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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婚姻不是女人的城堡,男人也不是女人的衛(wèi)士
作者:李金芳   |  字數(shù):14567  |  更新時間:2015-05-08 13:23:06  |  分類:

現(xiàn)言小說

婚姻不是女人的城堡,男人也不是女人的衛(wèi)士

這天一大早,丁小楓就被姐夫錢正奎的電話催醒了,要她過去一趟,雖然電話里沒說什么,語氣也是慢聲細氣的,但小楓猜想一準沒什么好事,保不齊是姐姐丁小柏又鬧“幺蛾子”了。

在一個路口等綠燈的時候,又進來一個電話,是大姑姐儲麗霞,她還是叨嘮老爺子和鐘點工的事,要她拿個主意,趕緊把老爺子的念頭掐了。

小楓沒好氣地說:“我們有什么辦法?工作該做的早就做了,可老爺子就是不回頭,我們也沒辦法不是?”

儲麗霞一聽急了:“啊,你們這么著就算是同意了?”

小楓還想說句什么,見綠燈亮了,此時正是上班早高峰,馬路上車流如織。丁小楓往路邊擰方向,剛擰了兩把,忽覺身子一震,又聽一聲悶響,只見一輛白色轎車擦著車身過去了。等小楓驚魂未定地把車開到路邊停下時,一個女人已經(jīng)“啪啪”地在拍她的前擋風(fēng)玻璃了……

小楓穩(wěn)穩(wěn)心神,打開車門下車,同時在記憶里調(diào)動起所有的交通規(guī)則,準備同這個穿黑色套裝的女人來一番殊死大辯論??墒悄桥艘粡堊炀桶讯⌒鲹魯×耍骸皶粫_車呀?不打轉(zhuǎn)向燈硬拐呀?”

???沒打轉(zhuǎn)向燈?竟犯了如此低級的錯誤!小楓覺得連自己都無法饒恕自己了,只有賠著笑臉連說對不起。那女人說:“你說咋辦吧?我這可是新車,后視鏡讓你擦掉一塊皮。報警還是私了?”

小楓知道自己有錯在先,她盡量使自己的語氣自然:“你說吧,我先聽聽你的意見?!?/p>

那女人把胳膊往胸前一抱,說道:“這事吧,全是你的錯。這樣吧,一千,我們自己把車開4S店里修。”

什么?巴掌大一塊漆賠一千塊?

那女人大概也覺得自己要得有些離譜,沉吟一下又說:“那什么,八百吧。一分都不能少了,要不咱們就等警察來?!?/p>

小楓心里給出的底線是五百塊,正欲張嘴討價還價,卻見被撞的那輛車上又下來個中年男人,戴墨鏡,瘦高個,一身休閑打扮,那男人越走越近,丁小楓禁不住心慌氣短。啊,竟然是他!

自從到海州,小楓就想過是否會遇到趙西迪。只是這想法像火星似的在腦海里閃了幾次后就熄滅了。海州太大了,怎么會遇到他?當然,也不是沒有辦法,給他打個電話約一下,或是直接跑到海州藝術(shù)館去找他都行,但是,那樣做的話,她就不是丁小楓了。

趙西迪是個在海州有些名頭的畫家。前年夏天,小楓所在的江城技校為了提高知名度,搞了個全縣學(xué)生書畫展,從市里請了幾位名家來指導(dǎo),其中就有趙西迪?;顒咏Y(jié)束那天,小楓同一位主任帶隊去黃河島游玩。一到海邊,大書畫家們個個還原了兒童天性,大呼小叫地光腳丫下水撿貝殼去了,唯有趙西迪不吵不鬧,安安靜靜地坐在一塊石頭上發(fā)呆。

那天趙西迪穿一件藍白相間的T恤,遠遠看去,像個憂郁的詩人。小楓赤腳走過去,笑著要趙大畫家也發(fā)一回少年狂,可趙西迪卻微笑著搖頭。小楓知道趙畫家有心事,這幾天,她從那幾位畫家口中隱約聽到了他老婆劈腿的事,小楓斷定趙西迪此時正為這事郁悶,心底里不禁生出些同情和不平來,便順手把手里撿的一個圓潤貝殼遞過去,然后就倚到石頭上陪著趙西迪發(fā)了一會兒呆。

在回程的車上,小楓接到了一個手機短信:謝謝你,這是我的手機號碼,常聯(lián)系。

但從那以后,他們并沒聯(lián)系過。沒想到在兩年之后的今天,卻這么尷尬地相遇了。

“趙老師,你看……這事兒鬧的?!毙饔行┱Z無倫次。

趙西迪微笑道:“我還想呢,遠遠看去這位女士好面熟,果然是你。你什么時候到海州的?”

小楓告訴趙西迪,來了已經(jīng)快一個月了。

“哦,是這樣啊,那工作呢?”

“辭了?!?/p>

“辭了?”趙西迪略顯吃驚,這年頭,辭職的事時有發(fā)生,可像丁小楓這個年齡段的女人能下了決心辭去公職的還真沒見過,不會是單單為陪個孩子讀書就辭職吧?雖說納悶,但這個時候,這些具體的問題又是不便問的,便話鋒一轉(zhuǎn)說道,“我給過你電話的,沒丟吧?”

“有的有的。”小楓忙說。趙西迪的言外之意她懂,他是在問她為何不給他打電話。小楓知道旁邊還有一個女人虎視眈眈,也搞不明白那是他的太太還是朋友,便把轉(zhuǎn)了話題道:“趙老師,你的新車讓我刮了……”

“怪我怪我,車速太快?!壁w西迪說,“你的車也傷了吧?”

“沒事沒事?!毙髅φf,“怪我,沒打轉(zhuǎn)向。”說著,就打開錢包拿錢。

趙西迪制止住丁小楓,“也沒啥損失,走個保險算了。”

“那怎么好意思呢?趙老師,是我的錯?!毙鲌猿种谡f話時,旁邊的那個女人一直黑著臉。

爭來爭去的結(jié)果還是依了趙西迪,但小楓表態(tài)要找時間請他們吃飯。通過趙西迪的介紹,小楓知道了這個套裝女人名叫祺佳,在市工會上班,是趙西迪的女友。

目送趙西迪的車遠去后,小楓才重新上車,剛系好保險帶,扔在副駕上的手機又唱開了。小楓想,儲麗霞肯定急壞了,抓起來一看卻是丈夫儲紅兵。儲紅兵上來就問:“小楓,你干什么呢?怎么不接姐姐電話?”

小楓沒好氣地反問道:“我為什么要接她電話?”

“你這人怎么不講理呢?”儲紅兵聲音高了起來。

其實,勾起小楓火來的,不止是大姑姐的事,也不止是適才撞車的事,還有跟儲紅兵的事。

儲紅兵原先在老家江城油棉廠開小車,后來油棉廠破產(chǎn)改制,他就揣著買斷工齡的二十萬,奔著在京的舊日同學(xué)去,三混兩混的,還真有了眉目,竟然在西四環(huán)邊上一個叫“鵬展”的大廈里租下了一個單元樓做起了“二房東”。生意不算太大,但七七八八的租戶卻有百十家。上周六,儲紅兵回了海州一趟,當晚兩人照例要做“功課”,儲紅兵先去洗澡,小楓鋪床,就在這時,儲紅兵擱床頭的手機響了,小楓拿起來一看,打過來的是個北京手機號,她怕有什么重要事情耽誤了,就摁開接聽鍵,還沒開口,一個嗲嗲的聲音已是響了起來:“儲哥什么事這么忙呀,也不接妹妹電話?”

是個女的!聲音很脆,而且還很年輕。

小楓沒經(jīng)過這陣勢,只覺得頭一陣發(fā)暈,過了半晌,喘氣方才勻了。她想起了好朋友姚茉莉常叮囑她的話,“小楓呀,紅兵一人在北京,可要看牢喲?!蹦菚r,她還沒心沒肺地說,“不怕,我倆兩小無猜呀,那感情沒得說?!?/p>

小楓和紅兵自小在一個街面上住著,還是上下級同學(xué),丁家爸爸和儲家爸爸曾在一個工作組待過,兩家一直禮尚往來,逢年過節(jié),儲家就派儲紅兵過來送禮,他那時愛騎輛大金鹿自行車,腳掌擦著地,一晃一晃的。

窗戶紙被捅開是在小楓師專畢業(yè)那年,那時儲紅兵已是油棉廠的小車司機了,儲家來提親,小楓媽高興得不得了,好像早就等著這一天似的。小楓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校園愛情,又正為分配的事煩著,心想談場戀愛換個心境也不錯,何況儲紅兵這人也不讓人討厭,就點了頭。小楓分配的事,儲家下了力氣,后來小楓如愿留在了縣城,進江城技校當了一名老師。第二年的春天,兩人就理所當然地結(jié)婚了。

小楓一直相信,儲紅兵是從少年時代就對她情有獨鐘的,他若愛上另一個女人,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這晚,一個北京女人,就這樣哥哥妹妹地來電話找儲紅兵了。等儲紅兵從洗澡間里出來,抓過手機就回撥了過去……

當然還是那個女聲,小楓聽得清清楚楚。此時的她正擺出一副賢惠至極的樣子,跪在床上拿條干毛巾給坐在床邊的紅兵擦頭發(fā)。只聽那女人說:“儲哥呀,剛才怎么回事?你怎么不說話?是不是嫂子在一邊呀?你怕她不高興吧?”

紅兵似是激靈了一下:“你誰???”說著不覺要從床邊站起來,卻被小楓一把摁住。

“儲哥,連我都聽不出來了?”那女人繼續(xù)賣關(guān)子。

紅兵撩起浴衣的下擺扇了幾下,語氣有些惱火:“你再不說,我可掛了??!”

“別介呀,儲哥,我爛漫呀,小白,白爛漫。儲哥,你可真是的,連我聲音都聽不出來了,810的?!迸宋Φ?。

“噢,小白呀?!奔t兵似乎放下心來,他費力地扭過脖子,逃過一劫似的想捕捉一下小楓的眼睛,但小楓偏不給他機會,又把他的脖子扭正,再次拿毛巾在他頭上揉搓起來。

繞來繞去的,原來白爛漫要儲紅兵帶幾斤渤海灣新鮮的皮皮蝦回去。儲紅兵吁一口氣,轉(zhuǎn)身樂呵呵地拍拍小楓說,快去洗吧。小楓心里五味雜陳,但也說不出什么來,只好貌似順從地下床去了洗澡間。

小楓甚至在把身子平鋪在床上,任由儲紅兵馳騁的時候,心里一直有個梗,她一直在忍著,不想拂紅兵的興,但最終還是沒能忍住,竟在那個節(jié)骨眼兒上脫口而出:“那女的怎么有你電話?”

儲紅兵哪顧上回答呀,他只管悶頭繼續(xù),小楓氣不過,擰了他一把,還是那句話:“她怎么有你電話?”

小楓只想要個解釋,但接下來的事情卻始料未及,她聽到儲紅兵喉嚨里“嗚”了一聲,便翻身落馬了。

……

這會兒,聽儲紅兵在電話里急了,小楓卻偷偷地抿嘴笑了,她猜想,此時的儲紅兵大概正握著手機站在北京的街頭,望著路上的滾滾車流發(fā)呆吧?她有點惡作劇地想,儲紅兵呀儲紅兵,我這一大早都吃好幾個蒼蠅了,你就權(quán)當替我分擔(dān)一個吧。

小楓心情忐忑地趕到姐姐家,一進門,見姐夫錢正奎倚在門框上,全身精濕,褲腿角上還在往下滴著水,一只臉盆倒扣在地板上,丁小柏則像個正宮娘娘似的坐在沙發(fā)上橫眉冷對。

丁小柏果真又在鬧“幺蛾子”了。自打搬來海州,小楓就見識過姐姐鬧過好幾次“幺蛾子”,有一次突然玩起了失蹤,害得她和錢正奎找了一整天,親戚朋友家中,馬路商店公園,能想到的地方全找了,就差貼尋人啟事了,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人家在地下室小床上睡得正香呢。還有一次,儲紅兵回來,丁小柏喊他們過去吃飯,小楓滿心歡喜,可吃著吃著,記不清錢正奎說了句什么話,丁小柏一下子變了臉,站起來就要掀桌子,幸虧桌子是實木的,沒掀動,結(jié)果,把兩只盤子砸在地上。這次是給老公一盆涼水澆下來,下手也夠狠的。

小楓不敢說什么,想盡快息事寧人,就跑到洗手間拿墩布來擦地,邊擦邊想,這做官的男人也不易呀,在外面前呼后擁頤指氣使的,可到了家還得乖乖聽老婆話。姐夫別看官至正處,可在姐姐面前也是唯唯諾諾的,何況現(xiàn)在姐姐開“更”了,姐夫日子可就更難熬了。

小楓擦著地,丁小柏坐沙發(fā)上卻擺開架式說開了:“錢正奎,你能啊,把我妹妹叫來,你什么意思啊?有本事你上聯(lián)合國呀,你上安理會呀!”

錢正奎仍倚在門框上,哭喪著臉說:“小楓,是這樣的,我給正達公司做顧問,江城有個項目馬上要啟動了,今早我出發(fā)……”

“哼,你又不是頭一回出發(fā),看你那個勁,還窮倒飭,呸,不要臉!”

“小楓,我沒不要臉……”錢正奎繼續(xù)申訴。

在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針鋒相對中,小楓終于聽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今天一早,錢正奎打理好了行頭準備出發(fā),丁小柏也知道錢正奎是為了給家里創(chuàng)收,可是看他油頭粉面那樣,她就來氣,你說一大老爺們,哪有這么多窮樂。丁小柏今天有些不好受,頭疼。她的頭也不是真疼,她只是盼著他能過來給她按一按,可錢正奎愣是不解風(fēng)情,還邊打領(lǐng)帶邊說,頭疼?那你先找點藥吃。

丁小柏還想說句什么出出氣,無奈一股尿意上來,整個小腹開始下墜脹滿,又要跑廁所了……丁小柏蹲在馬桶上,正為怎么出口惡氣而傷神,昨晚剩的半池洗澡水一下子觸動了她的靈感……

小楓先把錢正奎推進臥室換衣服,又返回身把丁小柏拉到陽臺上,壓著嗓子說:“你太過分了!你把他澆出個好歹來咋辦?”

丁小柏怒氣沖天地說:“你瞧瞧他那德性,跟個漢奸似的?!?/p>

小楓也覺得姐夫的頭發(fā)弄得是有點兒不像好人,可是她嘴上不能說:“他不好歹是個顧問嗎?老有應(yīng)酬,就得注意些形象。”

“破顧問,誰稀罕呢!”丁小柏說著,便把手中還冒著熱氣的半杯水倒進了陽臺上的一株玉樹盆里,把小楓看了個目瞪口呆。

姐倆正在陽臺上說話,就見錢正奎從里屋晃悠了出來,又換了一件銀灰色夾克,下著一條奶白色休閑褲,頭發(fā)重新又弄得油光光水滑滑的。趁丁小柏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空,小楓過去把錢正奎往里扯了一把:“你咋不長記性!”

錢正奎醒悟過來,在頭上胡亂擼了兩把說:“這咋出去?”

丁小楓拿了把梳子塞進他口袋里:“死心眼?!?/p>

錢正奎苦笑一下重新出來,在客廳里站定,有些討好地沖著陽臺喊:“小柏,我走了啊?!?/p>

丁小柏回過身來,打量犯人似的把錢正奎打量了半天,說了聲:“滾!趕緊!”

晚上七點多,儲紅兵打來了電話,他接受了早上的前車之鑒,話說得小心翼翼的:“小楓,你還沒給姐姐打電話吧,還是打一個吧?!?/p>

小楓從姐姐家剛剛回來,覺得渾身像散了架般,便有氣無力地說:“還不就那些事,你放心,咱們誰也擰不過老頭兒。再說,人家譚蘭萍也沒什么不好,可你姐為啥死活就看不中人家呢?”

“我姐這人就是好鉆死牛角,你再開導(dǎo)開導(dǎo)她,給她擺擺道理,啊?”儲紅兵話語里分明有了乞求的意思。

小楓想起自己早上平白無故讓儲紅兵吃了蒼蠅,不覺一陣心軟,就柔聲道:“好,我這就打。”

儲麗霞果然在生氣,她先是生老爺子的氣,又生丁小楓的氣,后來又生儲紅兵的氣,她生起氣來覺得到處烏煙瘴氣的,就在屋子里走來走去,譚建國加班剛剛到家,正坐沙發(fā)上看一檔相親節(jié)目,二十四位艷麗如花的女嘉賓一出場,譚建國的眼睛就直了。儲麗霞生氣,上去一把把遙控器奪過來,“啪”的關(guān)機了。

小楓電話進來的時候,儲麗霞正坐沙發(fā)上喘粗氣,她賭氣不接,早上你不是不接我電話嗎?我也不接你的,急死你!可丁小楓不著急,手機響了會兒就斷了,儲麗霞等著它再次響起來,手機卻仿佛是跟她置上了氣,一動不動地躺沙發(fā)上。最終,儲麗霞還是沉不住氣了,一邊罵一邊回撥回去……

當然,還是那件磨叨了個數(shù)月的事,小楓勸她說,你看人家譚蘭萍伺候的老爺子多好,他們倆走到一起也沒啥不好的。但儲麗霞偏不,說道:“荒唐!真是荒唐!老爺子老了,老糊涂了,你也跟著糊涂呀?”

小楓道:“姐,你別忘了,當初可是你牽的線?!?/p>

儲麗霞被噎得一愣,丁小楓說得沒錯,說來,譚蘭萍與老爺子的事確實是她一手促成的。

譚蘭萍是譚建國的一個遠房姐姐,與丈夫離婚后,一直幫兒子帶孩子,今年年初,她來找譚建國,說孫子上小學(xué)了,她跟兒媳婦也鬧不到一塊去,麻煩建國在城里找個活干。譚建國為難,蘭萍姐,你說現(xiàn)如今這年輕體壯的都沒活干,你說你這歲數(shù)了……

譚蘭萍低頭沒了話說,只管在那兒唉聲嘆氣。坐一邊的儲麗霞見狀卻動了心思,這段時間她一直忙活著想給父親找個麻利的鐘點工,可挑來挑去卻沒有合心的,這會兒見這個利利落落的蘭萍姐,不覺暗喜,這不一現(xiàn)成鐘點工嗎?

但老爺子還是跟從前一樣,不服老,不愿雇人,說一個人清靜慣了,不愿意家里再添一口人。老頭自從三年前老伴去世后,一直單過,兒女們也不是沒想過給他找老伴兒的事,可老頭說,太老的不行,太年輕的也不行,沒文化說不上話來的又不行,挑挑揀揀的就一直拖到現(xiàn)在。儲麗霞做工作,說給你請的是鐘點工,只管給你做做飯,又不是保姆,人家做完工是要走的。好說歹說,老頭總算答應(yīng)。一段時間后,儲麗霞過來視察工作,老爹非常滿意,說這小譚不光飯菜做的有水平,手腳還利落,儲麗霞聽后不覺滿心歡喜,又見老爹面色紅潤,心想這個人還真是找對了。

不承想,上個月的某天晚上,儲麗霞兒子小奇同女朋友約會回來,一進門就神秘兮兮地說他在廣場看到姥爺了,姥爺正跟做飯的大姑坐在一個椅子上說話哩。上床后,儲麗霞翻來覆去睡不著,就把小奇所見告訴了譚建國,要他這個縣委機要科的特工人員幫著分析分析,老頭跟譚蘭萍大晚上的跑廣場去做什么?譚建國晚上在外喝了酒,正興奮著,說:“要我看呀,他們倆八成是有一腿了吧?”

第二天早上儲麗霞一起床就給老爸打電話,問他昨晚上干啥了?老爺子說老樣子,看看電視泡泡腳。還說,昨天的晚餐整得有點豐盛,吃過飯就有點晚,人家小譚不一女同志嗎,怕不安全,就送了送她。譚蘭萍在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租了間小平房,每天騎自行車來儲家上下班。

“什么什么,你送她?”儲麗霞一聽就火了,“這到底是誰伺候誰呀?大晚上的,你回家再磕了碰了怎么辦?”

老儲呵呵笑了兩聲:“相互幫助,相互幫助。”

中午儲麗霞趕過去實地偵察,老儲開門一見是閨女,臉上就有些尷尬。儲麗霞往里一望,呵,一桌子菜,正當中還擺個大蛋糕,那譚蘭萍頭上戴著個生日紙帽正笑逐顏開呢。眼前這一幕差點沒把儲麗霞氣死,她把臉一拉,頭也不回地走了。

儲麗霞晚上打個出租,跑到了譚蘭萍位于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的家,三說兩說就把譚蘭萍辭了……

儲麗霞未雨綢繆,把老爹和譚蘭萍的感情扼殺在了萌芽狀態(tài)。本來,事情到此就該結(jié)束了,但幾天后,當儲麗霞領(lǐng)著新找的鐘點工到父親家的時候,卻見那譚蘭萍正在給老爺子煮水餃,老爺子坐一邊剝大蒜,廚房里熱氣騰騰的,兩人說說笑笑。

儲麗霞氣得牙根癢癢,譚蘭萍,還真能啊,都單線聯(lián)系上了,想著這些她便帶了氣,問道:“你怎么在這兒?”

譚蘭萍一時語塞。老爺子卻在一邊護上了:“是我叫小譚過來的,我就想吃她包的胡蘿卜素餡水餃。你也不必為我再費心找做飯工了,實話說吧,我就吃慣小譚做的飯了?!?/p>

剛找來的鐘點工聽罷,白了一眼儲麗霞,氣哼哼走了。

儲麗霞兩頭沒落好,氣咻咻摔門而出,半路上就把電話給弟弟和弟媳打了過去——海州的丁小楓和北京的儲紅兵聽后也連呼老爹荒唐,紛紛表示一切聽姐姐的,姐姐指到哪兒打到哪兒。弟弟和弟媳能這樣說,儲麗霞頓覺釋然,覺得自己的打壓隊伍又壯大了,但不久,儲麗霞就發(fā)覺情況不妙起來,弟弟和弟媳竟齊齊轉(zhuǎn)了風(fēng)向——他們被老爹成功策反了。

被弟媳丁小楓一揭瘡疤,儲麗霞有些掛不住,一口氣直涌上來,在嗓子眼里堵了半天方才硬生生咽下去,便開始反唇相譏:“怪我引狼入室?都是我的錯呀,你們兩口子倒好,都不在江城,都會圖清心,我一人跑東跑西的,還搭上辛苦不落好,我咋就這么賤呢?”

聽儲麗霞又要上氣,小楓也急,但想想還是賠笑道:“姐,你為老爸跑前跑后的,我們心里都有數(shù),都感激你,我們初聽這個事兒也覺得荒唐,我和紅兵勸過多次,可老爸認準了,再說那譚蘭萍確實跟咱爸也挺配的,我看咱們還是依了他吧?!?/p>

“依了他?別的事行,這個事就不中!小楓呀你想想,他真跟那譚蘭萍結(jié)合了,丟人的是我們做兒女的,我們會被人戳脊梁骨的。”

丁小楓覺得儲麗霞說得有點太危言聳聽了,“他喜歡不就得了?!?/p>

“他喜歡?我還不喜歡呢。譚蘭萍只比我大四歲,我一直姐長姐短地叫著,噢,這一下子……你說這叫個什么事兒?這還在其次,好說不好聽的是她是譚建國的姐姐呀,你說,她如果真跟老爺子成了,那……丟死人了,你們不當回事我還臊得慌呢!”

“這有什么呀,又不是親姐!”

儲麗霞繼續(xù):“說好聽的是大逆不道,說不好聽的就是那倆字:亂倫!”

什么亂七八糟的!

扔掉手機后,小楓在沙發(fā)上悶坐了一會兒,覺著無聊,想想還是睡覺吧。想到這里,她先是拍了一層潤膚水,后又抹乳液,又涂一層晚霜,本想省道工序的,又一看自己的眼角都有皺紋了,又顧影自憐地補上了層眼霜。

這樣一收拾,小楓就看著鏡中的自己一點一點水潤起來,一點一點生動起來,心里也一點一點舒朗起來。不知怎的,又想起了趙西迪,哦,那個戴墨鏡,瘦高個,一身休閑打扮,微笑著向她走來的趙西迪,怎么會是他?怎么會那么巧?

小楓想起了一部法國電影蝴蝶振翅,在那部片子里,一顆石子,一件黃色雨衣,就能改變?nèi)说拿\,哦,真是處處充滿了玄機,想到這里,一個念頭突然涌上了小楓的心頭,也許,她和趙西迪之間也有這樣一只蝴蝶?如果有的話,那只蝴蝶就應(yīng)該是儲麗霞的電話了,不,應(yīng)該是早上姐夫的電話。是的,如果不是姐夫來電話,她怎么會心急火燎地往姐姐家趕,就不會與趙西迪相撞。

想來想去,小楓又想到了兩年之前的海邊,想到了那塊大石頭。夕陽西下,她光腳站在海水里,遠遠地看著倚石而立的趙西迪,他的憂郁氣質(zhì)吸引了她,她不覺向他走去,并把手中的一個圓潤貝殼遞給了他,然后便倚到石頭上,陪他發(fā)呆……

想來想去,繞來繞去的,丁小楓便睡著了……蝴蝶呀,一只一只五彩斑斕的蝴蝶呀,就那么繞著她飛呀飛的……

這些天,小楓一直在琢磨請趙西迪和祺佳吃飯的事,可是,她又實在是鼓不起勇氣單獨請他們,她為不知道在飯桌上講些什么話而犯愁。趙西迪雖認識,但也不能說是熟識,另外還有一個祺佳,那天那副模樣,想想就犯怵。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為什么非要豪氣沖天地請吃什么勞什子飯,倒不如把修車錢直接給他算了,可是又想,給他他就要嗎?那天,到最后已不是錢的事了,也不是車的事了,而成了飯的事了:

小楓說要請吃飯,趙西迪說該由他來請;小楓說那哪行,這飯她得請,趙西迪說這是在海州,他是主,她是客,理應(yīng)由他請;小楓急了,說你是主人也不成。到最后,趙西迪就笑了,手一揮說那成,你請就你請,說定了,我可等電話了。

但眼見著十幾天要過去了,這個飯還是沒請。最后,小楓決定,讓她在海州的好朋友姚茉莉給拿拿主意,這個飯到底該怎么個請法。

說起小楓與姚茉莉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追溯到她們的少年時代,那時小楓與姚茉莉姐姐是同學(xué),天天粘在一起,姚茉莉呢,雖比她們小三兩歲,但早熟,不愿意跟同齡的女孩玩,偏偏喜歡跟在她們屁股后頭瞎轉(zhuǎn)。姚茉莉姐姐煩她,說她“跟屁蟲”,對她又呲又吼的,反而是丁小楓,常常不顧同伴們的反對,領(lǐng)著這個鄰家小妹一塊玩。后來的姚茉莉有一次酒后動情,紅著眼圈對小楓說,小楓,你不知道,我的童年有多么孤獨,如果沒有你,簡直無法想象……

這會兒,當姚茉莉弄清丁小楓的意思后,就說:“我還當是什么事兒呢,不就請一客嗎?我一朋友在西山縣做副縣長,那兒有一櫻桃溝,他邀我好多次了,說再不過去,櫻桃就都沒了。不如這樣,你給你那畫家朋友打個電話,明天周六,我們?nèi)ノ魃讲烧趺礃樱俊?/p>

“這,合適嗎?”小楓小聲道。她不敢確定趙西迪同不同意,她怕人家說請個客還要跑來跑去的。再說,本來是她想請客的,這一往西山跑,這不明擺著是去煩擾姚茉莉的朋友嗎?

電話終于打了出去,趙西迪的聲音聽起來低沉安靜:“小丁,是你?”

“是,是我?!毙餍睦锬亍斑诉恕表懥藥紫?,隨后便問他明天是否有時間?

趙西迪說有時間,并笑問小丁是不是要請客了?

小楓臉無端地紅了,她不自覺地吐吐舌頭,隨后便把要邀他和祺佳去西山采摘的想法說了出來,說完心里惴惴的,趙西迪會不會不答應(yīng)?但趙西迪答應(yīng)得很干脆,“好啊,早就聽說西山有個櫻桃溝,還一直沒機會去呢?!?/p>

夜里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早晨的空氣濕潤而干凈,坐在車里的小楓望著馬路兩邊的紫荊樹滑過,心想,待會兒見到趙西迪該說些什么話呢?

趙西迪所住小區(qū)的名字叫“風(fēng)荷苑”,挺詩情畫意的名字。小楓老遠就望見了他,只見他穿一灰白風(fēng)衣,兩手插在衣兜里,肩上斜斜地挎一背包,正站小區(qū)門口的一棵早櫻下往馬路上望……姚茉莉也看到了趙西迪,伸手捅捅小楓,“哦,我說,快看,兔子?!?/p>

小楓沒反應(yīng)過來:“啊,什么?”

“兔子呀,在你心里嘣嘣跳的兔子?!?/p>

丁小楓想說句什么反擊她,卻已是來不及了,車子已然停在趙西迪腳下,姚茉莉摁下車窗熱情打招呼,趙西迪不認識姚茉莉,愣住了,小楓趕緊摁下車窗。趙西迪明白過來,拉開車后門便上了車。

小楓暗暗叫苦,自己今天可真是蠢到家了,姚茉莉來接自己的時候,為什么連想都沒想就直接坐到了后座上?怎么就沒想到過會兒接上趙西迪該如何分配座位呢?她邊罵著自己笨,邊往另一側(cè)挪挪身子,嘴里問道,“趙老師,去哪兒接祺佳呀?”

“不巧,她單位今天正好有事?!壁w西迪把背包從肩上卸下來放到腿上,微笑道,“她讓我謝謝你呢。”

“這怎么好呢?趙老師,我說好是請你們兩個的。”小楓有點急,“要不,等祺佳忙過了,咱們再去?!?/p>

“去吧,定下來的事情怎么能改呢?”

正在小楓不知該說些什么的時候,姚茉莉突然開口了:“小楓,人家趙老師都準備好了,怎么能說改就改呢?再說,櫻桃時令性那么強,是等不起的,祺佳這會兒去不了,但口福還是有的,我們多給她摘些回來不是就有了,是不是趙老師?”

“對呀。”趙西迪連連點著頭,又像想起什么,轉(zhuǎn)過臉來問小楓,“小丁,你還沒介紹你這位朋友呢,該怎么稱呼?”

就這樣,很自然地,話題就從祺佳身上轉(zhuǎn)到了別處,接下來,姚茉莉把她的嘴皮子功夫也發(fā)揮到了極致,一路上與趙西迪說東道西,談古論今的,小楓暗地里吁了口氣,但即便是這樣,她還是在無端地緊張著,到西山的時候,她的兩手已微微地攥出了汗水。

姚茉莉的縣長朋友姓羅,已早早地等候在山腳下。羅副縣長輕車簡從,只帶了一個司機,登山的時候司機說腳在某天崴了一下,怕是走不了山路,羅副縣長說好,那你就在車里等著吧。這樣一來,實際登山的就成了四個人,也可以這么理解,是兩對兒,一對是姚茉莉和羅副縣長,另一對則是小楓和趙西迪了。

開始的時候,羅副縣長走在隊伍最前面,他引經(jīng)據(jù)典,妙語連珠,一路講解著西山的歷史,姚茉莉和趙西迪也時不時插話進來,小楓呢,則很少說話,只管一門心思往上爬,這樣,在不知不覺中,角色進行了互換,小楓走到了最前面,倒成了開路先鋒。在一個山路拐彎的平臺上,小楓猛然發(fā)覺有一陣兒沒聽到其他幾個人的說話聲了,止步往后看看,卻只看到正拾階而上的趙西迪。

趙西迪在兩米開外,大概是熱了,身上的風(fēng)衣已經(jīng)搭到了胳膊上,他見小楓停下,便也止住腳步,仰臉看著她笑道,“小丁,你走得蠻快的呀,我是緊趕慢趕才跟上你的腳步。”丁小楓想開句玩笑,便說,“趙老師,你看我這人,只顧自己走得痛快,真是太沒大局意識了。哦,他們倆呢?”這話一出口小楓就后悔了,還好,趙西迪沒回答,只是把風(fēng)衣往肩頭一搭,淺笑一下,便向上繼續(xù)走來。小楓本想回身往前走的,但是,她站的這個地方是一個大大的平臺,之前他們已經(jīng)走了好長時間的石階了,剛才看趙西迪也是滿臉汗水了,照理說也應(yīng)該喘口氣了。

“嗨,小丁,”趙西迪笑盈盈地叫道,因為一直在走山路,他的呼吸有些粗重,“總算是追到你了?!?/p>

小楓有些懵懂,一時不知該說句什么話,其實,人家這句話也沒什么邏輯錯誤,可聽著卻有點那個。小楓臉一紅,問道,“趙老師,累了吧?”

“嗯,有點兒。”趙西迪說著話便展開肩上的風(fēng)衣鋪在地上,并坐了下去。小楓見前面有棵大樹,就想踱過去倚到樹身上休息一下,剛轉(zhuǎn)身邁了一步,就覺得右腳腳腕被人握住了——只是一瞬,趙西迪便放開了她,他仰臉望她,輕聲道:“坐一會兒,好嗎?”

小楓知道趙西迪在看她,但她佯裝不知,扭臉往遠方望去,雨后的西山,罩著一層淡淡霧氣,山石和綠樹隱隱約約的,似夢似幻……就這樣,她看著遠方,而趙西迪則看著她。

謝天謝地,姚茉莉手里捏著枝叫不出名堂的野花,終于同羅副縣長氣喘吁吁地趕上了,小楓起身把她拽一邊小聲質(zhì)問:“死丫頭你跑哪兒去了?”

“嗨嗨嗨,別人私事無權(quán)過問啊。”姚茉莉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繼而又碰碰小楓的胳膊,用眼神點點趙西迪,一臉曖昧地問,“怎么樣?”

翻過一個山坡,眼前豁然開朗,坡地上滿是櫻桃樹,溝底,有一股清澈的泉水蜿蜒流去,搭眼望去,無邊的蔥綠中點綴著串串深紅,空氣里滿是櫻桃誘人的香味,呵,這就是櫻桃溝了。姚茉莉張開雙臂,向那片坡地沖去,叫著:“可愛的櫻桃呀,我來啦!”

小楓做不出姚茉莉那樣的動作,但因為這片櫻桃林的出現(xiàn),她覺得一直提著的心仿佛是在瞬間就落了地,她聽到趙西迪在她旁邊輕聲嘆道,哦,櫻桃紅了。

像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在同她說話。小楓不知道該不該往下接話茬兒,還好,姚茉莉在前面喊她,算是給她解了圍。小楓跑過去,停住腳步后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回了下頭,她看見趙西迪正從隨身背的挎包里掏出個本子,然后在上面唰唰地畫了起來。

在西山吃飯的時候,羅副縣長一上桌就定好了規(guī)矩,說除了開車的不喝酒外,其余人都必須喝一色的白酒。小楓雖然不太常喝酒,但因為遺傳基因好,還是有點小酒量的,可她沒想到的是今天喝的是西山特產(chǎn)52度的燒杠子,小半杯下肚,就覺得耳熱心跳了,在又一次響應(yīng)羅副縣長的號召端起酒杯后,就覺得桌下有人踢她的腳,接著趙西迪把小楓手中的杯子接過去,等小楓反應(yīng)過來,想拒絕已然來不及了,趙西迪已把酒倒入了自己杯子,只象征性地給她留了一丁點兒。

姚茉莉沖小楓直擠眼睛,小楓的臉更紅了。

返回的時候,小楓見趙西迪走路有些踉蹌,就為他拉開后車門,想等他坐好后,自己再坐副駕駛上,可剛想替他把車門關(guān)上,趙西迪一探身子就握住她的手,此時,姚茉莉同羅副縣長情意綿綿地告別后剛好往車邊走來,小楓怕被她看到,心里一緊張只好一抬腿坐上來了。

趙西迪的頭仰在椅背上,微閉著眼睛,他的手指在她的指縫尖摩挲……

丁小楓不敢動,幾乎是一個姿勢坐了一路,右手也就這樣被趙西迪安安靜靜地握了一路……

第二天早上,小楓正準備起床吃早飯,卻聽手機響。

“親愛的,快,快來救我?!币岳蛴撵`般的聲音。

小楓腦門子立馬滲出一層汗來,她的第一反應(yīng)是姚茉莉煤氣中毒了。姚茉莉自己買了套大復(fù)式,今年已經(jīng)三十多歲,但還是孑然一身。小楓急問:“?。吭趺椿厥??”小楓的聲音都快變調(diào)了,卻聽到姚茉莉在那邊“撲哧”一聲樂了,“親愛的,告訴你說哈,家其回來了?!?/p>

“誰回來了?”小楓以為耳朵出了毛病。

“米、家、其,聽清了,親愛的?”

小楓一聽米家其的名字,氣就不打一處來:“長長記性好不好,那小子折騰得你還輕嗎?你怎么就那么賤呢?姚茉莉,你跟他沒有未來你知不知道,那小子是耍著你玩的,你醒醒吧!”

米家其是省電視臺一記者,比姚茉莉小八歲,去年年底在一次會議上同姚茉莉認識了,知道她單身,就展開猛烈攻勢。小楓當時就對姚茉莉說過,她跟那小子長不了,可姚茉莉不知哪根神經(jīng)搭錯了線,不聽,說你知道杜拉斯吧,人家男友還小三十六歲呢。小楓說世界上有幾個杜拉斯,不信你就等著瞧。果然,感天動地的愛情只維持了一年,最后就無疾而終了,姚茉莉為此還大病了一場,害得小楓從江城跑來安慰她。這會兒聽說她跟那小子又復(fù)合了,氣就不打一處來:“姚茉莉,聽好了,換掉手機號碼,還有什么QQ,MSN什么的,一切能換的統(tǒng)統(tǒng)換掉,你要同那小子徹底一刀兩斷,不要那么賤,聽清了?”

“小楓別生氣,聽我說,是這樣的……”姚茉莉賤兮兮地說,“家其夜里不來了嘛,你說巧不巧,一大早,我媽又來電話要我中午去相親,而且還下了最后通牒,說今天綁也要把我綁了去……所以說,我得上你家避難去,我媽沒準一會兒就來綁我了?!?/p>

半小時后,姚茉莉氣喘吁吁地坐到了小楓家的沙發(fā)里。臉有點發(fā)虛,一副縱欲過度的樣,丁小楓想開句玩笑,想想還是忍住了。據(jù)姚茉莉說,那米家其是夜里獨自從省城開車來的,他想她想得要發(fā)瘋了。

姚茉莉說米家其待她家里睡覺呢,她媽又沒鑰匙,進不了屋。

小楓進廚房去給姚茉莉弄吃的,飯剛吃到一半,姚茉莉的電話就響了,她抹了一把嘴唇上的沫子說,肯定是我媽。

果然是她媽馮香蘭。此時的馮香蘭正站在姚茉莉的公寓門口對著手機喊:“莉莉,你甭跟我藏貓貓,我知道你在屋里。開門開門快開門!”

聽筒里傳來“啪啪啪”的拍門聲。姚茉莉吐了下舌頭對著電話說:“媽,我真不在家,我在外面呢?!?/p>

“你別氣你媽,你在屋里呢,星期天你一直都是睡懶覺的,你別蒙我,開門開門快開門!”

迫不得已,姚茉莉只好說了實情,說她在小楓家呢。馮香蘭半信半疑,騙我的吧?姚茉莉急于想證實她說的是實話,就讓小楓聽電話。

小楓沒辦法只好接過手機,那邊馮香蘭笑起來,小楓呀,她真在你家?好,正好,我打車一會兒就到,你給我看住她啊,千萬別讓她跑了。

啊?小楓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邊就掛斷了。

“不會吧,她又沒來過你家,她怎么認識?”姚茉莉把半拉煎蛋塞進嘴里,有些沒心沒肺地說。

小楓思忖著,“讓我想想,我把家安頓好后,是去看過馮姨的,她好像問過我在哪住來著……”

“啊,你告訴我媽了?”姚茉莉急問。

“告訴……了吧?”小楓說,“我說我在錦湖花園租了個三居。不過,馮姨的記性有那么好???”

“完啦完啦,丁小楓,我媽做了一輩子會計,腦子好使著呢。”姚茉莉哭喪著臉說。

茉莉媽馮香蘭自從坐進丁小楓家的沙發(fā),就在不住地數(shù)落女兒:“你看看人家小楓,比你大不了幾歲,孩子都多大了,你呢,不愁不憂的,還沒個主兒,急不急?相個親,還說東道西,跟耍猴似的!”

“真是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真是的!”姚茉莉噘嘴說。

“聽聽——聽聽,小楓,她這叫說啥話?”馮香蘭拍著巴掌說,“我急?我能不急,你這不是管我叫媽嗎?你管別人叫媽我才不管這破事兒呢?!?/p>

眼看這娘倆要掐起來,小楓就不能作旁觀者了,她擰了姚茉莉一把,然后又遞給馮香蘭一杯水,說,“馮姨別生氣,茉莉是撒嬌呢,別氣別氣??!”

馮香蘭喘了一口氣說:“小楓呀,我不氣,誰讓我是她媽呢?可……該找對象的年齡不找,玩,到了現(xiàn)在,想找又找不上了,你說說……”

姚茉莉又不干了:“誰說我找不上了?不帶這么作踐自個閨女的啊!”

“好好好,你找得上,你倒是給我領(lǐng)一個家來瞧瞧呀……”馮香蘭又激動起來,又拍起了巴掌,“小楓,你倆是好姐妹,她的事兒你是清楚的,你也知道,上回她倒是給我領(lǐng)一個回來,說是什么省臺的記者,大高個,長得帥,嘴也乖,一口一個阿姨叔叔地叫,可我和她爸一看就覺得沒戲。你說為啥?人家年齡小,小了還不是一星半點兒,整整小了八歲,又是異地的,這靠譜嗎?我們?nèi)叶紕袼缭缟⒒镎覀€靠譜的,可她呢,不聽,倔,結(jié)果怎樣,還不是讓那小子耍了,耽誤了一年,還弄得自己半死不活的,現(xiàn)在想起那小子來,我還恨得牙根癢癢呢……”

聽到這里,小楓想,若這老太太知道那不靠譜的小子現(xiàn)正在她閨女家蒙頭睡大覺,她還不得把他活剝嘍。

撒完了氣,馮香蘭就要姚茉莉趕緊回家梳洗打扮去,十一點半,“怡和”茶社。

姚茉莉沒轍,把小楓拽洗手間訴苦:“小楓,想想辦法,她要跟我回家可咋整呀?”

小楓道:“你傻呀!不還有我嗎?”

小楓從衣柜里抱出了一摞衣服,邊歸整邊說,“馮姨,茉莉再回家一趟怕許就過點了,你看我這衣服也不少,就湊合挑一件吧?!?/p>

東挑西揀的,還真就挑出套勉強能上身的,姚茉莉是穿著鞋托來的,同衣服不搭調(diào),小楓又上鞋柜里找鞋,姚茉莉個高腳卻不大,37碼,而丁小楓腳是39碼的,足足大了兩碼,怎么辦?丁小楓又翻出兩雙鞋墊塞進去……得,行頭備齊了,剩下的就是倒飭姚茉莉那張臉了……

姚茉莉像個機器人樣任由小楓擺布,馮香蘭圍著女兒轉(zhuǎn)了兩圈,笑瞇瞇地說,行,還行。

“給閨女配一快五十的糟老頭,還好意思笑!”

聽姚茉莉這樣跟她媽說話,小楓又緊張起來,她怕娘倆又掐起來,但馮香蘭根本不生氣,笑瞇瞇地跑洗手間方便去了。姚茉莉哭喪著臉說:“親愛的,你看這事兒若讓家其知道了,他該多傷心吶?!?/p>

小楓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就傻吧,哪一天讓人家又踹了你就明白了!”

“俺愿意?!币岳蛎嫒籼一▼傻蔚蔚卣f。

姚茉莉的相親對象叫郭銀川,在銀行工作,老婆得了乳癌去年死了,有一念大三的兒子。郭銀川人微胖,富態(tài),不顯老,有中年男人特有的那種篤定神態(tài)。小楓暗地里想,這種男人成熟、穩(wěn)重,倒是個挺合適的結(jié)婚對象。再看姚茉莉,頭不抬眼不睜的,小楓心里著急,踢踢她的腳,姚茉莉這才抬起頭來,莫名其妙地笑一下。

閑聊了會兒,介紹人田阿姨站起身,笑瞇瞇道,“好啦好啦,該說的我也說了,剩下的就是你們倆說話了,好好了解了解,?。俊?/p>

可姚茉莉只是把玩著手機,一聲不吭。小楓知道她的心思早飛到那米家其身邊了。小楓隨著兩位老太太到了外面散臺上,然后要了一壺菊花陪她們說話??雌饋恚T香蘭對郭銀川挺滿意,她已經(jīng)在考慮下一代的問題了。她問田老太,那郭銀川是否會同意再生個孩子,田老太茫然不知該作何答。

閑聊了有十來分鐘,只見姚茉莉氣沖沖從包間里出來,馮香蘭忙觍著笑臉迎上去,“莉莉,怎么樣???”可姚茉莉理都沒理她媽,就獨自向外走去……

仨人面面相覷:怎么了這是?

那郭銀川也真夠溫吞的,姚茉莉都跑沒影了,他才氣定神閑地從包房里出來,多少有點尷尬地說,這小姚,還有點小脾氣……

原來,在包房里兩人單獨對坐的時候,姚茉莉一直在忙著發(fā)信息,對郭銀川待答不理的,后來郭銀川實在是忍不住了,就說了句:“小姚人緣挺好的呀!”沒想到這句話就捅了馬蜂窩,姚茉莉站起來質(zhì)問了句:“你什么意思?”然后一甩臉子就出門走了。

馮香蘭趕緊賠了笑臉,說:“小郭,你別生氣,這莉莉的脾氣全是讓我慣的。那什么,電話留了沒?”

郭銀川笑著搖頭,馮香蘭急忙翻手機,把姚茉莉電話告訴了郭銀川,郭銀川很認真地記下了。馮香蘭又說,“小郭呀,我們莉莉這是耍小孩子脾氣呢,你別跟她一般見識,男人嘛。電話聯(lián)系吧,???”田老太也在旁附和。

郭銀川要留下來結(jié)賬,小楓陪著馮香蘭和田阿姨先走,在過一個坎的時候,馮香蘭沒留神被絆了一下,差點摔一跟頭,小楓上前一步把她扶牢。

小楓想,這老太太生生是讓姚茉莉氣的,做一個大齡剩女的媽可真不容易呀。

那天,在回程車上,馮香蘭先是對姚茉莉的舉動做出了嚴肅批評,繼而羅列了一大堆郭銀川的好處,提出了N個可嫁的理由,而姚茉莉的意思是你看親我也相了,夠給面子了,至于同不同意嘛,那就是我自己的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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