的,他竟然想也沒想就把兒子推了上去,想到這些,他就覺得自己卑劣得應該扇好幾個耳光了。

但是,現(xiàn)在不是責罵自己的時候……周友輝心中只有一個想法,進山。

此時,周偉志收拾了東西,見父母站在客廳看著對方,肯定是因為自己的事,于是走上前:“媽,兒子大了,懂得分寸?!?/p>

兒子這么一求,彭惠琴心軟了。

“去吧,注意安全?!迸砘萸俅?。

兩人走出了別墅,周友輝叫來了小趙開車。上了車,周友輝又撥通了宋總的電話:“情況怎樣了?”

“還在聯(lián)系?!彼慰偛亮瞬令~頭的汗。

“我現(xiàn)在已經出門了,往山里來。”周友輝做了決定。

“您親自來了……”宋總的腿微微顫抖。

周友輝雖覺得不妥,終究問出了口,說:“你剛說,兩個人其中一個進了急診室,是哪一個?”

宋總聽了一愣,答:“救護車一起送進去的,我也不知道?!?/p>

“你怎么做事的?”周友輝一喝,宋總那邊差點就跪在了地上,忙答:“我馬上就去問,馬上?!?/p>

還是那個鳥不拉屎的小鎮(zhèn),還是那個風雪交加的夜,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時差二十四小時,周友輝站在公路旁的懸崖邊上,打火機點著了煙,墨色的夜晚,他看著同樣墨色的遠處。

幾分鐘后,身后傳來腳踏碎冰的聲音,聽腳步聲已經知道是周偉志來了,周友輝沒有回頭,依舊默默看著遠處抽著煙。

“爸,”周偉志站在身后,輕輕說:“這地方錢很好使,房間已經安排好了,只是簡陋了些,爸會不會不習慣?”

周友輝抽了一口煙,將煙頭扔在了地上,腳尖揉了揉,轉過了身:“有什么不習慣的?你當你爸真的啥苦也沒有吃過?”

“爸,您說得是?!敝軅ブ军c了點頭說,“外面風大雪大的,進屋子里吧?!?/p>

周友輝笑了笑,很突然地問:“是不是有什么話想要對我說?”

周偉志一聽一愣,忙答:“沒……也沒什么?”

“說吧?!敝苡演x嘆了一聲,“這里沒有旁人,父子倆沒什么事不好說的。”

“我沒想到,爸也會跟著我進山?!敝軅ブ敬?,“剛進公司時,爸您還記得跟兒子說起過什么?您說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不要把公司的事牽涉到家事上來了。當時兒子也告訴過您,我分得清楚?!?/p>

周友輝一聲嘆息沒有忍得住,嘆了出來,答:“有話直說吧。”

周偉志吸了一口氣答:“我覺得在這點上,我比您做得更好?!?/p>

周友輝早知道兒子心里兜的是這件事,而且兒子聰明,豈有看不出來的事,剛剛一直在琢磨著怎樣解決,藏著捏著反而是不好。正巧兒子來了,周友輝就故意讓他挑明了這話題,于是他想了想答:“我就知道你會這么想,其實,爸這么做是為了你在考慮。你剛剛來公司,很多事無從下手對吧,這事是你在巨人做的第一件事,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周偉志聽了,點了點頭。

“那就好?!敝苡演x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進去了?!?/p>

周偉志笑了笑,從兜里摸出了一個水晶的掛件,周友輝接了過來,遠處小旅館昏暗的燈光下,隱約能夠看得出是一個卡通熊的模樣,跟楊小三手機上的照片一樣。周友輝是一個合格的演員,面無表情,略帶疑惑地抬頭正想開口問時,周偉志轉身就走了。

如果騙子也能像英語考級一樣的話,那些所謂成功的商人也許早就過了六級,甚至八級了。二十多年的商海泥坑摸爬滾打,周友輝學得最多,看得最多,用得最多的就是謊言。今天他在兒子面前說了謊,似乎知道些答案的兒子卻沒有問下去,這讓周友輝心里很不安,夜里躺在狹窄的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滿腦子揮不去的依舊是那張比自己年輕二十歲的面容。他老了,她還年輕,時間帶來的距離遠遠超過了他們倆之間的距離。

午后,高原的陽光有些刺眼,楊小三睜眼的第一刻就是這么刺眼的陽光。她忍不住伸出了左手擋住了眼睛。此時身邊有人站了起來,走到了窗邊。窗簾被拉上,遮光的效果很好,屋內暗如黑夜。

楊小三看了下左右,刺鼻的味道,她猜到了自己在醫(yī)院。剛醒來的她,腦子里還是混沌一片,明明見著是高大的身影,卻依舊輕聲地問:“柳青松是吧?”

黑暗中熟悉而陌生的聲音傳來:“不是?!?/p>

楊小三低頭正在思索,緊接著燈被擰開了,周偉志走到了床邊,低頭默默看著楊小三。楊小三驚訝地張大嘴問:“你怎么在這里?”

“不僅我來了,我爸也來了。柳青松還沒有脫離危險期,他正在重癥監(jiān)護室。”

他,也來了。當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楊小三心里那個五味瓶就徹底翻了。明明他來了,就是自己搞砸了他才來的??陕牭竭@消息時,她心里忍不住竟有些雀躍,渴望見到他。

“你的表情為何那么復雜?”

楊小三愣愣地看著周偉志。不知道為何,她能夠扛住比周偉志眼神更嚴厲百倍的周友輝的眼神,卻抗不住周偉志略帶溫柔的眼神。幾秒鐘后,楊小三敗下了陣來說:“我知道事情搞糟了,也不用你們父子一起來找麻煩吧。”

周偉志笑了笑答:“這件事有我的原因,我必須來。至于我爸,我想他也有他要來的原因,他從不做虧本的生意,只是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罷了?!?/p>

周偉志話里有話,楊小三聽了竟也覺得心虛,于是問:“你剛說柳青松還在重癥監(jiān)護室,怎樣了?”

周偉志笑了笑,坐在了床邊的木凳上說:“來之前只知道一個人病危,當初我聽見了,想著也應該是你,來了才知道是他。一個大男人竟然這般不靠譜,女人沒倒下,他自己倒下了?!?/p>

楊小三聽了,咬了咬唇,半天才說:“我沒事了,我想去見見他。柳青松是替我擋酒才倒下的,都是我一個人的錯,是我想喝酒了。所以真要罰,就罰我一個人吧?!?/p>

周偉志聽了說:“那這事你要親自跟他說了?!?/p>

“我會去的?!睏钚∪c了點頭,起了身,下了床。沒走一步頭就有些眩暈,腳下踉蹌了幾步,此時一只手伸了過來,輕輕扶起了她。楊小三覺得有些不自然,想甩開他的手,卻見他態(tài)度很堅決,將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手環(huán)著了她的腰。

出了門,下了樓。走廊的盡頭就是重癥監(jiān)護室。H縣即便是最大的醫(yī)院條件也甚是簡陋,走廊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加上濃郁的腐臭味,楊小三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走廊一排長凳上坐了一人,周偉志扶著楊小三走了過去,坐著的人一見兩人走了過來,趕忙起身,恭敬地站在兩人的面前。楊小三看了看是陳總,心中竟有些失落,于是慌忙掩飾了表情問:“他怎樣了?”

陳總趕忙答:“還好還好,剛剛醫(yī)生通知了,剛過了危險期?!?/p>

楊小三聽了松了一口氣,本想繼續(xù)問周友輝的,想著周偉志在身邊不妥,于是話到了嘴邊咽了下去。此時,倒是周偉志像知道楊小三心里想什么一般,問了句:“我爸呢?”

“周總剛聽說小柳沒事后,跟宋總去了公司。他說既然來了一趟,順便也把公事一并處理了。周總啊,就是不一樣,對人和藹可親不說,對工作那更是一絲不茍。”陳總明白周偉志的身份,太子爺就是將來的接班人,好不容易逮著了機會,一時得意忘形開始滔滔不絕講了起來:“周總真是個好人啊,對待下屬那沒得說,他一聽你們出了事,那是半夜就入山了,真讓我們這些下屬感動啊,以后就算是喝稀飯也要跟著周總了……”

一席慷慨表決心的話拍到了馬蹄上,周偉志沒有接話。直到一個護士走了過來問:“你們誰是家屬,病人醒了。”

周偉志扶著楊小三走了進去,此時,柳青松正躺在淺藍色被單的病床上,臉色白得嚇人。他很虛弱,唇干裂如旱災下的稻田,一塊一塊的,看著楊小三蠕動了半天嘴,才說出了三個字:“對不起?!?/p>

楊小三聽了,擠了些笑容答:“還好,你沒事比什么都好,其他的,我們秋后算賬吧?!?/p>

柳青松聽了,很努力地笑了笑。

“你好好休息?!敝軅ブ菊驹跅钚∪赃呎f,“早點把身體養(yǎng)好了,才能說算賬的事,對不對?”

楊青松點了點頭。

幾分鐘后,周偉志跟楊小三走出了重癥監(jiān)護室,陳總迎了上來:“剛才我問過醫(yī)生了,醫(yī)生建議還是趕快將病人送回A市去,一則醫(yī)療條件好些;二則下了高原,病情就會好很多。”

周偉志聽了,點了點頭答:“這樣吧,你跟我爸聯(lián)系一下,盡快回A市。”

陳總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下午周偉志走了,來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臉頰上一抹高原紅,笑起來憨憨的。別看她樣子憨厚,做起事卻很麻利,不讓楊小三動一個指頭,跟照顧自己爹媽一般體貼。楊小三閑來無事問她時,她很得意地豎了食指跟中指做了一個“V”。楊小三好奇地繼續(xù)問了下去,小姑娘得意地答,兩百塊一天,真恨不得您能多住上幾天。

這一說,楊小三望著她笑了,原來欲望對于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意義,像一個氣球可大可小,一次高原之行,一場酒醉,一場生死邊緣的行走,楊小三第一次問自己,一生追求欲望是什么?思量許久,沒有答案,直到她見到了桌上放著的手機,開了機,周友輝的短信第一個發(fā)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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