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年前，李蘋果的到來，就像這個夏天不經(jīng)意多收的一畝麥子一樣隨意。

作為這個家庭的第五個孩子，而且是兩男兩女后的另一個女孩，李大奎和王芬芳夫婦早已沒有了初為父母的喜悅。同樣，四個大點的孩子——其實也沒大多少，老四只是剛剛進化到直立行走的階段，老三尚處在沒羞沒臊穿開襠褲的年齡——也絲毫沒有對這個小妹妹的盼望。李蘋果的到來，既沒有為這個家庭增添性別上的多元化，也沒有帶絲毫計劃內(nèi)的科學嚴謹，就這么不咸不淡的來了。

大裕村的每一個婦女都是生育高手。王芬芳生到第三個孩子的時候，就基本沒有接生婆的事兒了。生李蘋果的時候，更是像拉屎一樣輕松。本來，按照李大奎和王芬芳的默契，是兩年一個，八年封頂，一是紀念，二是兩兒兩女，好事成雙。結(jié)果李蘋果的到來，打亂了兩人心中的美好寓意。不過，懷孕對于生產(chǎn)高手王芬芬來說，并不是件難事。挺著肚子下地，做飯，哄孩子，拔草，給老母豬接生，一樣活兒都不耽誤。只是在生了李蘋果之后的坐月子，似乎才算是這次生育帶給她的額外福利。

李蘋果的哥哥姐姐，分別叫李海亮，李娟娟，李海鵬，李茉莉。老大和老三是男孩子，隨了海字輩，女孩子不需排輩，取個好聽的字眼就行。娟娟和茉莉都算是比較俏麗的名字，可惜到了李蘋果這兒，王芬芳和李大奎已然失去了耐心，據(jù)說起名字的時候，王芬芳一眼掃到了墻角的一兜兒蘋果，于是就有了李蘋果這個名字。后來，李蘋果曾數(shù)次感嘆，幸虧當年母親看到的是蘋果，不是鴨梨，大棗，黃瓜之類，這才讓自己的名字多少算作能夠入耳。

像李蘋果家這樣高產(chǎn)的家庭，在大裕村顯然不算少數(shù)。事實上，這種情況，在70年代初期的廣大農(nóng)村都是非常普遍的現(xiàn)象。多子多孫多福是雷打不動的理念，堪稱物質(zhì)精神領(lǐng)域的傳家之寶代代傳承。從這點來說，一舉得男的王芬芳是大裕村的成功女性——而這一點也確實讓她在村里揚眉吐氣許多年。然而生活總不可能永遠順意，兩個讓她挺直了腰桿的兒子，老大李海亮和老三李海鵬，在長成半大小子之后便成為了她心中的死結(jié)。

在李海亮小的時候，曾經(jīng)令王芬芳夫婦非常驕傲。往往就是，在李海亮邁出家門玩兒的三五分鐘內(nèi)，總能響起其他孩子嘹亮的哭聲——而這哭聲，往往讓王芬芳夫婦心頭一喜，自己兒子的戰(zhàn)斗能力讓兩人無需為兒子的安危擔心。但不幸的是，兩人只注意到了兒子的戰(zhàn)斗力，而兒子的絕殺技在于他直奔主題的挑釁力。李海亮的挑釁很有特色，從不拖泥帶水，往往奔到某個小孩旁邊，雙手扳直對方肩膀，目光直視對方眼睛，堅定清晰的吐出四個字：我去你的。一般來說對方很容易便被激怒，激怒的后果就是幾分鐘內(nèi)被李海亮輕松拿下。

如果王芬芳夫婦能夠早一些認識到這個問題，那么或許后來的問題就會少很多了。無人管教的李海亮很快成長為村里一霸，并且毫不忘本的把自己的親弟弟李海鵬扶植成了接班人。兩兄弟的威懾力不僅面向全村的廣大百姓，也義無反顧的網(wǎng)羅進了自己的親爹親娘。

在大裕村，已經(jīng)26歲的李海亮算是當之無愧的大齡青年了。毫不夸張的說，不光整個大裕村，十里八鄉(xiāng)的女孩子，都沒有哪個愿意下嫁于他?？v使李海亮生的人高馬大，也架不住口頭語言和肢體語言的合力，斗膽來相親的女孩子，往往在幾個回合的過招之后，便哭哭啼啼的敗下陣來，媒人一邊在心里罵自己不開眼，一邊把姑娘追著趕著哄回家。

又一次相親失敗后，王芬芳憂心忡忡的說，“海亮，你這個樣子，一直娶不到媳婦可咋辦？”

李海亮秉承了干脆利落的戰(zhàn)斗風格，“愛咋辦咋辦。”

王芬芳對兒子的風格習以為常，“你這都26了，眼瞅著30的人了。要還是娶不上媳婦，我和你爹臨死都抱不上孫子，死了可都閉不上眼呀?！?/p>

李海亮依然言簡意賅，“關(guān)我屁事?！?/p>

一旁的李大奎不樂意了，“你怎么跟你娘說話呢你？”

李海亮：“我樂意?！?/p>

李大奎怒了，“小兔崽子是不是找死？”

李海亮清脆嘹亮的罵出了一句。

李海亮是照顧了自己老子的特殊情況的。李大奎祖上是山東人，對罵人的話顯然很敏感。在與自己老子的多次戰(zhàn)斗中，李海亮早已掂量清楚了兩句話哪個更有殺傷力，富于斗爭經(jīng)驗的他會選擇最具侵略性的那句一招制敵。

在以往的戰(zhàn)斗中，這招絕殺技出馬后，李大奎要么喪氣的垂頭叫罵，要么蹦著跳著把李海亮追打出家門去。但今天顯然有些例外。李大奎在毫無意外的得到了兒子這句言語饋贈后，突然平靜的對李海亮說：“你跟老子滾出去，老子有話要對你娘說?！?/p>

李海亮以得勝者的姿態(tài)微笑出門后，李大奎點燃一根煙，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他娘，不行咱就給海亮找個媳婦吧?！?/p>

王芬芬心里一驚，“他爹，買媳婦，要花不老少錢，咱家哪里有那個閑錢呀！”

按道理講，一家七口人，除了大女兒李娟娟前年出嫁成了別個家的人，六口人，三個壯勞力，生活怎得也能過得去?？善衫詈Ａ晾詈ｙi兄弟倆，整天游手好閑，不掙錢不說，一身力氣也用不到正地方，到處滋事，打一場架就能把貧困的家里折騰個底兒掉。茉莉和蘋果兩姐妹還正在鄉(xiāng)里念初中，也不能給家里幫個手。

李大奎狠狠吸了口煙，眉頭蹙成一團：“我都問過了。找個媳婦，少說也要四五千塊。有的說不定要小一萬塊哩。價錢是貴，那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娃娃打光棍。這媳婦，無論如何也要娶，砸鍋賣鐵也得娶！”

王芬芳咬了咬牙，狠心道：“要不讓茉莉和蘋果別念了，出去打工吧，興許兩三年也能攢夠個媳婦錢?！?/p>

李大奎深深的吸了口煙，“你先給俺滾到屋外頭，讓俺好好想想吧?！?/p>

王芬芬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點點頭，順從地走出門外。