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藏龍臥虎
方雨心想:“要不要把蒙面人的事告訴師父呢?要說蒙面人,勢必要說自己救回四師叔的事,而師父對自己這個四師叔一向沒有什么好感,一心要除去他以正門風(fēng),要是師父知道自己不但沒殺四師叔,反而救了他,一定會很生氣,自己受了責(zé)罵倒沒什么,就怕讓他老人家不開心!”
當下,方雨決定不把這件事說出來,只是道:“弟子不敢亂說?!?/p>
房畫鷗看著她道:“在師父面前,還有什么不可以說的?隨便說說吧。”
方雨不明白師父今日為何一定要讓自己對這件事發(fā)表意見,她對師父一向尊重得緊,自然不敢胡亂編排,于是便道:“徒兒覺得當年洪遠鏢局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絕對不是一個人所能做下的案子,而我聽說……聽說左扁舟一向喜歡獨來獨往,從不拉幫結(jié)伴,所以徒兒認為這事極有可能與他根本沒有關(guān)系!”
她對直呼左扁舟之名顯然有點不自然,但在師父面前,她也不敢稱他為四師叔,因為風(fēng)雨樓早已宣布將左扁舟從風(fēng)雨樓中除名了。說完這些話,她的鼻翼上已沁出細密的汗珠,大概是緊張的緣故吧。
她自見了那個神秘的蒙面人之后,便已知道左扁舟與此事一定沒有任何關(guān)系。她之所以沒有說得太肯定,只不過是因為怕惹師父生氣,她想讓師父慢慢地相信這個事實。
房畫鷗贊許地道:“你分析得有些道理,為師也想到了這一點,但當時在失事那一帶出現(xiàn)過的高手只有左扁舟那逆賊,何況他的行徑一向為武林同道所不恥。因此眾人認定他是兇手,也是在所難免的?!?/p>
頓了一頓,接著道:“但愿這事不是他做的,雖然我們風(fēng)雨樓已將他除名,但江湖中人說起他時,仍是會聯(lián)想到我們風(fēng)雨樓,他做下的錯事,也會玷污了我們風(fēng)雨樓的清白名聲。為師一定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一來封姑娘就可找到真正的仇家了,二來也能讓世人明白我們風(fēng)雨樓是不會姑息養(yǎng)奸的。”
方雨聽了,不由有些高興,因為她相信只要師父愿意出手查這件事,就一定會水落石出的。
房畫鷗道:“封姑娘剛剛來到,對我們風(fēng)雨樓很不熟悉,恐怕有些不便,你還是早些回去陪陪她吧。還有,對于她是封家后代這件事,你要讓她切莫再向外人透露了,否則她會十分危險!”
方雨有些不以為然地道:“在我們風(fēng)雨樓里,還會有什么事?”
房畫鷗苦笑道:“雨兒,切莫把事情看得那么簡單,江湖叵測啊。”
方雨便不再說什么了,兩人沉默了一陣,方雨便道:“師父若有他事,那徒兒就告辭了?!?/p>
房畫鷗點了點頭。
待方雨剛走至門口處時,房畫鷗忽然又叫住了她。方雨有些驚訝地回過頭來,房畫鷗道:“你們師兄妹中,以你與紅樓兩人在江湖中行走機會最多,你們以后若是見了左扁舟,不妨向他問一問當年之事,即使他與那件事無關(guān),至少在出事的當兒,他便在那一帶,以他的江湖經(jīng)驗,也許會知道一些有用的東西?!?/p>
方雨聽師父說左扁舟時后面不再如往常一樣必帶“逆賊”二字,不由有些高興,無論如何,對于做小輩的她來說,都是希望上一輩的人能化干戈為玉帛的。在那個夜晚遇見左扁舟之后,她這種想法便更為強烈。即使師父與他不能握手言好,至少也不需必欲取之性命而后快。
她恭敬地應(yīng)了一聲,便出去了。
房畫鷗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直至方雨已消失于門外,他的姿勢仍未少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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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大師伯愿意為自己查找殺害父母的兇手,封楚楚雖然有些高興,但同時也有些失落,因為在她心中,最希望的是由她自己完成這件事。
但她也知道憑她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做到這一點,否則的話四師叔左扁舟早就可以找到真正的兇手,為他自己澄清不明不白的罪名。
何況,她的師父已囑咐過她,讓她在到達風(fēng)雨樓之后,等她一個月。在這一個月之內(nèi),她師父將追尋燕單飛要“入歸”的解藥,無論成不成功,都會在一個月滿的時候來風(fēng)雨樓與封楚楚相見。
但封楚楚心中隱隱有一種感覺,她覺得如果師父在一個月之內(nèi)找不到燕單飛,或者找到燕單飛之后,并不能得到“入歸”的解藥,那么她師父極可能不會來風(fēng)雨樓了。因為沒有解藥,左扁舟就是必死無疑,而左扁舟一死,她師父盧小瑾愿不愿意活下去,實在是一個問題。
雖然封楚楚從未經(jīng)歷這種情感,而且又一直是遁身空門,但她能從她師父的所作所為中明白這種情感的分量。它可以讓人傷心欲絕到削發(fā)為尼,又可以讓人重新燃起希望!甚至不惜背負世俗會加于她身上的惡名而蓄發(fā)還俗。
即使封楚楚如何的心焦如焚,暫時也只能在風(fēng)雨樓靜靜地等待了。
無疑,在她心中有千斤負荷時,要什么事都不做而默默等待,這將是一種極其痛苦的事,幸好還有方雨陪著她。
封楚楚在來風(fēng)雨樓的第二天就去拜見了大師伯房畫鷗。大師伯對她是頗為和藹的,但她與大師伯從來沒有見過面,所以心中仍是生疏得很,一切都客客氣氣的有禮有節(jié)。
在封楚楚到了風(fēng)雨樓的第三天,葉紅樓便回來了。
封楚楚與方雨一起見到葉紅樓時,他正騎著一匹白色的駿馬,迎面過來。封楚楚不明白他為什么到了風(fēng)雨樓還要策馬而行,而不下馬,她覺得風(fēng)雨樓的道路并不適合騎馬。
還好,葉紅樓在見到她們二人的時候下馬了。
他的樣子實在是英俊不凡,連封楚楚這樣過慣了心如止水般的生活之人,也已深深地感覺到了這一點。只是他看上去未免有點孤傲了,那嘴角自始至終都那么微微翹起,像是一抹傲然的微笑。
葉紅樓在離她們尚有二丈遠的地方翻身下馬——自然,他下馬的姿勢也是優(yōu)美之極!像是一道爍目的光弧劃過一般,輕盈落地。
方雨沒有說話,就那么看著葉紅樓。雖然沒有說話,但她的神情卻是有興奮與喜悅在隱現(xiàn),那雙美如星辰般的眸子有了一種霧一般的東西。
她對葉紅樓一定很好——封楚楚這樣想道。
葉紅樓施施然地走了過來,身后的白馬已被不知從什么地方鉆出來的一個大漢牽走了。他走路的樣子頗為好看,從容灑脫,雙眼一直看著方雨,那眼中有一抹笑意。
首先開口的是葉紅樓,葉紅樓在離方雨只有二尺之距的時候站定了,道:“見了師哥遠道而來,也不招呼一聲么?”
話中似乎是有責(zé)怪的意思,但他的神情卻是一點責(zé)怪的意思也沒有。
方雨笑了,笑容中有一種溫暖的東西,她沒有回答葉紅樓的話,因為葉紅樓的話本來就是不需要她回答的。她只是道:“事情順利嗎?”
葉紅樓的嘴角遂微微向上一牽,笑意更深:“事情沒辦好我會回來嗎?萬修言那老賊惡名雖響,但武功卻是稀松得緊?!?/p>
方雨有些不安地道:“那你把他……”
葉紅樓淡淡地道:“殺了?!?/p>
方雨似乎想說什么,張了張口,卻沒有說出來,而且上前一步,為葉紅樓輕輕地撣去肩上的少許塵埃,動作溫柔得讓人心醉。
葉紅樓對這一切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并未怎么在意,他的臉上有喜悅,但更多的是躊躇滿志。以他如此年少,就可以孤身一人對付久負惡名的獨行大盜萬修言,的確是一件可以引以自豪的事。
他的目光只在封楚楚的身上掃過一次,就再也沒有去留意她。他的目光掃過封楚楚時,見到的是一個頭裹披巾,身穿緇衣的古里古怪的小女人,無怪乎他的目光會有一種淡淡的驚訝甚至還有嫌厭之情。
封楚楚覺得自己如果是一個看不見什么也聽不見什么的石塊或樹木就好了。
方雨終于回過神來,她道:“這位是五師姑的弟子,名叫封楚楚,以后你又多了一位小師妹了?!?/p>
葉紅樓有些驚訝,口中道:“原來是封……封師妹!”
封楚楚道:“葉師哥好?!?/p>
葉紅樓不經(jīng)意地“唔”了一聲,便對方雨道:“你見著五師姑了嗎?”
方雨道:“沒有,這事說來話長,你還是先去見過師父之后我再與你細細分說吧。”
葉紅樓略一沉吟,點了點頭,便告辭而去了。
自從葉紅樓回來之后,方雨陪伴封楚楚的時間便少了許多,更多的時候方雨是同葉紅樓在一起。
于是,封楚楚的日子便更單調(diào)了,雖然在名義上她也是風(fēng)雨樓的一脈,但此時的風(fēng)雨樓只有大師伯門下有弟子,而四師伯與自己的師父都不在風(fēng)雨樓,二叔伯門下也沒有弟子,他只知道整日地用左手與右手下棋。而六師叔,據(jù)師父說早在十年前便死了。三師伯至今未見人影,更不用說見到他的弟子了。
所以,雖然房畫鷗有六個師兄妹,但此時風(fēng)雨樓中幾乎只有他一脈了,于是封楚楚就更難融入風(fēng)雨樓中。
這一天傍晚,方雨又出去了,她似乎整日總有忙不完的事情,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鳥兒一般一會兒飛到東,一會兒飛到西。
也許快樂的人做事總是有使不完的精力吧?封楚楚如此想道。
天色越來越暗,黑夜像一只大手般把一切景象從人的眼前抹去,越抹越淡,到最后便是模糊一片了。
封楚楚在屋中靜靜地坐著,心卻靜不下來。若是換了以前在靜音庵,她是能夠讓自己的心平靜如無風(fēng)無浪之水,但自從知道她自己的身世之后,她的心情便再也無法平靜了,且在寧勿缺死后,她的心情就更是亂如麻了。
悲傷、仇恨、內(nèi)疚、憂郁……無數(shù)錯綜復(fù)雜的情感糾集在一起,悄悄地吞噬著她本是純真的靈魂。
心緒越來越亂,她終于坐不住了,覺得這間應(yīng)算是寬敞溫馨的屋子萬分沉悶,便決定出去走走。
夜色中的風(fēng)雨樓與尋常民居并沒有什么太大的不同,無非是些燈火,憧憧的樹影,朦朧的只能辨清輪廊的屋子、亭閣。
封楚楚信步走著,她對諾大的風(fēng)雨樓仍是不甚熟悉。
走在路上,不時會遇上幾個人,他們顯然都已知道風(fēng)雨樓中來了一個樓主的師侄女,見了她,都有恭敬地稱她為封姑娘,然后給她讓路。但這種恭敬中隱隱有一種疏遠甚至戒備。
封楚楚對自己的身分很清楚,所以她也只是沿著平時常走的路走,對一些有人巡守的地方,她是不會去的,免得彼此尷尬。
不知不覺中,她走到了一片燈光稀寥的地方,這兒很靜,沒有幾間屋子,更多的是花木,在花木圍著的地方,竟是一片草坪,估摸有二十丈見方。
封楚楚一下子便喜歡上這一片草坪了,它是開闊的,但因為四周有一人高的灌木,所以它又是相對封閉的,這與此時封楚楚的心情實在是極其吻合了。
她走至草坪中間,也不管地上干凈與否,便坐了下來。地面是軟軟柔柔的,這是一種可以讓人的心情一下子松弛下來的感覺。
封楚楚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似乎要把這些日子以來的抑悶之氣一下子吐出來,釋放進這沉沉的夜色之中。
風(fēng)兒輕輕,蟲兒啾啾,還有淡淡的青草氣息,這一切,都在悄無聲息地撫慰著封楚楚的心靈。
封楚楚靜靜地站著,漸漸地幾乎已忘記了自己身處何時何地……
突然,她聽到一種輕微的聲音,“嚓嚓嚓”的,很有節(jié)奏感。
封楚楚先是毫不在意,以為這種聲音很快便會消失的,所以也沒往心里擱,但過了好長時間,這種奇特的聲音還在繼續(xù)著,漸漸地就把封楚楚的好奇之心勾了起來!
她忍不住站起身來,用耳朵去捕捉這個聲音傳來的方向,最后,她斷定這個聲音來自西邊。
從這兒往西,是比她現(xiàn)在所站之處更偏僻的角落,而這種奇怪的聲音又的的確確來自西邊。
站在草坪中向西看,只能看到一排黑沉沉的屋子,聲音顯然不會是從屋子中傳出來的,而從屋頂上方穿視過去,可以看到一層淡黃色的光亮,估計在這一排屋子后面,應(yīng)該還有什么東西。
當下,她便順著“嚓嚓嚓”的聲音,向西邊走過去。當她剛剛繞過那排屋子的一側(cè)墻腳后,她所看到的是一片空闊之地,以及地上堆放著的草料以及更遠一點的馬廄!
據(jù)方雨說風(fēng)雨樓有三千人,但風(fēng)雨樓的馬卻并不多,只有四十幾匹,原來都聚在此處。
封楚楚站在墻轉(zhuǎn)角處向那邊看,看到居中的馬廄前邊有一盞馬燈高高挑著,借著燈光,可以看到有一個人正躬著身子在忙碌著,從他一起一落的動作可以猜得出他是在鍘草,他的身子恰好擋住了他的動作。
封楚楚暗暗好笑,自己聽到的“嚓嚓嚓”之聲,只不過是鍘草聲而已!
封楚楚看明白之后,便要轉(zhuǎn)身走回,但在那一瞬間,他突然發(fā)現(xiàn)在鍘草之人的身邊有一架寒光閃閃的鍘刀!
她不由一驚,暗道:“那么此人是用什么東西鍘草?難道是這兒有兩架鍘刀?”
但從那人的姿勢可以看出他不會是在用鍘刀。封楚楚略略轉(zhuǎn)換了一個角度,她所看到的情景足以讓她大吃一驚!
只見那人左手抓著一把干草,右手握著一把刀,然后刀便向干草上直切下去,這本沒有什么可以奇怪的,奇怪的是在干草束下沒有任何東西墊著,但刀一切下,草末應(yīng)該不會應(yīng)聲而斷!
草束本是柔軟之物,下邊沒有墊著之物,尋常人如何能用刀將它切斷?何況此人的刀下落的速度很緩!
若非親見!封楚楚怎敢相信這詭異的情形?
她心道:“此人一定是身懷絕技的高人,才能將內(nèi)家真力凝于刀鋒。這些草束與其說是被切斷的,倒不如說是被內(nèi)家真力震斷的。而封楚楚知道震斷一根草莖,遠比震斷一根硬木難得多!”
何況草束斷得那么齊整,那么有節(jié)奏感!
封楚楚心道:“看來風(fēng)雨樓真是藏龍臥虎之地,連一個鍘草的人也有這份驚世駭俗的功力!”
正驚愕間,她聽到了身后不遠處有急切的腳步聲傳來,一回頭,便見方雨匆匆而來。
方雨也已看見了她,聲音有些急促地道:“封師妹怎么有興致來這個地方?我找你找了好一陣子!”
封楚楚見她神色似乎有些緊張,便道:“方師姐找我有什么事嗎?”
方雨道:“我說出來,你可要鎮(zhèn)定些!”
封楚楚的心不由一沉,一種不祥之感升上心頭,她的臉色有些蒼白了,定了定神,方顯得有些吃力地道:“你……說吧。”
方雨緩緩地道:“你師父被左扁舟殺害了!”
方雨的話音剛落,封楚楚的喉底便發(fā)出了一聲低低的呻吟聲,然后便向后倒去!
幾乎是在同時,馬廄那邊“當”地一聲響,是刀墜落于地的聲音。
但方雨根本無暇再去留意其他的事了,她見封楚楚向后暈倒過去,忙搶上一步,一把將她扶住。
待封楚楚醒轉(zhuǎn)過來時,已是回到了方雨的那間房中,她自己躺在床上,方雨、房畫鷗、葉紅樓、向長安都站在床邊,還有一個封楚楚從未見過的年輕人也站在房間里。
封楚楚醒過來時,便看到了一雙雙關(guān)切的目光,她的心頭不由一熱,鼻子一酸,便有熱淚奪眶而出了。
方雨欣慰地道:“你終于醒了!可把我急壞了!”
封楚楚悲聲道:“方師姐,你說的是真的嗎?”
方雨不忍心去看封楚楚那雙哀傷欲絕的眼睛,但她不得不緩緩而鄭重地點了點頭。
封楚楚的淚流得就更歡了,她的身子已顫如秋葉!眾人都想勸止她,但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封楚楚先是知道自己悲慘的身世,接著遭遇了寧勿缺之死,現(xiàn)在又是師父的死訊,這讓一個不滿二十的少女如何承受得起?
許久,她才慢慢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緒,強支著從床上坐起,用力地倚在床頭上,道:“大師伯,各位師兄師姐,讓你們擔(dān)心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了,你們都很忙,就不必再為我耽擱了,我不會有什么事的。”
房畫鷗道:“在我們面前,你還這么見外么?你也已是風(fēng)雨樓的人了。何況,你師父便是我?guī)熋?,我又怎能坐視自己師妹冤死而不理會?現(xiàn)在你要做的事便是安心在這兒靜養(yǎng)幾日,我會讓人為你師父報仇的。”
封楚楚道:“左扁舟他……他為何要對我?guī)煾赶露臼???/p>
她本是對左扁舟沒有什么好感的,后來因為他救了其師父一次,再加上她師父對他的態(tài)度,才使封楚楚對他的看法略有改變,沒想到現(xiàn)在他竟對師父下毒手!
“雖然沒有親見,但方雨的話,想必不會是騙自己的?!狈獬绱讼胫?,只是她不明白左扁舟明明中了毒而處于昏迷狀態(tài),現(xiàn)在怎么又突然能夠出手殺了師父?更何況以封楚楚之所見,左扁舟一定不會加害她師父的。
她實在想不通這一切本不可能,最后竟還是成了真真切切發(fā)生了的事實!
她多么希望是方雨的信息出錯了,但同時她也明白方雨這樣細致之人,是不可能會出這么大一個漏洞的。
她不明白為什么諸多不幸之事會接二連三地落在她的身上。知道自己的雙親是十幾年前慘遭殺害的真相已然使她傷悲欲絕,但因為她從未見過其父母,所以那份傷悲還不如現(xiàn)在聽說師父遇害時的悲痛。她自小便是與師父盧小瑾一起,師父對她可謂恩重如山,她與師父之間的情感其實已經(jīng)超越了師徒之間的情感,可以說已有一種近乎骨肉般的親情。封楚楚知道自己若不得師父及時出現(xiàn)并剖腹取出自己來,恐怕自己連來這世上走一遭的機會都沒有了!
她把自己的疑慮說了出來。
房畫鷗聽著聽著,眉頭就皺了起來,待封楚楚說完,他便道:“你師父不但為了左扁舟這逆賊還了俗,還為他而去尋找解藥?真是糊涂之至!我這惟一的師妹一向聰明靈慧,沒想到為了左扁舟,也竟然做出了這么多傻事,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之后,竟仍未改變!真不知她是中了什么邪!”
封楚楚聽他責(zé)怪自己的師父,雖然不完全贊同,但房畫鷗是長輩,所以也未反駁,只是道:“我離開師父的時候,左扁舟尚是因毒而昏迷不醒,怎么又會突然恢復(fù)了功力,并且殺了我?guī)煾??再說,當時他也是為了救我?guī)煾覆胖械亩尽?/p>
房畫鷗氣哼哼地道:“他做事一向工于心計,那一切只不過是在演戲而已?!?/p>
封楚楚實在想不到左扁舟有什么理由要殺了師父,更不明白他是如何從毒發(fā)昏迷中的狀態(tài)中醒轉(zhuǎn)過來的,此時離他中毒的日子只有七八天,難道在這么短暫的時間里,師父便已找到了那個像孤燕一般滿天亂飛的燕單飛嗎?
左思右想,頓覺心中有千千結(jié),但許多話卻又是不能說出來的。她知道如果有些話說出來,大師伯一定會責(zé)怪她不明事理。也許左扁舟當年做了不少錯事,所以大師伯對他有這么樣深的成見。
無論如何,師父肯定是已遭了毒手,可能真的是左扁舟下的手,也可以是別人下的毒手,卻將之栽在左扁舟身上。不管怎么樣,自己都必須立即離開風(fēng)雨樓,去尋找殺害師父的兇手!
災(zāi)難會讓人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迅速成熟——這幾乎已是真理。封楚楚在巨大的悲痛之后,內(nèi)心突然變得極其的冷靜。
她已想到:自己是十幾年前遇害的封家人的后代這件事,絕對不能讓更多的人知道,因為如果這事傳到當年殺害她父母及全家的兇手耳中,兇手勢必會提高警惕,同時伺機要除了她以絕后患。
此時的她,肩上的擔(dān)子實在太重了,而她心中的負累卻更重!家門、師門之仇,以及寧勿缺的死——她孱弱的身軀,能承受了這么多的東西嗎?
就在這當兒,門外突然閃出一個強悍的年輕人,見了房畫鷗,立即躬身道:“報樓主!”
房畫鷗道:“說!”
年輕人道:“據(jù)外面的兄弟探知,左扁舟已經(jīng)瘋了!”
一屋人皆驚!
房畫鷗勃然變色道:“他又在耍什么花招?”頓了一頓,又道:“他是什么時候瘋的?”
年輕人道:“傳來的消息說,他是在殺害盧女俠之前便已瘋了?!?/p>
房畫鷗略一沉吟,便道:“定是他又在裝瘋賣傻,這點小小的伎倆,又能滿得過幾個人?”
聽到這個消息,封楚楚極其的吃驚,同時又隱隱有一種感覺,覺得只有當左扁舟變瘋了,那他殺害師父的事才說得通。
只聽得那年輕人又道:“左扁舟不但殺了盧女俠,而且變得兇殘無比,幾乎逢人便殺,外面的弟兄說至少已有二十幾人死于他的手上,如今人們對他早已是如見鬼魅,遠遠避之……”
語未說完,只聽得“咔”地一聲,房畫鷗的雙腳已齊齊陷下去三寸!
方雨這間屋子的地面全是用青石鋪就,現(xiàn)在竟然被房畫鷗生生踩出兩個腳?。》堑绱?,當他抬起腳時,眾人赫然發(fā)現(xiàn)腳底下的那塊青石已碎成粉末!
但整塊青石板卻未有任何裂隙!
封楚楚見他連身子都未動,便露了這一驚世駭俗的一手,不由暗暗心驚,心道:“大師伯的武功果然遠在我?guī)煾钢?!?/p>
房畫鷗定是極其憤怒,卻又無從發(fā)泄,最后滿腔怒火全在腳底下迸發(fā)而出!
年輕人臉色微變,繼續(xù)道:“據(jù)悉,左扁舟的武功突然大增,連苦道人都只能堪堪與他打個平手,最后還是讓左扁舟走脫了!”
這一次,連房畫鷗也大驚失色!
苦道人!
這是一個讓人不由自主有“高山仰止”感覺的名字!因為苦道人的武功已臻化境,常人根本無法望其項背!
現(xiàn)在,左扁舟居然能與他打個平手!
房畫鷗與左扁舟是師兄弟,對左扁舟的武功自然是清楚得很,他知道左扁舟的武功雖然極為不俗,但與苦道人卻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即使他在離開風(fēng)雨樓之后的二十年中武功進展極快,也不可能達到如此高的境界。
房畫鷗對年輕人的話并不十分相信,他道:“苦道人與好好和尚形影不離,有他們兩個人在,左扁舟怎么能夠走脫?”
年輕人道:“若是苦道人與好好和尚都在,左扁舟自然是走不脫的,但那天卻只有苦道人在場,而好好和尚卻去了嘆息谷?!?/p>
房畫鷗恍然道:“原來如此!普天之下,也只有“無雙書生”才能將苦道人與好好和尚拆開了。只可惜讓左扁舟這逆賊走脫了。不過,我想苦道人一向心高氣傲,見左扁舟竟然能從他眼皮底下走脫,想必一定是咽不下這口氣,非得挽回面子不可?!?/p>
那年輕人道:“樓主英明,苦道人的確已揚言一定要擒住左扁舟!”
房畫鷗嘆了一口氣道:“如果左扁舟真的能與苦道人打成平手,那么事情就棘手了!以苦道人與好好和尚在江湖中的聲望地位,顯然不可能會聯(lián)手去對付一個后輩中人。而苦道人與左扁舟只能戰(zhàn)個平手,要生擒他,就比殺了他難得多!”
葉紅樓道:“也許無雙書生出手,就不怕左扁舟逞威了?!?/p>
房畫鷗道:“以無雙書生的武功,自然是有很大勝算的。但他生性古怪多變,沒有誰能捉摸透他在想什么。”頓了一頓,他又道:“我對此事仍是有些不信,左扁舟那逆賊怎么會有那么高的武功?”
他的神情顯得極為憂慮不安。
封楚楚卻一直在想:“他怎么會突然瘋了呢?再說他的武功雖高,卻不可能已高至與苦道人相近的地步!”
她雖然未見過苦道人,但很早就聽她師父說起過苦道人,知道苦道人的武功出神入化!
方雨與她的想法相近,她無法想象不及一個月前還是只能艱難應(yīng)付永州四老的左扁舟,怎么突然之間便會有這么驚人的武功?
整個風(fēng)雨樓因為左扁舟的事,而變得不甚安寧了,種種讓人心驚的消息不斷傳來,現(xiàn)在,已沒有人再懷疑左扁舟變得瘋狂如惡魔這件事了!
因為連武當?shù)钠教摰篱L也已亡于左扁舟刀下!
平虛道長與當今武當派掌門人天虛道長,及萬虛道長、明虛道長四人被武林中人尊為武當四子,無論人品、武功,都是卓絕不凡,而左扁舟居然連他也殺了!
這種事情,自然不可能是傳聞了,沒有誰會平白無故去得罪武當派的人。
無論左扁舟是裝瘋賣傻還是真的瘋了,反正他已成了武林公敵,已為天下所不容了!
明白這一點之后,封楚楚反而更擔(dān)心了,她擔(dān)心的是也許沒等自己見到左扁舟,左扁舟已被江湖中人鏟除!更不用談什么報仇了!
于是,她終于下定決心,向房畫鷗辭行。即使不能親手殺了左扁舟為師父報仇,至少也要親眼看到左扁舟如何為武林同道剿滅!
房畫鷗聽她說完之后,道:“師伯我明白你的心意,難得你有這份孝心,我也不留你。左扁舟雖然已被風(fēng)雨樓逐出門戶,但武林同道提起他時,仍是將他視作風(fēng)雨樓的一個不肖門人,所以我要讓方雨與你同行,與你一道去追尋左扁舟,同時相互間也好有個照應(yīng)。”
封楚楚沒想到大師伯會提這件事,不由有些吃驚,同時也暗自高興,她知道方雨的江湖經(jīng)驗極為豐富,有她相伴,便要好上許多!
房畫鷗又囑咐道:“如果你們找到了左扁舟,千萬別貿(mào)然向他出手,而要設(shè)法將他的行蹤告訴我,方雨她知道該如何聯(lián)絡(luò)的?!?/p>
封楚楚有些驚詫,她心想如果相距很遠,又如何能迅速及時地將消息傳過來。
當然,這樣的問題,她是不會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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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風(fēng)雨樓,穿過了天涯城,再乘那種樣子極為獨特、名叫“畫眉舟”的小舟橫渡南側(cè)的那條河流,封楚楚與方雨漸漸地把風(fēng)雨樓甩在后面了。
已看不見風(fēng)雨樓了。
但封楚楚想起葉紅樓送方雨時的情景,仍是臉紅耳熱,心緒極亂。
其實,葉紅樓也只是牽了方雨的手而已,而且時間也極短,但這在封楚楚眼中,已是有些驚心動魄的感覺了。
年輕人的情感,即使再如何地包裹,也是包裹不住的,就像春天到了,小草注定要破土而出那樣自然而且必然。
她有些后悔不該讓方雨陪她一起走,或許說“不忍心”才更確切些。
按方雨的建議,封楚楚已再次扮作男裝,這一次,有方雨的幫助,她的喬裝已是以假亂真了,不知情者若不細看,根本無法看出她的真面目。
兩人已聽說昨日左扁舟在臨安,便一路向東而行。
越近臨安,所聽到的與左扁舟有關(guān)的事情就越多。
在人們的口中,左扁舟已不再是“白雁”左扁舟,而成了“瘋刀”左扁舟,或者就干脆稱他為殺人狂!
兩人聽到有關(guān)他的事,可謂入耳驚心,人們在相互傳述議論著他如何一刀斬了西湖二叟,如何狂追百余里,最后仍斬殺了輕功卓絕不凡的“亂風(fēng)”盧花!
能追上“亂風(fēng)”盧花的人,實在是屈指可數(shù)了!何況“亂風(fēng)”盧花為人一向小心謹慎,輕易決不得罪人,處處與人為善,幾乎已不像一個江湖中人,反倒像一個吃齋念佛的出家人。顯然,他不可能會無緣無故招惹左扁舟。
也就是說,左扁舟的殺人已不需要任何理由了!
這不是瘋子是什么?
連當年的魔教教主仇恨天殺人之前,也要找個理由!盡管這種理由常常是顯得極為可笑,根本無法站住腳。
而如今左扁舟竟比仇恨天做得更甚!
封楚楚本是一個伶牙俐齒之人,現(xiàn)在卻已變得沉默寡言了,如果方雨不主動與她搭話,她幾乎便是一字不吐!
方雨不由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她感覺到封楚楚已是一日比一日消瘦了。
兩日之后,她們離臨安已只有二百多里路了。傍晚時分,她們到了一個古色古香、民風(fēng)純樸的小鎮(zhèn)上,為避免露宿荒野,她們決定不再急著趕路,先在這小鎮(zhèn)上歇上一宿。
這小鎮(zhèn)已小得只有一家客棧了。這家客棧名字也取得絕,就叫“一家客?!?。
也不知它是在提醒路人,這是一家客棧,還是提醒路人這個小鎮(zhèn)只有這么一家客棧,就別再費神去找別的了。
方雨與封楚楚自然得住進這家客棧。
伙計迎進她們之后,掌柜的翻了翻他的那對魚肚眼,慢條斯理地道:“兩間一間?”
方雨先是一愣,接著就明白過來了,忙道:“一間?!闭乒竦谋阌謷吡怂齻儍扇艘谎?,眼光中帶有些許驚訝,但也僅僅是些許而已。
方雨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卻也不以為意,為了少出意外,她必須與扮作男裝的封楚楚同床而眠。
伙計便將她們往房間里引,客人住的房子均在后院,都是短短的一層,這一間與那一間絕對沒有什么不同。
方雨與封楚楚便安排在這一排千篇一律的房子的其中一間!
封楚楚率先走了進去,就在方雨也要隨之而進的時候,她看到隔壁的那間屋子里恰好有人出來,似乎有些面熟,定神一看,卻是二十六鏢局的總鏢頭沙千里!沙千里也看到了方雨,兩人都吃了一驚,一時不知說什么好,還是方雨反應(yīng)快,先道:“沙前輩,怎么這么巧,竟在這兒遇上你了?!?/p>
沙千里“啊”了一聲,道:“是巧,是巧,哈哈,方姑娘是一個人來的么?”
方雨笑道:“還有同伴在房內(nèi)。”
沙千里便很體諒地一笑,道:“老夫糊涂了,江湖中人誰不知道方姑娘是很少落單的?!?/p>
方雨心知對方一定又是將屋內(nèi)的人誤猜是葉紅樓了,卻也不點破,隨即與他寒暄幾句,便進了屋。
沙千里的腳步似乎有些匆忙,再配上他那高得晃眼的個子,看起來便像一只惶急的蝦。
方雨對這個身為南北二十六鏢局的總鏢頭沙千里居然也會住在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客棧中而暗暗奇怪。鏢局與一般的組織不同,他們是以盈利為目的,所以大的鏢局,基本上都是財大氣粗得很,而身為南北二十六家最大鏢局的總鏢頭沙千里,自然也不會寒酸。而且身為鏢局中的人,不但不應(yīng)處處節(jié)簡,反而要處處擺闊,這自然是由他們的行業(yè)性質(zhì)決定的,鏢局替別人運送的一般都是貴重之物,萬一被劫,鏢局就得賠償托鏢的人,若是鏢局上下一副窮困潦倒的樣子,有誰敢把東西托付給這樣的鏢局?到時不失鏢倒也罷了,萬一失了鏢,這樣的鏢局用什么東西來賠失主?
所以鏢局的人是不會太節(jié)儉的,至少,他們表面上會顯得闊綽大方。
而像沙千里這樣的身分,就更應(yīng)該如此了。
方雨是什么樣的角色?她一轉(zhuǎn)念,便已斷定沙千里來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客棧中,一定有什么不可拋頭露面的暗事,自己這一出現(xiàn),極可能會讓他改變主意!
她心想:“一般鏢局中的人只要安安份份地押鏢便行了,哪有這么多要縮頭藏尾的事?”她對沙千里本就沒有什么好感,現(xiàn)在就更是如此,于是進屋不久,很快又出來了,借口要熱水,又去了前面的正堂。
果然不出她所料,沙千里正在那里同客棧的掌柜說著什么,柜臺上擺著兩錠大紋銀。
方雨見狀,便上前道:“沙前輩,現(xiàn)在天都快黑了,你卻要結(jié)賬走么?”
沙千里道:“不走,不走?!?/p>
方雨不動聲色地道:“我見沙前輩把銀兩擱在這兒,還以為沙前輩要結(jié)賬呢。”
沙千里打了個哈哈,道:“我那間屋子比較潮,而我又有風(fēng)濕,所以便想換一間屋子?!?/p>
他的一只手指似乎漫不經(jīng)心地在柜臺上輕輕地叩了一下,然后看著掌柜的道:“掌柜的,你就照顧照顧,替我另開一間干燥些的屋間吧。”
掌柜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這種表情只閃現(xiàn)了那么極短的一瞬間,然后便道:“我讓伙計去給你看看還有沒有多余的空房?!?/p>
說著話,他便把柜臺上的兩錠銀子攬入懷中了。
這一切的細節(jié),自然全被方雨掃入眼中,但她卻是一副什么也不知的樣子,笑道:"我還想有沙前輩做我的鄰居,什么鬼怪都不敢欺負我了呢,沒想到沙前輩卻要搬家了。"
沙千里見她全然一副隨便說笑的樣子,不由心神有些放松,也笑道:"方姑娘說笑了。憑方姑娘的身手和風(fēng)雨樓的聲望,還有什么人敢欺負方姑娘?連老夫我都覺得今夜大概可以睡個安穩(wěn)覺了。"
方雨一笑,向掌柜要了熱水,就回到了房間,心中暗自得意,她知道這樣一來,沙千里是想走也沒法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