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催命之帖
洛陽的這個冬天,似乎格外的冷。
已子夜時,所有的店鋪都關(guān)門了,只有幾盞昏黃的燈籠在街頭巷尾孤獨地挑著,照著夜歸的人。
其實,又何嘗有幾個夜歸的人?整個洛陽城似乎已被凍結(jié)起來了,連遠(yuǎn)處的打更聲也已是硬梆梆的,似乎只要伸手在空中一抓,便可以抓住那打更的聲音。
一只野狗瘋了似的從狹窄的巷子里箭一般地穿射而過!
沒有人看到這只受驚了的狗,就像沒有人看見有一個正緩緩地向“風(fēng)云莊”走去的人影一樣。
說他是人,只是因為他有影子,若是他沒有影子,那么誰都會說這是一個鬼,一個陰森可怖的鬼!
他身著一件雪白的長袍,長袍不知是何物織成,似乎格外地厚實沉重,于是便直直地垂了下來,竟無一處皺痕!
可怕的是他的臉,他的臉竟是畫出來的!
似乎他的五官全被削平,所以便在臉部肌肉上畫上了鼻,畫上了唇,畫上了眉毛……
惟有那雙眼睛不是畫的,但那雙眼睛格外的凹陷,里邊竟有一種綠色的光芒!
鼻子是平板僵硬的幾根線條,唇邊是平板僵硬的幾根線條,眉毛則是兩根平直的一抹黑線!
但這樣的鼻,這樣的唇,這樣的眉毛竟也會動!當(dāng)那個鬼一般的人在“風(fēng)云莊”莊門前站定時,他的鼻、唇、眉毛便動了動——如果那也是鼻是唇是眉的話。
他在笑。
說他在笑,是因為人只有喜怒哀樂等不多的幾種表情,而他的表情最接近笑了:唇角向上牽,雙頰的肌肉堆作一堆,眼瞇起來少許。
這是一種連狗也害怕的笑容!
他輕輕地叩響了“風(fēng)云莊”的朱漆大門,他叩的那么輕,那么斯文,在這樣的深夜,不知主人能否聽清?
但他似乎早已斷定“風(fēng)云莊”的人一定未入睡,第二次叩門時,還是那么輕:篤,篤篤篤,篤篤……
沒有人應(yīng),也沒有人來開門,但門縫中有一抹幽淡的光滲透出來,灑在地上,似乎也被這凜冽的寒光凍得輕輕顫抖了。
“風(fēng)云莊”的莊院里響起了一聲狗叫聲,叫聲很不歡暢,顯得格外地刺耳。
那人的眉毛跳了跳,然后便伸手去推那厚實高大的朱漆大門,門應(yīng)聲而開了,“吱”的一聲,響聲在這樣的寒夜中,聞之有如深入地獄之感。
那人跨入了“風(fēng)云莊”莊內(nèi)。
一陣木履聲在莊院中回蕩著,篤、篤、篤,每兩聲的間距都是相同的,平板而毫無變化。
這樣的夜深人靜時,在莊院中響起木履聲,“風(fēng)云”莊的人為何竟不起身查看?
“風(fēng)云莊”不是名滿洛陽么?
但那人卻并不意外,他徑直向燈光最亮的大堂走去。
大堂的門也開著,所以那人一踏上大堂前邊的走廊時,便已看到大堂的北首端坐著一個中年漢子,中年漢子低著頭,死死地盯著地面。
如此寒夜,他為何不早早入寢,而要獨自一人孤獨地坐在這兒?也許他的衣裳穿少了,臉色顯得極為蒼白,他的嘴唇也已發(fā)青,一雙纖瘦的手緊緊地握著椅子邊的扶手,下意識地?fù)崦?,那上邊竟有一層濕漉漉的汗?/p>
當(dāng)木履聲在大堂門外停止時,他抬起了頭,本是蒼白如紙的臉竟不可思議地有了一種紅暈,一種極不正常的紅暈。
中年漢子開口了,聲音極為嘶?。骸盁o面人?”
那人點了點頭,道:“全風(fēng)云?”
中年漢子點了點頭,道:“我是第四個?”
那人道:“不錯,排在瘋尉遲之后?!?/p>
中年漢子的眼中竟有了一種淡淡的欣慰,只是這種欣慰被更多的恐怖所掩蓋著而已,他嘶啞地道:“你殺人從來沒有失手過?”
“無面人”緩緩地道:“過去沒有,今晚也不會有。將來,就不好說了。”
全風(fēng)云的臉部表情終于不再太過于僵硬了,他笑了笑,雖然生澀了些,但總算笑了,他嘶聲道:“據(jù)說你所殺的人的武功,都是由低到高?”
“無面人”慢慢地向大堂里走去,邊走邊道:“你太好奇了。不過,我的規(guī)矩是每當(dāng)我將要殺死的人向我提問時,我都是有問必答,但只回答五個問題,你已問了三個了。上面的問題我現(xiàn)在告訴你答案:是的。”
全風(fēng)云的臉色變了變,強(qiáng)笑道:“有意思,在我之后的人又是誰?”
“皇甫皇!”
全風(fēng)云的臉色又變了變,嘶聲道:“你倒真是狂妄得緊,皇甫皇叱咤江湖數(shù)十年,從未有過敗績,你竟連他也一并算上了?!?/p>
“無面人”冷聲道:“這就不是你所需要操心的事,凡事總有一個開端,皇甫皇從未敗過,只不過是因為他未遇上我?!闭f到這兒,他那深深凹陷的眼睛中光芒大熾,聲音變得格外的冷:“第五個問題,你還問不問?我不能讓你活過子時!”
全風(fēng)云的拳頭握緊了,骨節(jié)在“咔吧咔吧”直響,但他還是強(qiáng)自忍住了,嘶聲道:“你為什么要殺我?”
“無面人”笑了,他那平板僵直的線條牽動起來,顯得極為詭秘,只見他緩緩地伸出左手,高高舉起,然后將無名指緊緊地內(nèi)扣于掌心。
全風(fēng)云臉色大變!他一臉驚駭?shù)氐溃骸澳闶侨绾沃赖???/p>
“無面人”道:“這是第六個問題!”
“題”字未落,他的身形已暴起,一抹寒芒自他右手電射而出,疾然射向全風(fēng)云的前胸!
全風(fēng)云的身子已陡然拔地而起,如輕雁般飄然斜掠,“嗆”的一聲響,一柄寒光四射的短槍已赫然在手!
同時,四周突然響起一片寒刃破空之聲,數(shù)十個人影向“無面人”疾撲而上,出手便是全力一擊,招式狠辣異常!
“無面人”那寬大厚實的長袍突然暴漲,如一片白云般將“無面人”的身形全罩在里邊,十?dāng)?shù)人的兵刃便已齊齊地向那長袍招呼而去。
刃過袍碎!這本是萬物相克之真理,但令人奇怪的是,長袍非但未碎,竟連一絲裂痕也沒有!
每一把刃器砍向或刺向或劈向長袍后,竟全都不可思議地滑開了!
是滑開,而不是彈開,似乎他們所攻擊的是一塊柔軟但韌性十足的冰!
世上當(dāng)然沒有柔軟的閃光冰,那太匪夷所思了,但天下間能有這樣一件讓兵器滑開的長袍,豈不是更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所以,數(shù)十個人幾乎是同時地愣了一愣。
其實,這一愣的時間極短,僅在電閃石火之瞬息間,但就是這么極短的一瞬間里,“無面人”已完成了數(shù)十個動作。
當(dāng)長袍甫落之時,已有四人倒下!
每一個人的眉心處都有一點淡淡的紅色,一點致命的紅色!
“無面人”手中已有一件極為怪異的兵器,它很像錐,但比錐細(xì)得多,似是玄鋼所煉,光芒含而不露。
在這件似錐非錐的兵器前端,還有一抹紅色。
沒有慘叫聲,沒有怒吼聲,剩下的九個人再次撲向“無面人”,這次,他們已吸取了教訓(xùn),不再只顧進(jìn)攻了,而是相互配合,有攻有守,分進(jìn)合擊。剎那間,“無面人”已被困于一片刀光劍影之中,寒刃劃空之聲鼓蕩于大堂的每一個角落!
風(fēng)云莊的“風(fēng)云十三杰”無一不是青年中的好手,方才只是因為那件長袍太過神奇,眾人一驚之下,才吃了大虧,如今卻是大為不同,一時勁風(fēng)涌襲激蕩,九個人配合得極為默契!
“無面人”似乎已有些窮于應(yīng)付,開始節(jié)節(jié)后退,眾人一喜,下手更為凌厲霸道。
當(dāng)“無面人”退至離全風(fēng)云僅二丈遠(yuǎn)處時,全風(fēng)云雙足一點,已如怒矢般向“無面人”射來,短槍點閃如萬點繁星,其疾如電般向“無面人”的后背狂刺而出,聲勢頗為駭人!
此時,又有兩個人雙雙騰身而起,一柄長劍抖出朵朵光影,疾刺“無面人”的門面,而一根三節(jié)棍則“嘩啦啦”一聲暴響,向“無面人”下盤旋掃而至。
“無面人”已是三面受擊,而且每一件向他招呼的兵器都是招式狠辣異常!
又有兩柄長刀劃空呼嘯劈來,勁風(fēng)逼人。
“無面人”的身形陡然一擰一縮,然后疾然暴長,竟于間不容發(fā)之間隙中穿將而出,如一片枯葉被秋風(fēng)卷掃般飄然掠出,已然避過了三節(jié)棍與長劍。
全風(fēng)云的短槍也落空了,在離“無面人”后背僅有三寸之遠(yuǎn)時落空了。
“無面人”如鬼魅般避開一劍與三節(jié)棍之后,雙足一錯,他疾然轉(zhuǎn)身,此時,全風(fēng)云的那柄短槍正是一招遞完,停于離“無面人”不及半尺遠(yuǎn)處。
便在此時,只聽得全風(fēng)云一聲輕嘯,右腕一抖,那柄短槍的槍尖突然脫離了槍桿,以驚人之速向“無面人”的咽喉扎去!
“無面人”似乎吃了一驚,左掌疾然拍出,竟未拍中,而他的右掌抓住槍頭時,已經(jīng)太遲了,他的身子已緩緩向后倒去。
他的手很大,似乎他只握住了槍尖的極小一部分,而槍尖的大部分已扎入他的咽喉之中了。
在“無面人”仰身倒下時,全風(fēng)云忍不住仰天大笑。
他如此大笑,不僅是因為手刃了這些日子攪得江湖中人心惶惶的“無面人”,更是在笑自己為何會那般擔(dān)憂懼怕,“無面人”也不過如此而已,看來,江湖中人的膽子也不太大,如此杞人憂天不只他全風(fēng)云一人?
就在他的笑聲中,“風(fēng)云十三杰”剩下的九個人中有三個突然無聲無息地倒下了,他們的眉心上竟也有一點紅。
三人緩緩倒地后,他們的身后現(xiàn)出一個人來,赫然是“無面人”。
眉毛是畫的,鼻子是畫的,唇是畫的,臉部平板呆滯,一雙眼睛深深凹陷,隱隱有淡綠色的光芒在那里面閃動著。
這不是“無面人”又是誰?
全風(fēng)云驚駭欲絕地向“無面人”方才躺下之處望去,這一望,他才明白過來。
那個被他槍尖扎中的“無面人”仍是躺在地上,右手湊在咽喉處,仍是在緊緊地握著。
全風(fēng)云的心開始下沉,手如一片冰涼,他已明白方才那個人是假的“無面人”。
也許,江湖中傳言說“無面人”武功深不可測,并非謠言,方才此人殺了三個人,竟無人察覺!似乎他是像風(fēng)那樣刮進(jìn)來的,象煙一般飄進(jìn)來的。
若不是全風(fēng)云的短槍藏有一生未用的玄機(jī),恐怕連一個假的“無面人”他們都難對付了,何況一個真的“無面人”?
顯然,當(dāng)假“無面人”出手時,真“無面人”便在一旁窺視著,全風(fēng)云知道自己的秘密已被他看得一清二楚,而且,他用來制服假“無面人”的招式是再無用處了。
這如何不讓他驚駭欲絕?
在這些念頭閃過時,他屬下的剩余六人已向這個“無面人”疾撲而上,他們是全風(fēng)云的驕傲!這不僅是因為他們的武功已是一流,更因為他們的驍勇!
他們是一群能“知其不可而為之”的人。
但他們的驍勇并不能帶給他們好運(yùn),“無面人”身形閃過之處,又有二個人倒下了。
全風(fēng)云又驚又怒,怒喝一聲,向“無面人”彈身射去,手中沒有槍尖的短槍如怒龍般直搗“無面人”身前十二處大穴!
“無面人”一聲冷哼,如細(xì)錐般的兵器劃空而出,準(zhǔn)確無比地迎向全風(fēng)云之短槍。
“?!钡囊宦曧懀?xì)錐錐尖竟恰好與短槍前端對準(zhǔn)!兩件兵器一撞,全風(fēng)云只覺手心一熱,兵刃幾乎脫手而飛!
一驚之下,全風(fēng)云已閃電般換了四招,每招出擊之方位迥異,而且出手快疾如電!
全風(fēng)云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又是四聲清脆的“叮當(dāng)”聲響起,全風(fēng)云的槍桿四招全部被“無面人”封死!
更可怕的是每次都是槍桿與細(xì)錐錐尖準(zhǔn)確無比地對擊一撞,似乎全風(fēng)云出招時,“無面人”早已算好了一般,便用細(xì)錐在那兒等著全風(fēng)云的沒有槍尖的“風(fēng)云槍”。
全風(fēng)云幾乎已握不住槍桿了,每一次撞擊之后,他的氣血都更為虛浮,第四次撞擊后,他已覺得有一股熱血在胸膛內(nèi)鼓蕩洶涌,幾欲噴口而出!
顯然,“無面人”功力遠(yuǎn)在他之上,他借每一次撞擊之力,將內(nèi)力沿著槍桿傳到他體內(nèi)了。
他心膽欲碎,已不敢再向“無面人”正面出招,但“無面人”卻長嘯如鬼,飄身橫掠,身軀與細(xì)錐繃成一條直線,如貫日長虹般向全風(fēng)云疾射而來,錐身化作瘋狂之寒焰!
全風(fēng)云這次應(yīng)變得極為靈巧,只見他雙足一點,全身團(tuán)起,短槍斜斜向地上一點,身軀便借勢后掠。
不知為何,“無面人”竟不欺身而進(jìn)。
全風(fēng)云身在半空,雙目疾然掃視,卻見他的手下正驚愕欲絕地望著自己的身后,似乎他的身后有一件極為可怕的事情,有一人已驚呼失聲!
全風(fēng)云暗自詫異,他想回頭看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但他已經(jīng)沒有機(jī)會回頭了。
一件冰涼的尖銳之物從他的后腦勺直插而入,發(fā)出一聲“咔嚓”之后,然后他的前額便有了一點紅色!
全風(fēng)云眼中一片茫然,“無面人”明明還在他的身前,正冷冷地望著他,那么又是誰會從后面襲擊他?他努力地想抬起左手,來摸一摸額頭,但這已經(jīng)做不到了。
他便那么直挺挺地向前伏身倒下,在他思緒離開他的那一剎那間,他在嘀咕著:“怎么會是這樣?怎么會是這樣?”
在他倒下之后,他的身后已現(xiàn)出一個人,竟赫然是方才已被全風(fēng)云槍頭扎中的“無面人!”
“風(fēng)云十三杰”中剩下六人的頭皮已發(fā)麻,一股涼意從他們的腳底下升起,彌漫于他們的全身,于是,他們的心一下子縮緊了,喉嚨卻變得極為干澀!
二個“無面人”慢慢地向六人走去,他們木履叩擊著光滑的地面,發(fā)出空洞的聲音。
六人一步一步地后退,他們并不怕死,但這世上比死更可怕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
一個明明已死了的人,突然又活生生地站了起來,無論是誰,都會被其嚇呆的。
空洞的木履聲……
幽深碧綠的目光……
倏地,有一個人發(fā)出了一聲尖銳的叫聲,聲音充滿了無限的恐怖!
然后,六個人便分作二部分,其中三人向這二個“無面人”疾撲而上,而另外三人卻已飛速向門外逃去,這便是選擇,有些人選擇進(jìn),有些人選擇了退。
但這一次,無論是進(jìn)是退,都得到了同一個結(jié)果——死!
六個人都倒下了,三個人腳朝門外,三個人腳朝大堂,他們便那般頭挨著頭倒在地上,每一個人的眉心處都是一點致命的紅色!
這時,遠(yuǎn)處傳來了打更聲,子時已過了。
二個“無面人”用錐子蘸著全風(fēng)云的血,在墻上寫下了三個血紅的大字——皇甫皇!
次日,整個洛陽城都沸騰了。
全風(fēng)云真的死了,三天前“瘋尉遲”被人擊殺時,他家墻上也有三個大大的血字——全風(fēng)云!
三天后,全風(fēng)云便真的死了。
而瘋尉遲之前是郁道僧,郁道僧之前是“霜雪刀”仇九天,每一個人的死狀都一模一樣,都是在前額眉心處有一點利刃扎入頭顱之后留下的紅色。
殺人者全是“無面人!”
在“無面人”要殺人之前,他不但在前一個殺人現(xiàn)場寫血字,而且要提早一日,送去一張催命帖,催命帖上只有五個字,其中有三個字是:無面人。另外二個字便是標(biāo)明的時辰。
仇九天的催命帖上寫著:卯時,無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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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九天在卯時死了,死在自己的床上。
這不能怪他太過疏忽,因為江湖中從未出現(xiàn)過“無面人”這個名號,而他的一把“霜雪刀”已是出神入化,他覺得自己有資格不去提心吊膽。
所以,他便死在床上了,連起床的機(jī)會都沒有。
郁道僧的催命帖上寫著:午時,無面人。
郁道僧也死了,死于一駕馬車上。
他是一個小心謹(jǐn)慎的人,所以收到催命帖的時候,他并沒有盲目托大,盡管他的“無常鞭”據(jù)說已可躋身當(dāng)世十大使鞭好手之列,但他也不愿盲目冒險。
那天午時,洛陽城中同時有三十輛裝飾得極為豪華的馬車由各個城門向外駛?cè)?,每一輛馬車都是珠簾低垂。
沒有人能看到里邊的情景,當(dāng)然,也就不會有人能看得出哪一輛馬車上載著郁道僧了。
但他仍是死了,死得與仇九天沒有什么不同,都是那么干脆利落且準(zhǔn)時!
沒有人能知道“無面人”是如何從幾個不同方向疾馳的馬車中找到郁道僧的,縱是找到了,那時間也應(yīng)當(dāng)花去了不少,但“無面人”竟真的能在午時將郁道僧殺了。
第三個是“瘋尉遲”。
前面兩個人的死已震動了洛陽城,所以當(dāng)瘋尉遲收到催命帖時,很快便已被洛陽及洛陽附近的武林中人知道,“無面人”在殺人前先警示兩次,分明便是對武林成名人物的挑釁,偏偏前二個人都死了,所以洛陽的武林中人已自覺地將“無面人”視為公敵。
當(dāng)“無面人”的第三個目標(biāo)是“瘋尉遲”時,眾人已決定要保住“瘋尉遲”,挫一挫“無面人”的銳氣。
但最后受挫的卻仍是洛陽的武林好漢,因為瘋尉遲仍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死了。
瘋尉遲死之前,他的身邊至少有上百個武林中人,這百多人圍在“瘋尉遲”的周圍,然后站在人聲鼎沸的鬧市區(qū)。
沒有人相信“瘋尉遲”會在這樣的保護(hù)下為人所殺,除非“無面人”會飛天遁地。
只可惜沒有人相信的事,未必就不會發(fā)生,瘋尉遲也死了。
與瘋尉遲一起死的還有三個更夫。
人們在瘋尉遲死了之后,才明白“無面人”的整個殺人過程,“無面人”送到瘋尉遲家中的催命帖上的時間是酉時,所以眾人圍在瘋尉遲周圍,聽到打更之聲,知道酉時已過,便笑罵著“無面人”,大家就分散開了。
瘋尉遲也心有余悸地向自己的家中走去,便在經(jīng)過一條長巷時,“無面人”如鬼魅般閃現(xiàn),將他殺死。
而其他人四散走開之后,一些人住的場所離方才聚集之地頗有一段距離,當(dāng)他們走在路上時,竟然又聽到了打更之聲,而且也是酉時的更聲!
有幾個頭腦伶俐之人已察覺出情形不對,便召集了幾個人一同回轉(zhuǎn)時,瘋尉遲已經(jīng)倒在巷中,后來,他們又發(fā)現(xiàn)了幾個更夫的尸體!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定是“無面人”先派人將眾人聚集地四周的幾個更夫殺了,然后由他的人提早打更,而眾人一聽到更聲,定會以為是“無面人”見瘋尉遲防得太緊,才無法在酉時下手,所以眾人在更聲響過之后,便四散而去了。
此時,“無面人”便可以趁虛而入。
這幾乎可以算是整個洛陽各門派的共同失敗,他們竟被“無面人”略略使了個小計,便被弄得暈頭轉(zhuǎn)向。
所以,當(dāng)有人提出愿為“風(fēng)云”莊莊主全風(fēng)云出力時,全風(fēng)云拒絕了,因為他隱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覺得無論他如何的防備,最終,他都必須直接與“無面人”的兵器對話。
既然如此,那么他又何必不顧顏面地廣邀天下英雄?何況,風(fēng)云莊的名聲,也不是用來嚇唬小孩子的。
但他仍是不能逃過“無面人”之手。
從他的尸體可以看出,兵器是從他的后腦勺穿進(jìn),從前額穿出的,也就是說全風(fēng)云受到這致命的一擊時,他是背對著“無面人”的。
能在全風(fēng)云未及轉(zhuǎn)身之際便殺了他的人,普天之下,又有幾個?
人們越來越不安了。
“無面人”殺了三人之后,既沒有劫財,更沒有劫色,而且三人都是正派中人,一生未結(jié)下什么大的仇家,那么為何“無面人”要選中他們?
世上沒有人會毫無理由地殺人,除非他是瘋子。
如今,每一個人都在絞盡腦汁思索“無面人”殺人的理由,卻沒有人想得出一個頭緒來,也正因為如此,才越發(fā)顯得可怕。
一個從未在江湖中出現(xiàn)過的“無面人”,連殺數(shù)名成名已久的人物,無論如何,這件事絕對不那么簡單。
那全風(fēng)云家里的墻上出現(xiàn)“皇甫皇”三字時,皇甫皇那間屋子四周的酒樓、客棧、小攤的生意一下子紅得一蹋糊涂,甚至,在皇甫皇屋子?xùn)|首已搭起一個戲臺,唱得熱火朝天。
皇甫皇當(dāng)然不喜歡這種場面,但以他的身分,以他的性格,他是不會出來阻止的,何況,別人愿往這邊趕,他又哪有權(quán)力阻止?
這一輩子,皇甫皇從來沒有怕過,因為他沒有理由要怕,他是“刀尊”!從來只有別人怕他的份。
這一次,似乎連他也有懼意了,他正在細(xì)心地擦拭著他的刀,他已經(jīng)有八年沒有擦刀了。
八年前,他與秋若水決斗時,他擦過這把刀,那一次,他僥幸地贏了。
其實,無論是誰,贏了秋若水,都可以說“僥幸”二字,秋若水的武功乃東瀛之絕代武士宮木小樹所傳,所以武功路子與中原武功大相徑庭,極為詭異,每招每式都無繁瑣變化,但每招每式都是殺著。
勝了宮木小樹之徒秋若水之后,皇甫皇的刀便在刀鞘中沉寂八年了,這八年中,他的對手從來沒有一個人能逼得他出刀。
刀未出,對手便死了,既然如此,一向尊重刀的皇甫皇又怎會再拔刀出鞘?
今天,皇甫皇卻又拔出長刀,一遍又一遍地用一塊上等的綢布細(xì)心地擦著。
刀身的光芒閃動如秋水,映得皇甫皇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一把在刀鞘中躺了八年的刀,一出刀鞘,仍有隱然之霸氣,也屬難得了。
刀身上再無一點瑕污了,皇甫皇將刀平舉,靜靜地凝視這跟隨了他三十年的刀。
良久,他輕輕地吁了一聲,將刀收回刀鞘。
便在此時,他的老家人老魏一臉驚惶地跑了進(jìn)來,他甚至忘了敲門。
未等老魏開口,皇甫皇先平緩地道:“老魏,什么事讓你如此驚惶失措?”
老魏顫聲道:“來了,來了!”神色極為驚惶。
皇甫皇微怒道:“誰來了?”
老魏這才定下神來道:“那個‘無面人’已將……已將帖子送來了?!彼X得“催命帖”太不吉利,所以便以“帖子”含糊帶過了。
皇甫皇暗暗吃了一驚,道:“什么時候送來的?有沒有人見到‘無面人’?”
老魏道:“沒有人見過‘無面人’,因為這張……這張?zhí)邮菉A在香紙中的,今晨,劉媽去街市上買來了一疊香紙,方才她準(zhǔn)備將香紙裁好疊好,孰料才疊了幾個紙元寶,里邊便現(xiàn)出了那張?zhí)?。?/p>
言罷,他從懷中掏出一張素白的紙來,遞給皇甫皇,他那雙蒼老枯瘦的手在顫抖著。
皇甫皇接過那張催命帖,默默地看了一遍,忽然問道:“明天是什么日子?”
老魏道:“十一月二十四,鬼節(jié)?!?/p>
皇甫皇一震,然后,他笑了,緩緩地道:“鬼節(jié)?是個死人的好日子,小雀她已經(jīng)上路了嗎?”
老魏點頭道:“小姐已經(jīng)被送出去了,我是按老爺您的吩咐辦的,應(yīng)該萬無一失?!?/p>
皇甫皇頷首贊許,然后道:“你去置辦一副靈柩吧,木料不需要很好,但要結(jié)實?!?/p>
老魏立即跪伏于地:“老爺武功蓋世,何出此言?‘無面人’猖狂了一些時日,只是仗著行蹤詭秘而已。”
皇甫皇笑了,似乎很輕松地笑了,只聽得他道:“你不必太緊張,其實備下棺木,一半是為我自己,一半是為‘無面人’,再說我已是年過半百之人,早些置辦 ,便早些圖個吉利,以求得長壽,夫人不也早已提起過此事了嗎?你下去吧,我要靜一靜。”
老魏有些哀傷地道:“老仆告退了?!?/p>
皇甫皇靜靜地坐著,西首傳來一陣陣的鑼鼓聲和伊伊呀呀的唱曲聲,沒想到這一座戲臺是因為自己而存在的,皇甫皇不由有些好笑。
明日,便是“無面人”到來之日,無論是“無面人”死,還是皇甫皇死,都將是震驚武林的大事。
江湖中已因為他們而攪起一場巨大的漩渦,但處于漩渦中間的皇甫皇,反而顯得格外的沉靜。
除了送走他的獨生女兒皇甫小雀外,他的生活幾乎沒有什么改變,至少,表面上沒有什么改變。
用過午飯,皇甫皇便出去了,他要到街市上走走,也許,這將是他最后一次走在這熟悉的洛陽城的街市了。
當(dāng)他打開自己家的院門時,至少有數(shù)十雙目光向這邊掃射過來,但等皇甫皇細(xì)看時,似乎壓根兒就沒有人注意過這個普普通通的不起眼的院子,每一個人都在一心一意地忙他自己的,其中一個說書之人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人間事,本是謎,為什么漢武帝臨死要吃梨?為什么楊玉環(huán)的嫁妝不涂漆?為什么南平王平日最怕坐席?……”抑揚(yáng)頓挫,頗為動聽。
皇甫皇大口地吸了幾口外面冰涼但卻又極為新鮮的空氣,精神為之一振,他決定仍是按以前自己的老規(guī)矩,要去“脆心園”坐坐。
一路上都有人打著招呼,這再正常不過了,皇甫皇被人尊為“刀尊”,幾乎已技壓整個洛陽城,加上他人緣又好,走在街市上,有人打招呼自是難免的。
但皇甫皇卻總覺得有點不自然,他從那些滿臉關(guān)切的笑容和熱情的寒暄中看到了一種不自然。
天,雖然沒有下雪,但空氣也因此而變得更加干冷,每一陣風(fēng),都像一把刀,深深地切入每一個人的肌膚,皇甫皇緊緊衣裳,繼續(xù)前行了。
在經(jīng)過新搭建的那座戲臺時,皇甫皇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他突然改變了主意,不再去“脆心園”,而要在這兒看一出戲。
也許,他要明明白白地告訴世人:“刀尊”皇甫皇并沒有害怕,他仍可以平心靜氣的來看一場戲!
也許,他是為了給自己以信心,但無論是什么原因,反正他是走向這座戲臺了。
人們的目光一下子被皇甫皇吸引過來了,戲臺上仍是“得得鏘鏘”地響著,是一出“三英戰(zhàn)呂布”,劉備、關(guān)羽、張飛三人正圍著一個頭頸上插著十幾面彩旗的呂布戰(zhàn)得不亦樂乎。
一個留著鼠須的老漢大聲地招呼著:“皇甫大俠好興致,也來這兒坐坐!”
便有好幾人也嚷嚷著向皇甫皇打招呼了,人們自覺地為他讓出一條道來,要把他讓到近戲臺的地方,盡管皇甫皇一迭聲地謙讓著,最后,他還是在最前面的那排長凳上坐下了。
其實,這樣露天的戲臺子,本無所謂座次,而且在這種露天戲臺前看戲的,也多半是山村野夫,哪懂得什么尊卑、謙讓?
但今天不同,今天這個戲臺子前幾乎是清一色的江湖中人,他們必須關(guān)注皇甫皇的命運(yùn),但礙于面子,又不能整日地圍在皇甫皇的院子外,這座露天戲臺,來得極是時候,盡管他們并無心看這平平無味的戲,但這樣一來,時間便好打發(fā)了。
皇甫皇坐定后,眾人也安定下來,似乎一切都沒有什么改變,又似乎一切都已有了不易察覺的改變,人們的目光注視著戲臺,一副全神貫注的模樣,而他們的心思卻是牢牢地系在“刀尊”皇甫皇身上了,至于戲臺上是三英戰(zhàn)呂布還是關(guān)公戰(zhàn)秦瓊,他們并不在意。
皇甫皇努力想讓自己能沉浸于劇情當(dāng)中,但他做不到,有好幾次,他想起身走了,但卻總覺得有無數(shù)雙目光從各個方向射來,如千萬只無形的手臂一般將他牢牢地按在凳子上。
戲臺上的“呂布”越戰(zhàn)越勇,四人像走馬燈一般游走纏斗。
一個身著綠裝,極為削瘦的漢子走到皇甫皇的眼前,一臉訕笑地道:“皇甫大俠,那……那時時辰定……了?”
看著削瘦漢子的鼠眉獐目,皇甫皇一陣惡心,但他仍是強(qiáng)忍性子,平靜地道:“明日,午時?!?/p>
短短的四個字,聲音并不大,卻能蓋過陣陣的鼓鑼聲,極為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眾人都不由心中一震。
他們吃驚的,不是這個時候,而是為皇甫皇的平靜吃驚,不由心中都暗道:“人家不愧是刀尊,所謂藝高人膽大,便指的是他這樣的人了。”
那個削瘦漢子本還要再問點什么,但見皇甫皇已轉(zhuǎn)過臉去,只好將話咽下,訕訕而退。
皇甫皇心中莫名地升起一種自豪,他心中暗道:“普天之下,收到‘無面人’催命帖后仍能靜下心來,看一出戲的人,恐怕也為數(shù)不多吧?!比绱艘幌耄挥砂驯揪屯χ钡难滞α送?,如一桿標(biāo)槍般在人群中倔傲地立著。
戲已進(jìn)入了高潮,鑼鼓聲一聲高過一聲,“呂布”的畫戟舞得如車輪一般,將“張飛”等三人逼得手忙腳亂!
倏地,“呂布”一腳踏空,“啊”地一聲驚叫,向臺下一頭栽了下來!
“呂布”栽下之處,離皇甫皇僅二尺遠(yuǎn),“呂布”跌下,并不會撞著皇甫皇,而且戲子的基本功都很扎實,從這么一人高的戲臺上跌下,也不會有什么大事。
但是,“呂布”將要栽下之處,恰好有一個三歲光景的小孩坐著,在那“呂布”栽下的一瞬間,他已被嚇壞了,木木地坐在那兒。
皇甫皇出手了!
其實皇甫皇不愿意出手,因為冥冥中他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覺得在明天午時之前,一切都要小心從事,否則極可能著了“無面人”的道,但同時,他似乎又能聽到有人在說:“刀尊又怎么樣?關(guān)鍵時刻,他還不是做了縮頭烏龜,我料他是不會出手的,他怕節(jié)外生枝么?”
從“呂布”的一聲驚叫起到皇甫皇出手救人,中間只隔著極短的一瞬間,但便是這么一瞬間,皇甫皇已轉(zhuǎn)念無數(shù),然后做了一個關(guān)系他命運(yùn)的決定。
一切似乎都是同時發(fā)生的:“呂布”撲通一聲落地,然后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皇甫皇抱著小孩,小孩“哇”地哭出聲來。
小孩安然無恙,“呂布”似乎也只是擦傷了一點而已,他已重新爬上戲臺,再戰(zhàn)“關(guān)公”、“張飛”、“劉備”了。
眾人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事實上,他們也暗自猜測這戲子摔下來,會不會是一種陰謀,便暗暗地為皇甫皇捏著一把汗。
皇甫皇也松了一口氣,方才他出手救小孩時,已將全身的二十四處大穴關(guān)閉,同時運(yùn)起所有的真力,只要“呂布”一出手,便要受到皇甫皇凌厲一擊,他有把握讓對方不能一襲得手,現(xiàn)在看來,擔(dān)心是多余的了。
孩子的父親一臉感激地從皇甫皇手中接過孩子,人也在一旁恭維道:“皇甫大俠好身手好膽識!”
皇甫皇突然覺得再坐下去,便是一點意思也沒有了,無味得很,因為似乎每一個人都能看出他皇甫皇之所以來這兒看戲,只不過是為了逞一逞他的舉重就輕,氣定神閑,既然如此,他又何苦這么在冷風(fēng)中干熬著?
于是,他便起身了,眾人立即又為他讓出一條道,這讓他很不自在,他覺得這種尊重,有點像對一個將死老人的尊重,一種帶有同情意義的尊重。
走出人群,寒意更甚,身后的鑼鼓聲仍是響個不停。
皇甫皇已沒有興致去“脆心園”了,他決定回到他的家中,當(dāng)他緊了緊手臉時,突然感到自己的左耳隱隱作痛,伸手一摸,手上有一點殷血,但很少很淡。
他努力地思索,卻總是想不起來,這左耳是什么時候有了這處小傷的,可能性最大的自然是方才救小孩時添的,但他卻無法知道如何添上的。當(dāng)時,“呂布”自上而下栽了下來,因為身著戲袍,再加上他那夸張的厚靴,高帽和滿頸插著的紅紅綠綠的小彩旗,所以看起來便如一大塊花花綠綠的毯子一般直撲而下,覆蓋面極廣,而小孩便在這塊“毯子”籠罩之下。
皇甫皇因為心存戒備,所以他出手救人時,對“呂布”是全力提防的,似乎并未曾讓“呂布”挨近過。
幸好,這只是極小的傷口,甚至連血也是滲出來的,而不是流出來,于是,皇甫皇只是略微愣了愣,就未再放在心上。
他的夫人和老魏都在一臉焦慮地等著他,見他回來了,都抑不住地笑了,笑過之后,又不由神色一哀。
夫人關(guān)切地道:“你……你沒事吧?”
皇甫皇輕輕地笑道:“你看我像有事的人嗎?”
的確不像,但他的夫人柳飛燕仍是有隱隱不安,她乃富家千金,從不諳武功,但皇甫皇對她很尊重,二人感情也很好,柳夫人一向?qū)矢实奈涔苡行判?,但這一次,她卻不安了。
老魏不平地道:“老爺一向處事光明磊落,從不結(jié)下什么仇家,也不知這‘無面人’是哪一根筋搭錯了,要找老爺?shù)牟?,雖然老爺早晚是要把那‘無面人’的頭一刀剁下,讓他做個‘無頭人’,但仍是窩氣的很!”
皇甫皇突然道:“你怎知我一向處事光明磊落?”語氣是冷冷的,冷得就像外面的風(fēng)。
老魏一愕,柳夫人也吃驚地望著他。
望著他們吃驚的目光,皇甫皇道:“我有點餓了,你們讓劉媽早點做飯吧?!毖粤T,他便走進(jìn)了他自己的房中。
掌燈時分,皇甫皇走出了他的房間,他的神色似乎有些疲倦,老魏忙道:“老爺,飯做好了,我見你一人在房中靜待著,便不敢打擾你,就讓劉媽將飯菜一直熱著?!?/p>
皇甫皇點了點頭,道:“有酒嗎?”
老魏有點吃驚地望了望他,道:“有一瓶竹葉青,酒質(zhì)并不怎么好,要不,我去外頭拿瓶花雕?”皇甫皇本是滴酒不沾的。
皇甫皇搖了搖頭,道:“不用了,竹葉青便竹葉青吧,你讓夫人也一道吃吧,可惜雀兒不在?!?/p>
顯然,劉媽在這頓菜上花了不少的心思,但皇甫皇似乎已沉醉于酒中,一杯接著一杯,臉色越喝越蒼白,卻總不見有醉意。
柳夫人剛要開口勸阻,門外突然響起了腳步聲,皇甫皇的瞳孔一下子收縮了,收縮得如尖銳、冰涼的鐵釘,但很快,他又變回原來的樣子,緩緩地道:“有四人?!?/p>
老魏看了看皇甫皇,道:“要不要去接迎?”
皇甫皇搖頭道:“不請自來,便不算客,又何須接他?你去把門打開看看就可以了?!?/p>
老魏撥開門閂,一陣?yán)滹L(fēng)從院子里吹了進(jìn)來,老魏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戰(zhàn)。
當(dāng)他看清院子里的四個人時,他的寒意更甚了。
門外的四人長得幾乎是一個模樣:一身玄衣,瘦高的個子,臉色蒼白如紙,頭上高高挽起一個髻,腰上佩著一把劍,劍沒有劍鞘,便那么直接插于腰帶之上。
說是腰帶,其實只是一根布條而已。
他們的表情也是一模一樣:冰冷,怪異!
一進(jìn)院子后,他們便分作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在院子里站住,每一個人都將身扳挺得筆直,似乎他們?nèi)皇茄庵|,這樣的寒冷天氣,對他們?nèi)珶o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